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前，韓執一直都在家裏忙上忙下——
    以前家中的開支，基本都是蘇軫來經手。哪怕是到了快生產的前兩天，蘇軫都是靠在床邊，聽著錢素統計賬本。
    而現在蘇軫一生完兩個小家夥，動一動都可能會牽扯到傷口。韓執更是千般萬般的不舍得，所以說，現在就是他抱著好幾本收支賬本，蹲在前院的台階上看。
    又因為他蹲著的地方正對著門口，還被周妙安說了一句：“有失體統”，但是她也沒有太管韓執怎麽著了。
    "又在算秋衣的賬？" 周妙安端著碗桂花糖糕跨過門檻，青瓷碗沿撞在他肩頭，"方才錢素說綢緞莊送了新樣，你瞧這賬本都快被日頭曬透了。"
    “曬就曬吧，多曬曬對身子好——至少不會被人說成軟骨頭。”
    前院突然響起呂惠卿的怒吼："張懷民！我都說讓你買五斤桂花蜜，你卻搬來十斤！我很窮的好不好！你這......"
    “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看到這兩個壇子都不一樣嘛。”張懷民此時也是毫不客氣，直接回懟回去，“王娘子你瞧瞧惠卿兄——”
    此時王淺從門外探頭，似乎是聽不明白他們哥倆在吵什麽，疑惑地問道：“怎麽了嗎？是蘇娘子最近忌口，吃不得桂花糕嗎？”
    包芙那充滿調侃意味的聲音也是傳出來：“哪有？這分明是人家呂郎君心疼錢眼兒，這多了五斤，倒是讓呂郎君痛鑽心尖哩~”
    包婉也走出來了，故作埋怨地攏了攏鬢邊的碎發，道：“既然都這般說了，為何今日八月十五，家中都不布置一番？今日去集市裏找這桂花蜜，可是廢了姥姥勁兒了......”
    包婉話音未落，前院的石榴樹上突然落下片枯葉，正巧飄在呂惠卿肩頭。他抬手拍掉葉子，耳垂卻因包芙的調侃漲得通紅：
    “我豈是心疼銀錢？不過是這桂花蜜放久了要結晶，扶平伯府裏又沒有冰窖 ——” 話未說完，張懷民已大剌剌勾住他脖子，笑道：
    “你倒會算，少貧嘴了！”
    王淺見兩人又要拌嘴，忙從袖中掏出串月牙形的絹燈：“方才在街角見賣燈的老漢，說這燈架是用桂樹枝紮的，正合中秋。”
    她抖開絹麵，上麵用金粉勾著玉兔搗藥圖，在日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包芙眼尖，湊過去戳了戳燈穗，酸言酸語地說道：“王娘子忒偏心，怎的隻給蘇娘子這裏備了燈？咱們別家住的，可是連個燈籠穗都沒見著。”
    “包二娘子說的哪裏話......”王淺此時笑著回頭，輕輕白了那包芙一眼，道：“這是蘇娘子過幾日就要生了，妾身這不得送些好意頭嘛——屆時二位姊姊嫁出去了，妾身這兒包有的！”
    頓時間，包芙的臉就被說紅了，噎得跺腳。
    這會兒，呂惠卿忽然收起了臉色，道：“很遺憾，蘇娘子過段時間......可能生不了了。”
    呂惠卿這話一出口，滿院子霎時靜得能聽見桂花瓣落在青磚上的簌簌聲。包芙的跺腳聲戛然而止，張懷民勾著他脖子的手也鬆了勁，連正在往廊柱上掛燈的王淺都回頭愣住了。
    韓執盯著呂惠卿泛紅的耳尖，忽然愣了一下，喉結動了動，最後卻是輕笑了一下——
    蘇軫過段時間確實生不了孩子了，他這麽說，倒也是沒錯。
    反而是門口的三位娘子都急了，一時之間，隻能麵麵相覷，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而周妙安最先反應過來：
    “好好的中秋，說什麽渾話？八娘剛得了一對金童玉女，你倒咒人......”話到一半，她才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笑出聲，“怕是想說蘇娘子產後需靜養，不宜再操勞身孕吧？偏生說得這般晦氣。”
    王淺、包婉和包芙三位娘子一愣，然後就看向了呂惠卿的臉，見到他臉上的壞笑，這才反應過來。本以為是要進行一通嬌聲軟罵，結果——
    哎嘿！
    就不罵！
    你能咋的！
    偏不讓你爽！
    然後三位娘子都是十分欣喜：
    “蘇娘子生了！”
    “小西瓜和二西瓜出來了！”
    “太好啦！”
    諸如此類。
    “早聽說呂郎君會算卦，敢情是算準了咱們要急眼？” 包芙更是不依不饒，用手絹指著他，說道：“快說！到底偷瞧了多少本《婦人良方》？莫不是想給自家娘子攢偏方？”
    呂惠卿被問得一個趔趄，差點撞翻石桌上的桂花糖糕，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
    “我、我那是替韓兄看的！” 他慌忙擺手，袖中掉出半頁紙，正是從《婦人良方》上撕下的 “產後調護篇”，邊角還留著他批注的 “桂花蜜宜溫服”。
    呂惠卿剛想去撿，結果卻被張懷民眼疾手快撿起來，抖開時頓時驚歎：
    “好哇！原來你早就算計著給自家囤偏方，還裝模作樣替韓兄操心！”
    “去去去去！”呂惠卿一把拿過那半頁紙，然後當著王淺等三位娘子的笑話中收拾起來，“這是我的書，管韓兄的什麽事兒？”
    “再者說了，這玩意兒要是我從韓兄家裏順，韓兄家裏也得有呀不是？再再者說了，若我是要給蟲兒準備的，那這藥方上的藥材，我何苦帶過來呢。”
    包芙此時轉話題也是快啊——很快啊！她此時就摸到了韓執的麵前，道：“韓郎君，這小西瓜和二西瓜......可否讓我們也瞧瞧？”
    “我們姊妹幾個，可是從蘇娘子肚子有了動靜後，就是心急地緊哩——就盼著兩個小西瓜一出來，就能瞧上一瞧。”
    呂惠卿卻是直接擋到了包芙的麵前，道：“小郎君和小丫頭可都是早產的，此時可不宜都進去。”
    “呂郎君倒比穩婆還講究！小西瓜與二西瓜福大命大，怎的到你嘴裏就成了碰不得的金枝玉葉？”包婉此時也是走過來，少見地給自己的妹妹幫腔。
    “我這是為孩子好。”呂惠卿雙手抱胸，一臉嚴肅，“早產的娃娃本就體弱，你們這麽多人進去，帶了外麵的風邪，萬一孩子染了病可怎麽辦？”
    包婉被他說得一噎，剛想再反駁，周妙安也道：“罷了罷了，今日確實不宜多見人，待到了八娘身子好些了，滿月宴上，一定讓幾位娘子都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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