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蟲潮來襲,靈雞顯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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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安一口氣沒喘勻,話裏還裹著一路奔來的風聲。
    薑義卻隻是抬了抬手。
    “莫慌。”
    這兩個字不重,卻登時將劉子安眉間那股慌亂壓了下去。
    這數月來,薑義看似閑坐桃樹下,聽泉觀葉,實則心神如一張大網,四麵張開。
    暗暗等著的,便是此刻這聲銅鑼。
    如今禍機終至,他反倒靜了下來。
    氣息如舊,心意轉瞬已回了屋後。
    片刻之後。
    三聲尖銳的雞鳴,自院後齊聲傳來,清越、嘹亮,帶著一股久未動爪的煞氣。
    那是三隻靈雞老祖的回應。
    不必言語,隻這一聲,便知是時候磨一磨爪牙了。
    薑義收回目光,淡淡望向簷下。
    廊角幾隻麻雀與斑鳩,正低頭啄著穀粒。
    他既不掐訣,也無咒語,隻是長長吐出一口氣,氣息輕得似春風拂麵。
    那氣無形無色,掠過桃葉,未驚一枝。
    可簷下的幾隻小禽,身形卻忽地一僵。
    片刻後,眼底靈光黯去,似被無形之線牽起,撲棱棱展翅而飛。
    既無鳴聲,也無盤旋,徑直穿牆過院,散落開來,一頭紮向南方天際。
    做完這一切,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
    薑義方才收回神思,重新看向劉子安。
    “你去趟學堂,知會錦兒一聲。”
    “讓古今幫那群小子,把家夥都抄起來。村子四角,該有人盯的地方,都盯死了。”
    話落,劉子安應聲一揖,再起身時,人已化作一抹青影,幾個起落,沒入屋簷之外。
    院中又靜了下來。
    薑義緩緩闔眼。
    心念一動,五感似離弦之箭,脫竅而出。
    神識牽著那幾縷無形絲線,轉瞬便追上了南去的斥候。
    天地倒懸,視野陡轉。
    他已成了那隻飛在最前的麻雀。
    風聲獵獵,羽下的山川迅速倒退。
    屋舍如蟻,田疇成畫,氣機如潮,天地俱在掌中。
    未及四十裏,前方已有異象。
    林梢無風自動,草木先驚,緊接著,百鳥翻飛,走獸奔突,山林一瞬亂作一團。
    下一刻,大地忽然發出一聲悶響,像是被什麽自下托起,隨即“哢”的一聲,林間的土層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那裂痕初時細若發絲,轉眼已擴成數十丈的深溝,漆黑如墨。
    黑氣自底翻湧,宛若呼吸。
    緊接著,地底傳來一陣低沉的嗡鳴,似千百麵破鼓同時擂響,震得人心頭發麻。
    一股濃稠的黑潮,轟然噴出。
    那不是煙,也不是霧,是無數蝗蟲。
    它們振翅而起,聲如暴雨,勢若風濤,層層迭迭,轉眼便遮去了三分天光。
    蟲群鋪天蓋地而來,所過之處,綠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一寸寸枯黃,一寸寸剝落,終成裸土本色。
    樹葉、草皮、灌木……凡帶半分生機的東西,盡在瞬息間被啃噬幹淨。
    一棵兩人合抱的老樹,隻撐了幾個呼吸,便被咬得隻剩光禿禿的骨架,在風中瑟立。
    薑義借那麻雀之目,遠遠望著。
    縱然這幾月來早有防備,心底也忍不住一緊。
    那黑潮翻卷的氣勢,竟有幾分天災之威。
    他暗自咋舌。
    這陣仗,這密度。
    別說去拚殺,便是任它不動,讓自個一撥一撥去殺,怕也得累死在半途。
    更叫人心寒的,是那蟲海裏頭的異類。
    有的身形大若牛犢,甲殼泛著鐵青的光,隻微一低頭,便將合抱大樹撞成齏粉;
    有的口吐黃沙,風隨氣起,卷著千萬凡蟲如浪拍岸,所過之處,連地皮都被生生卷去三寸。
    薑義靜靜看著,心思一線,暗自估量。
    這等異種,若單打獨鬥,倒也算不得難纏。
    可架不住它們成群結隊,背後還有億萬凡蟲作幌,混跡其中,防不勝防。
    心底不由一聲長歎。
    以自家如今實力,若隻顧妻兒老小,拍拍塵土走了,也不難。
    可要保下這兩界村的一方基業,卻是沒那般輕鬆了。
    薑義那縷神念,寄在禽鳥之身,藏得極深。
    可蟲潮之中,似乎也有精於此道的異類。
    這念頭才生,便見那黑壓壓的蟲海裏,忽有一道細線遊離而出。
    快得幾乎看不真切,隻在眼底留下一抹殘影。
    那是一頭漆黑的蝗蟲,大小尋常,唯有一雙複眼,紅得像是兩點滴血。
    下一息,麻雀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隻聽半空“噗”的一聲,化作一團血霧。
    後院桃樹下,薑義眼前一暗。
    那縷附著在雀身上的神念,被一股陰冷暴虐的氣息生生碾碎。
    他眉心微蹙,身子輕輕一晃,便穩住了。
    餘下三隻斑鳩,受了驚,心火亂跳,欲振翅逃遁。
    薑義意念一動,強行按下,隻許它們拔高了些身形,遠遠吊在後頭,再不敢靠近。
    透過那三雙驚惶的鳥眼,看見那片黑潮已漫過山林,朝四野翻滾而去。
    蟲群貼地而行,像被一方無形的大磨碾著走。
    所過之處,草木化塵,生靈成灰,連地裏的濕氣都被吸得幹幹淨淨,隻餘死寂的黃沙與碎石。
    起初,薑義還當這群畜生隻是本能作祟。
    可看得久了,心頭漸漸一涼。
    地表的凡蝗確實亂,如沸粥翻滾,毫無章法。
    可他神念探得更深,卻察覺到地底的動靜。
    那些更為強橫的氣息,並非盲行。
    它們沿著某種既定的脈絡緩緩蠕動,似有意誌,似有指引。
    那脈絡,赫然便是這方百裏的地脈之氣。
    每當那股黑意掠過,地脈中本有的靈機便似積雪遇炎陽,一息間融盡,杳無蹤影。
    薑義心頭一沉,
    這群蟲,不止在啃噬草木……
    它們竟是在啃食這方天地的靈機!
    念及此處,薑義心頭驀地一凜。
    這方圓數百裏,若論靈氣之盛,除了後山,便是自家院中這一隅。
    被泉氣濡養多年,那股靈韻早已化開,像是黑夜裏的燈火,想藏也藏不住。
    果不其然。
    地底那股原本散漫無章的蟲潮,忽似被什麽無形之力牽攏,勢頭一點點擰緊。
    靈識之下,千百萬細微氣息俱朝一方匯聚。
    那方向,正是兩界村。
    敵我之勢,至此分明。
    薑義目光轉向院後,未言一句,隻將心神一沉。
    刹那間,原本雞鳴犬吠的後院,倏地靜了。
    一股冷森森的氣機,從山林深處悄悄滲出。
    那些原本自在踱步的靈雞,此刻俱伏低身子,翎羽微張,短促的“咯咯”聲此起彼伏,竟聽出幾分肅殺的節奏。
    蟲潮的腳程,比想象中還快。
    天光先是暗了三分,緊接著,那股細密的嗡鳴由遠及近,像萬針撓心。
    不過一個時辰,地平線上的黑影便已逼至數裏之外。
    村南的林頭、田埂間,已可見三三兩兩的蝗蟲,或停或躍,像是探路的斥候。
    再往遠處看,那壓來的陰雲翻滾如墨,裹著一股子細碎的顫音,密得幾乎無縫可鑽。
    那聲音,仿佛有形,一寸寸磨著人的心神,將天地都磨得微微發顫。
    薑義立在後山入口處,隻淡淡吐了口氣。
    一聲令下,無聲無息。
    後院那片林子忽地一動,三道影子破葉而出,輕捷如電,竟連半點風聲都不曾驚起。
    金羽、赤羽、青羽,三隻靈雞老祖。
    金者銳如刀,赤者烈如火,青者靜若鬆。
    三禽目光皆冷,羽光流轉,爪若寒鐵。
    其後各自引著十餘隻嫡係族雞,羽色鮮亮,氣機飽滿,昂然如列陣將軍。
    再往後,是那些雜羽散修,數十隻,雖姿態稍亂,卻個個神情堅毅,仿佛也懂得今日這一戰,非死即生。
    這一支臨時拚出的“雞軍”,無有半聲啼鳴。
    靜得出奇,卻又快得驚人。
    眨眼間,便已分陣散入村中。
    金羽老祖鎮東口,守那條通往外界的大路;
    赤羽老祖扼南嶺,背風而立,盯著山林深處;
    青羽老祖帶餘眾橫列北畔田埂,鋪開數裏。
    唯獨西麵,通往後山的門戶,敞得幹幹淨淨,連隻巡遊的小雞都未曾布防。
    並非薑義疏忽。
    若真有蟲潮能從那頭殺進來……
    那也就無須再守。
    洗淨脖子,引頸待戮,倒也幹脆。
    薑義心底,甚至掠過一絲說不清的念頭。
    若那蟲潮真有幾分靈智,又驕些氣性,見這三麵封死、獨留一門的陣仗,會不會自作聰明,從那“最薄弱”的西麵殺來?
    若真如此,那可就真是……天下大吉了。
    隻是天道偏偏不肯順人意。
    那片黑雲行至村外,便如潑墨浸紙,緩緩鋪開。
    卻非直撲一麵,而是三邊齊卷,密密麻麻地,正將兩界村包入其中。
    風起,天暗,蟲鳴如潮,仿佛這天地都被吞入了黑暗。
    那嗡鳴之聲,到此刻已不似聲,而是一股實實在在的壓迫,從天穹壓到人心,悶得人胸腔都似要裂開。
    就在這時,村東忽地傳來一聲高啼。
    那是金羽老祖。
    昂首,引頸。
    “喔!!!”
    一聲銳鳴,破空而出。
    那聲穿雲裂石,如金鐵交擊,帶著一股天生的威勢,從血脈深處滾出。
    一啼之後,百啼相隨。
    南北兩麵,赤羽、青羽兩族同時呼應,
    其後百餘靈禽、雜羽齊聲而唱。
    轉瞬之間,整個兩界村都籠在這層層迭迭的雞鳴之下。
    清越、剛猛、震徹天地。
    那氣勢,如春雷破凍,竟將蟲潮翻湧的陰焰,硬生生壓住了三分。
    天敵之威,非虛言也。
    那黑色的浪頭,猛地一滯。
    前鋒處的蝗蟲,血性頓冷,一股本能的懼意,從骨髓裏翻上來。
    前者欲退,後者尚衝,一退一擠,登時亂成一團。
    無數翅翼交擊,沙沙如雨。
    幾隻異種妖蟲擠在其中,通體鐵殼,閃著冷光,卻也躁動不安,複眼閃爍著驚疑。
    可那亂象,隻維持了短短一息。
    蟲潮深處,忽有一圈無形漣漪擴散開來。
    如有看不見的意誌,在其中回蕩。
    那些蝗蟲雖驚未消,卻又齊齊抬頭,複燃凶性,頂著那份刻骨的畏懼,重新撲了上來。
    嗡鳴再起,尖利刺耳,其中透著一絲癲狂的味道。
    仿佛連那畏懼之心,也被逼成了一種執念。
    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薑義眼中。
    他眉頭輕輕一皺。
    雞為蟲敵,自古如此。
    方才那一聲靈禽齊鳴,聲震山川,已將蟲潮的根骨都震散了幾分,連那其中妖蟲,也生出了退意。
    可如今,它們竟能頂著那份刻在血脈裏的恐懼,硬生生再度撲上。
    薑義心念微轉,隻覺背脊一涼。
    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狠狠推著它們。
    又似某個更深、更古怪的意誌,給這滿天的蝗蟲,都下了個不得不從的死令。
    不等薑義胡思亂想,黑潮已撞上了礁石。
    沒有轟鳴,隻有一連串細密急促的“噗嗤”聲,密得幾乎連在一處。
    黑色的蟲潮,與那五彩靈禽,甫一接觸,便血花四濺。
    靈雞終究是天敵。
    一啄一抓,俱是殺機。
    凡蟲遇之,輕如草灰。
    那三族嫡係尤甚。
    金羽如鐵,錯身之間,便將一頭妖蟲斬作兩段;
    赤羽似火,爪喙齊下,烈焰翻騰,將三四頭妖蟲纏成一團;
    至於青羽,身影忽隱忽現,專啄複眼、節肢,一擊必中,飄然遠去。
    隻是,這等廝殺,看的從不隻是技。
    蟲潮無窮,如海浪迭起。
    一浪碎了,十浪又生。
    一隻靈雞或許能在一息間啄死十隻凡蟲,可轉瞬之間,便有百蟲撲上它的羽翼。
    尖齒啃噬,血肉紛飛。
    悍不畏死,才是這群畜生最可怖之處。
    終於,有一隻雜羽靈雞,在啄瞎一頭妖蝗的複眼後,身形稍慢了半分。
    隻這一息,便被七八頭妖蝗、無數凡蟲撲了上去。
    黑影一合一分,地上隻餘一灘血泥,幾根零落羽毛。
    殺聲正烈,村中屋舍的簷下、牆角,又突地躥出數十道人影。
    古今幫的那群青壯。
    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列陣成形,進退間竟有章法。
    長械在前,短兵在後,前者捅刺揮砸,後者專補殘漏。
    更有眼明手快的,張弓搭矢,尋的都是蟲群中體型碩大的妖蟲,箭矢破風,聲聲不虛。
    人影翻飛,雞鳴震天,一時間,竟真將那三麵撲來的蟲潮,死死壓在了村外。
    隻是,無論人雞,看著眼前這局麵,誰也笑不出來。
    那黑潮依舊滾滾,一眼望去,無窮無盡。
    殺下去的,不過是浪花一點。
    人會乏,雞會疲。
    而蟲潮近乎源源不斷。
    這般硬撐著,頂得了一時,頂不得一世。
    終有一刻,會被那漫天的蟲海一點一點磨盡氣息,淹沒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