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春信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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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薑亮也不多想,便自囊中取出那枚丹藥。
    借著昏黃燭火,細看之下。
    那藥丸不過拇指大小,色澤潤澤如玉,似有極淡的流光隱隱閃過,縷縷藥香,不濃不烈,隻纏繞在鼻尖。
    輕輕含於舌下,入口即化,無半點辛辣衝撞,隻化作一股極緩極綿長的暖流。
    悄無聲息地滲入五髒六腑,沿著經脈骨髓,緩緩舒展,仿佛能聽到那細微的滋養聲。
    方才運功耗散的氣血,似是被頃刻補足,更有盈餘,在體內緩緩流淌。
    筋骨暖洋洋的,宛如浸在良藥湯中,連精神也為之一振。
    隱隱約約,那股藥力正默默滋養著身子,似要將多年積攢的暗疾淤堵,一並衝散開去。
    心念微動,憶起李文軒所言。
    丹藥需借氣血運轉,方能煉化。
    目光落在身旁那杆老棍上,他所習的棍法,正是以剛猛大開見長,最能激蕩氣血。
    當下不再遲疑,抄起棍子便在房中揮舞開來。
    棍風呼嘯,卷動屋內空氣,那股暖流也隨之奔騰翻湧,氣血暗漲。
    隻聽得筋骨深處,隱隱傳來低沉的鳴響,仿佛在貪婪地吸收著那股藥力。
    這一練,直到東方透出微白。
    一夜未曾合眼,薑亮卻無半點倦意,精神反比平日更覺清爽。
    體內氣血如潮,精力充盈得無處安放。
    但也知物極必反的道理,如此藥力激蕩,若不知收斂,恐反傷根基,留下暗疾。
    便不曾起身,隻輕輕轉了個身子,回到床榻上。
    雙手交疊覆於小腹,心神漸漸平靜,依老爹傳授的《坐忘論》法門,默默內觀,細細梳理體內那股湧動的藥力。
    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隨著內息漸平,舌下那股藥力也隨之緩下,卻未曾斷絕。
    仍如一道綿長暖流,靜靜滋養著骨肉精氣,無聲無息,綿綿不絕。
    這一覺睡得極沉,再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晨光透過窗紙,在地麵灑下斑駁的光影。
    院外練武場,早已呼喝聲起,鬧得沸反盈天。
    他未曾去點卯,也無人過來催促半句。
    隻起身舒展,一探精神,非但未減,反更添了幾分飽滿之意。
    體內那股綿長暖流仍在緩緩遊走,筋骨溫煦,似浸在暖湯之中,舒泰愜意。
    不禁暗自感歎,此物果真非凡。
    薑亮迅速起身,直奔膳房。
    風卷殘雲般掃下十餘個肉包,將一夜耗損的精氣迅速補回。
    拎起那杆斑駁老棍,徑直投向練武場。
    與人交手,氣血激蕩更甚獨自苦練,也更有助於舌下那點藥力的化開。
    他掃了一眼場中,尋了個平日裏慣常搭手的對手。
    也不多言,抱拳,微頷首,便上前立定了。
    對方是縣尉司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使得一杆長槍,招式沉穩老練。
    往日裏,他仗著筋骨紮實,薑亮則憑著氣息綿長與棍法變化。
    兩人纏鬥,互有勝負,難言高下。
    可今日一上手,局麵已悄然不同。
    長槍如龍,直取麵門。
    薑亮身子微側,手中長棍斜遞。
    非是硬擋,亦非是架開,卻是順勢一引,將那槍勢巧巧帶偏。
    棍身微顫,化作一道難辨的殘影,疾點對方手腕要害。
    槍手反應不慢,急收槍尖,點在地麵,借力後退半步。
    薑亮卻不容他喘息,步步緊逼。
    棍勢如潮,一波疊著一波。
    時而大開大合,力道沉雄如山,時而遊龍纏繞,專尋關節筋骨的空當。
    動作沉穩,氣息卻綿長得不見絲毫滯礙。
    招招狠辣,卻又藏著一股子冷靜的章法。
    力道盡數用在關鍵處,絲毫不曾浪費,餘勢收得幹脆利落。
    那槍手使盡渾身解數,隻覺對麵滴水不漏,氣息悠長得駭人。
    不過短短幾個回合,便被逼入了窘境,隻能勉強招架,再無半點反擊的餘地。
    薑亮這一趟歸家,先是藥膳藥浴滋養了筋骨皮肉,再是舌下那枚丹藥,日日不輟地溫養著精氣神。
    論起筋骨根底,他已悄然追平,甚至隱隱有超越之勢。
    如今不僅底子硬朗,氣息更趨沉凝,棍法也愈發精妙。
    更要緊的是,出招間帶著那份冷靜和章法,這份優勢,已著實不小。
    正覺舌下那點丹藥隨著激鬥,化開的速度加快。
    偏偏對手撐不過幾招便已險象環生,眼見勝負立判,心底難免生出幾分未盡興的念頭。
    正盤算著如何收尾,或是添幾分火候,身後忽傳一聲讚語:
    “打得不錯!”
    正是林教頭。
    話音未落,又緊接著一句,帶著不容回避的勁道:
    “小心了!”
    薑亮隻覺身後風聲驟緊,一股子淩厲勁風撲麵而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棍一擋,角度刁鑽,借著那股撞擊之力順勢抽身側讓。
    站穩身形,抬眼望去,卻見林教頭不知何時已手提長棍,遙遙指向他,臉上帶著幾分考校的笑意。
    薑亮心神一凜,眼底掠過一絲亮光。
    這與方才那點到即止的切磋,全然不是一回事!
    不多話,手中長棍一沉,全身勁力貫注,徑直迎了上去。
    林教頭乃是煉精圓滿的老練家子,功底深厚。
    薑亮雖全力以赴,也清楚自己遠非其對手。
    然而,林教頭此番卻並非意在將他擊潰。
    口中未多點撥,卻刻意壓低了速度與力道。
    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般“喂”了過來,引他出招,逼他應對。
    這番前所未有的激鬥,薑亮隻覺體內氣血如沸,筋骨似被烈火灼烤。
    舌下那點丹藥藥力仿佛尋到了引子,瞬間被點燃,化作一股狂暴的暖流,瘋狂滲透周身筋骨。
    力量源源不絕地湧出,越戰越是精神飽滿,棍勢也愈發淩厲,帶著一股子壓不住的鋒芒。
    偏偏腦中思緒異常清明,仿佛能看透林教頭每一招變化,預判其後續。
    可身體的反應,卻總比那轉動的念頭慢上半拍,未能完全跟上。
    自這日林教頭親手喂了幾招後,薑亮在練武場上的日子,便換了番光景。
    對手不再是尚帶幾分青澀的同輩。
    而是換作了司裏那幾位目光如炬、功底深厚的老教頭。
    林教頭的沉,錢教頭的快,孫教頭的刁……幾位老練家子,輪番上陣。
    不問勝負,隻管壓他氣力、逼他手法,狠得像是在打鐵。
    薑亮便在這等猛火急錘下,被一層一層煉去浮躁,煉去粗淺。
    舌下那粒“養精丹”,也在這日複一日的打磨中,悄無聲息地化了開去。
    那股綿長暖流,被拳勁棍勢逼著,一絲一縷地滲入骨節髒腑,滲得極深。
    筋骨間的低鳴漸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沉凝、內斂,卻又蓄勢待發的勁道。
    苦練不知時日過。
    場外薄雪不知何時化了,簷下新綠悄悄探頭。
    院中那幾位教頭眼中的考校之色,已化作了隱隱的期許。
    一晃神,春信已足,也到了該起身趕往涼州府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