第五十五章 養精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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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畢,天色已暮。
    那藥膳入腹,薑亮隻覺丹田一熱,熨帖五髒,再由毛孔散出。
    一口氣呼出去,都帶著股子從裏透外的勁兒。
    飯後消食,便在院中與李文軒搭了幾手,指掌間雲淡風輕,點到即止,未曾激起半點塵埃。
    練罷稍歇,有晚風拂麵,恰好將那一身熱意帶散,月色未上,殘霞猶掛簷角。
    李文軒站在那處槐影下,靜了一會兒,忽而歎了口氣,道:
    “州府大選,三年了,隴山縣一個名額都沒沾上。”
    他聲音不高,像是怕驚動了誰,目光卻還落在天邊那道淺金殘暉上,眼中有點難言的惆悵。
    “我舅舅……近來笑模樣都少了。”
    州府大選,非是縣尉司一家之事,關乎的是整個隴山縣的臉麵。
    縣丞雖不執掌刀兵,然一縣主官,年年都得往州府呈表。
    回回都無人上榜,饒是麵皮再厚的,也得覺著臉上燙得慌。
    更別說那位田大人,素來最講“聲望”二字。
    氣氛一時有些低了,飯後的舒坦也淡了不少。
    薑亮靜靜聽著,未言語,隻抬手抹了把額頭未幹的汗,神色也略沉。
    李文軒身子微側,目光落定在薑亮麵上,方才那點子散漫,一下聚攏起來。
    他稍頓了頓,才低笑道:
    “薑兄,說句你莫見怪的話……”
    聲音壓得極低,仿佛隻說給兩人之間,眼底的光亮輕輕一閃:
    “這一回,隴山縣的臉麵,怕是得壓在你一人身上了。”
    語氣輕得像片羽毛,卻沉得像塊石頭。
    他盯著薑亮,又加了句:
    “州府大選,你……可得卯足了勁才成。”
    薑亮聞言,隻是一哂,拱手道:
    “李兄謬讚了。司裏幾位師兄,個個都是好手,我不過是沾個末席罷了。”
    話音沉穩,聽不出半點急躁,自有股從容。
    嘴上這般說,心頭卻飛快地過了盤算。
    若論純粹的筋骨力道,自己不過堪堪比肩,要說那點子出挑,還得靠手上這門棍法。
    但這次回鄉,苦練修性法門,爹留下的丹藥,已去了大半瓶,那門坐忘論,也日日不輟地練著。
    雖未至“一念不起、纖塵不染”的境界,可心神確是比往昔澄明了數倍。
    真要放開手腳出招,憑這股子清明勁兒,當有七分把握,不落下風。
    隻是這州府大選,畢竟非同兒戲。
    能站上場麵的,哪個不是郡縣裏拔尖的人物。
    更有那涼州幾家正經世家,隨便拎出一個,背後都帶著山一樣的底蘊。
    隴山縣這些所謂的“大家子弟”,跟真正的世家相比,隔著的何止一條江河。
    那是娘胎裏就注定了的距離。
    自己下過的苦功,自問不比誰少。
    可心裏也清楚,真若撞上哪家世家子弟,又恰好也修過性命雙修的法門……
    那便不是靠一口氣、一套棍法能填平的了。
    正思忖間,李文軒忽地頓住步子,像是想起樁事。
    他轉過身,望著薑亮,開口道:
    “薑兄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話音未落,已轉入後院,行色匆匆。
    未過多久,便又折身而返,手中多了一物。
    是個素白的小瓷瓶,掌心大小,瓶口封得嚴實,瞧著是經年未曾動用。
    李文軒行至近前,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掂了掂手中的瓶子,低聲道:
    “這是當年我初進縣尉司那陣,舅舅親手給的,說是留著州府大選時再用……”
    話至此處,他自己倒先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隻可惜我不中用,連個參選資格都沒混上。這一瓶東西,也就一直壓在箱底落灰。”
    薑亮聽著,心裏已隱隱明白幾分,卻沒出聲,隻看他。
    果然,李文軒將瓷瓶往他懷裏一塞,動作利索得像怕他反悔。
    “這東西擱在我這,也是明珠蒙塵,薑兄收著罷。”
    他話一落,又像怕薑亮推辭,忙補了一句:
    “不是單為你一個人收著的。這是為我舅舅,也為隴山縣的臉麵。”
    “胡說!”
    話音未落,一道清朗聲先一步落在耳畔。
    卻是李文雅不知何時,已立在兩人側旁。
    眸光微微皺起,帶了幾分責怪,徑直落在李文軒身上。
    “這種話豈能亂說?平白給小薑師父壓上這等重擔,像什麽樣子!”
    李文軒被她一眼瞧來,臉上神色一僵,頓時沒了聲音。
    李文雅不待回應,邁步上前,臂膀一伸,那瓷瓶便幹淨利落地到了她手中。
    不曾遞出,隻將那瓶子直直按入薑亮的掌心。
    “小薑師父莫聽他胡言亂語。什麽勞什子縣丞舅舅,什麽隴山縣臉麵,先且拋一旁去罷。”
    她笑得燦然,手卻依舊不肯鬆開瓷瓶,扣在薑亮掌心,好似怕他再推辭。
    “這一粒,算是姐姐給你的拜師禮。別嫌我這弟子底子淺,便不收下。”
    笑意爽朗,眼底卻藏著一抹不容置疑的認真。
    薑亮感受著掌心的溫潤細滑,瓷瓶雖小,卻沉甸甸地壓著一份份量。
    抬眼望去,李文軒眼中藏著釋然,也多了幾分期許,李文雅的眸光澄澈,實誠得讓人難以拒絕。
    再想起離家時,那些未曾宣之於口的抱負與誓言……
    終究沒有再推辭,隻是輕輕頷首。
    李文軒見他接了過去,麵上稍稍鬆了鬆。
    聲音也跟著緩下,緩緩道來這藥丸的來曆與門道。
    “此物非市井凡胎隨手搓弄的草藥丸子,乃是正經丹師,按著丹譜,一步一趨煉成的精粹。”
    “這藥……唔,姑且叫它‘養精丹’好了。”
    “裏頭無一不是滋補筋骨、凝練氣血的精華藥材。”
    他指了指瓶子,話裏藏著講究,接著叮囑道:
    “服用之法,須含於舌下。借著運功時那股子氣血鼓蕩,緩緩化開,絲絲縷縷滲入筋骨脈絡。”
    “急不得,要耗上一兩個月的苦功,方能將其吃透,徹底化為己用,氣血清淨,不留半點雜質。”
    薑亮隻靜靜聽著,未曾出聲,將那番話字字句句,都收入了心底。
    瞧著天光已盡,便不多留,辭別後,取了行囊,徑直回了縣尉司。
    這一撥武生,多是縣裏有些根底人家的子弟,各自都有宅院安置。
    唯他一人,是正經從鄉下泥土裏刨出來的,倒顯得有些紮眼。
    好在縣司周全,給他單獨撥了一間屋子,清靜利於操練,也不致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