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呂惠卿和張懷民落荒而逃的模樣，韓執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本想開口調侃一句，但是蘇軫的兩聲輕咳，倒是把韓執的注意力瞬間給吸引過去了——
    韓執轉身時，見蘇軫腕間玉鐲滑到肘彎，淡青色血管在燭影裏若隱若現。程夫人連忙扶住她的肩頭，滿是心疼，道：
    “今日坐的有些久了，再躺著多歇歇吧。”
    蘇軫微微點頭，在程夫人的攙扶下緩緩躺回榻上。韓執趕忙上前，眼中滿是關切，輕聲問道：“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蘇軫勉強扯出一抹微笑，虛弱道：“無妨，許是今日精神有些不濟。加之先前本就有些小毛小病，官人不必擔心。”
    程夫人輕輕為她掖好被角，埋怨道：“你啊，就是太要強，往後可不能這般硬撐著。”
    這時，月萍也端著一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來，把這藥喝了，喝了身子能舒坦些。”
    韓執忙接過藥碗，小心地吹了吹，然後遞到蘇軫唇邊。蘇軫皺了皺鼻子，卻還是順從地喝了下去。
    韓執的指尖蹭過藥碗邊緣的溫燙，見蘇軫吞咽時喉結輕輕滾動，眼角沁出細汗。程夫人用帕子替她拭去鬢角濕意，道：
    "今日中秋，順帶著給這藥加了桂心，喝著該不那麽苦。"
    程夫人輕輕托著蘇軫的脖頸，給她把藥喂下去後，才拍著她的背，給她把藥汁順下去了。韓執將空藥碗遞給月萍時，見蘇軫唇角還沾著深褐色的藥漬，連忙用帕子替她擦拭。
    “好些了嗎？”韓執輕輕把額帶給她戴好，關心地問道。
    蘇軫靠在錦枕上，玉鐲隨著呼吸輕晃，輕聲道："好多了，又有官人這般細致照管，怎可能會不好呢？"
    “就愛油嘴滑舌，打趣我。”韓執笑著。
    此時，穩婆在周妙安的帶領下來到了門口，對著韓執微微行禮，道：“見過韓官人。”
    韓執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穩婆捧著火盆跨進門，艾草混著醋水的氣息漫過門檻，與暖閣裏的桂花香撞出清冽的霧。韓執下意識擋在榻前，見火盆裏煨著的艾草團正騰起青煙。
    周妙安看到兩個搖籃在蘇軫的床邊，連忙攔下火盆，叮囑道："慢些，別驚了孩子。"
    穩婆聞言忙收住腳步，將火盆往廊下撤了半尺，艾草煙貼著地麵繚繞開來。韓執蹲身撥開煙霧，見火盆裏煨著的艾草團正爆出星子，暗紅火炭在晨光中泛著微光。
    周妙安接過月萍遞來的醋水，用棉巾蘸了輕拭榻邊青磚，木勺在陶盆裏攪出細碎的漣漪。
    但是韓執這個時候，就有些不解了，問道：“母親，不是說坐月子的時候，房間內不太適合潮濕嗎？若是潑了這醋水，會不會......”
    程夫人用棉巾蘸著溫醋水的手頓了頓，晨光透過窗欞落在她鬢邊的銀霜上："執兒瞧這醋水，醋能克血味，艾草可以祛濕。用艾草火盆烘著，濕氣半盞茶功夫就散了，既去穢氣又防淤潮。"
    說著，穩婆已經將火盆往內挪了一尺，暗紅火炭爆出輕響，烘得方才擦過的磚麵騰起細霧。
    “韓官人瞧，” 穩婆用竹筷撥弄著火盆裏的艾草團，青煙卷著火星子飄向房梁，“這火盆烘上半個時辰，滿室的血氣便跟著煙跑了。”
    韓執還是擔心，問道：“但是會不會嗆到八娘和孩子啊？”
    程夫人聞言，立刻伸手探向火盆上方的煙縷，見那青煙果然隻貼著房梁遊走，並未沉到榻邊，才轉身對韓執道：
    "好女婿莫急，先瞧瞧這煙——" 她用銀簪挑開搖籃邊的幔帳，晨光透過紗羅照在二西瓜的朱砂痣上，"艾草火盆要煨得半幹，煙輕了才往上走，傷不著人。"
    "老身特意選了陳年艾草，" 穩婆用竹筷撥弄著炭塊，火星子簌簌落在銅盆裏，"煙少火旺，去味最是靈驗。"
    “那......會不會這煙氣一直留在屋內啊？這窗戶開不得，又怎麽去了這煙？”韓執又指了指窗戶，問道。
    程夫人聞言，轉身推開雕花窗扇的一道細縫，初秋的晨風卷著花香探進來，在火盆上方的煙縷中旋出淡青色的渦。
    "快瞧，" 周妙安放下了窗欞上的軟綢簾，那簾上繡著的並蒂蓮被風拂動，恰好遮住半扇窗，"隻開三寸寬，用軟綢擋著風，煙氣就順著縫走了。"
    周妙安看著韓執這什麽都要問一下的樣子，笑著拍了拍韓執的手背，指腹擦過他掌心的薄繭，道："執兒且放寬心，當年你父親守我坐月子時，也這般草木皆兵，末了還不是被你抓著發冠啃。"
    韓執的耳根霎時紅透，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袖中帕子，幹咳了兩聲，眼神私下飄忽，說道：“哪......哪有，我哪有草木皆兵......”
    "還說沒有？" 周妙安捏了捏他發燙的耳垂，銀鐲在晨光中晃出碎光，"方才剛剛端著醋水和火盆進來時，是誰在問東問西的？"
    韓執赧然頷首，目光落向搖籃——小西瓜小手安安分分的，小胖手背上沾著點醋水，被火盆烘得發亮。
    二西瓜忽然打了個奶嗝，繈褓滑下半邊，露出藕節似的手腕，驚得他連忙上前掖好。
    “瞧這丫頭的勁兒，” 程夫人的銀簪尖挑起搖籃邊的軟綢簾，晨光將二西瓜的睫毛投在蘇軫腕間玉鐲上，“倒比你幼時還皮。”
    程夫人也點點頭，道：“好女婿小時是如何，我倒是不知道，但是八娘小時候，倒也是個愛鬧的。有的時候就是哭，不是餓了也不是髒了，總之就是愛哭。”
    蘇軫頓時紅臉，但是一說到哭，韓執就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湊到了小西瓜麵前，擔心地說道：“小西瓜從昨夜到現在，好像沒哭過幾次，是不是生病了？”
    “八娘的病還沒好，會不會也帶到小西瓜的身上？”
    程夫人笑著安慰道：“執兒莫慌，孩子不哭不一定是生病。小西瓜許是乖巧，吃飽睡足自然安靜。八娘的病也不會輕易傳給孩子。”
    韓執還是有些不放心，眼睛緊緊盯著小西瓜，仿佛要把他看穿。這時，周妙安也笑著說：“執兒你看，小西瓜小手小腳動著呢，別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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