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狼煙驟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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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場之上,肅殺之氣彌漫。
    四千輕騎已列隊完畢,人馬肅立,鴉雀無聲。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年輕或故作老成的臉龐,盔甲在夜色中反射著幽冷的光。
    他們是英國公張溶傾注心血整編的京營精銳,隊列齊整,軍容嚴整,將近一年的嚴格訓練成效顯著。
    然而,當得知即將奔赴密雲——那直麵韃靼數萬鐵騎的最前線時,空氣仿佛凝固了。
    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在隊列中悄然蔓延。
    新招募的良家子們,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戰場的茫然與驚惶,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
    他們大多是淳樸的農家子弟或小商販之子,入伍不過數月,縱使訓練刻苦,何曾想過如此快便要直麵屍山血海?
    而那些夾雜其中的勳貴子弟們,表情則更為複雜。
    其中確有如英國公府上幾位旁支子弟般,眼神銳利,腰背挺直,帶著世家子弟的傲氣與建功立業的渴望。
    但更多的,則是那些被家族塞進來“鍍金”的紈絝,此刻他們臉上血色褪盡,眼神閃爍,充滿了被卷入風暴中心的驚懼與懊悔。
    他們本想著在京營安穩度日,混個資曆,將來好謀個外放的肥缺,誰曾想天降橫禍,竟被拉到了這九死一生的修羅場前!
    他們甚至來不及運作調離,這支隊伍已被推到了靖海伯陳恪的麵前。
    陳恪立於點將台上,緋色蟒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他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台下四千雙眼睛,將那些恐懼、慌亂、強作鎮定、乃至一絲絲不甘的野心盡收眼底。
    他深知,這支隊伍雖有精良的裝備和訓練出的隊列,但軍心未穩,士氣低迷,尤其是那些勳貴子弟,更是潛在的隱患。
    此時凝聚軍心,刻不容緩!
    就在這時,營門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身著內廷服飾的太監,在數名錦衣衛的護衛下,風塵仆仆地押著幾輛沉重的大車駛入校場。
    車輪碾過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車在點將台旁停下。為首的太監尖著嗓子宣道:“奉聖諭,特賜靖海伯欽命督師麾下將士壯行銀兩!以彰陛下隆恩,壯我軍威!”
    陳恪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大步走下點將台,來到一輛大車前,在眾人注視下,猛地發力,將最上麵一個沉重的木箱推了下來!
    “哐當!”一聲巨響,箱蓋摔開,白花花、亮閃閃的官銀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嘩——!”校場上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尤其是那些底子清白的良家子新兵,眼睛瞪得溜圓,呼吸都急促起來。
    二十兩銀子!對於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這幾乎是家裏幾年的積蓄!
    巨大的視覺衝擊和財富的誘惑,瞬間衝淡了部分恐懼,點燃了原始的興奮。
    陳恪站在那堆耀眼的銀山旁,聲音洪亮,穿透夜空:“都看清楚了嗎?!知道要跟著本伯去哪了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被銀光映亮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煽動力:“是去建功立業!是去殺敵報國!皇上隆恩深重,體恤將士!特賜每人二十兩紋銀,以壯我軍行色!此乃皇恩浩蕩!此乃爾等搏命換來的前程!”
    良家子們激動得滿臉通紅,攥緊了拳頭,仿佛那白花花的銀子已經揣進了懷裏。
    然而,那些勳貴子弟們,尤其是來鍍金的少爺們,臉色卻“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他們太清楚這“陣前重賞”意味著什麽了!這哪裏是賞賜?分明是買命錢!是安家費!
    皇帝意思再明白不過——此去密雲,凶多吉少!
    陳恪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不再看那堆銀子,開始在隊列前踱步,聲音沉穩而有力,手勢配合著話語,極具感染力:
    “韃靼狼子野心,欺我大明無人!以為破了邊牆,就能在我京畿之地肆意妄為?做夢!”他猛地停下腳步,指向隊列,聲音陡然變得粗獷而充滿挑釁,“你們!摸摸你們的褲襠!是不是一個有卵子的漢子?!是不是站著撒尿的主兒?!是的話,就挺起胸膛來!讓那些草原上的蠻子看看,我大明男兒的血性!”
    這番粗俗卻直指人心的喝問,良家子們被“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字眼刺激得熱血沸騰,又被那實實在在的銀子晃花了眼,恐懼暫時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貪婪和血性的衝動。
    不少人漲紅了臉,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是!”
    “有卵子!”
    “幹他娘的!”
    氣氛瞬間被點燃,恐懼被一種原始的、被激起的雄性尊嚴所壓製。
    連那些臉色慘白的勳貴子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粗野和集體情緒裹挾,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杆。
    一旁的太監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陳恪這“摸摸褲襠”、“站著撒尿”的粗鄙之言,簡直是對他們這些“無根之人”的莫大冒犯,讓他們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此刻軍情如火,陳恪氣勢如虹,他們哪敢有半分不滿?隻能強忍著,臉色愈發難看。
    陳恪要的就是這股氣!他趁熱打鐵,聲音更加激昂:
    “徐海!橫行東南的大倭寇!都聽說過吧?本伯當年在蘇州,以三千新軍,絲毫無損,便生擒了他六千餘眾!”他刻意誇大了戰果,隻為提振士氣,“靠的是什麽?就是你們手裏這些!訓練場上玩得滾瓜爛熟的新式火器!就是這無堅不摧的威力!”
    他猛地抽出腰間禦賜寶劍,劍鋒在火光下劃出一道寒芒,直指北方密雲方向:
    “此戰!就是爾等光耀門楣,封妻蔭子,為國盡忠之戰!銀子,陛下給了!火器,本伯給你們備足了!是不是好漢,現在摸了褲襠不算數!給老子在戰場上別尿出來!用韃子的血,染紅你們的戰袍!用韃子的頭顱,堆砌你們的功勳!讓你們的爹娘妻兒,為你們驕傲!讓陛下,為你們記功!”
    “吼!吼!吼!”士兵們的熱血徹底被點燃,恐懼被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們揮舞著拳頭,發出震天的怒吼,眼中燃燒著戰意和一種被激發出來的凶悍。
    陳恪知道,火候到了。
    他猛地將寶劍歸鞘,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阿大!”
    早已牽馬等候在旁的阿大,立刻將夜照玉獅子的韁繩遞上。
    陳恪一個利落的翻身,穩穩落在馬鞍之上。
    那匹神駿的白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衝天豪情,昂首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嘶!
    陳恪勒住馬韁,目光如電,掃過台下四千雙被戰意點燃的眼睛,手臂猛地揮向前方,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出發!”
    “轟隆隆——!”
    四千輕騎如同決堤的洪流,在陳恪的帶領下,卷起漫天煙塵,衝出京營校場。
    他們沒有攜帶任何多餘的輜重,賞賜之銀也盡數寄存在京營,隻有隨身的武器、彈藥和幹糧,目標隻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馳援那座即將被血與火淹沒的北疆要塞,密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