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為解君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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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通惠河碼頭
    初春的寒風料峭,吹拂著通惠河上尚未完全化開的薄冰。
    然而,此刻的碼頭卻人聲鼎沸,與這料峭春寒格格不入。
    旌旗獵獵,甲胄鮮明。
    數百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在碼頭兩側排開森嚴的儀仗。
    更外圍,是順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將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百姓遠遠隔開。
    碼頭正中,一架八馬朱輪車穩穩停駐。
    嚴世蕃身著簇新的蟒袍玉帶,外罩一件華貴的紫貂大氅,端坐其上。
    他肥胖的臉上紅光滿麵,一掃數月來的陰霾,那雙小眼睛裏閃爍著誌得意滿的精光。
    他身後,簇擁著一眾嚴黨核心骨幹,人人臉上都帶著與有榮焉的笑容。
    “來了!來了!”一名眼尖的官員指著河麵遠處喊道。
    隻見一艘懸掛著“欽命總理鹽鐵稅務”明黃大纛的官船,在數艘快船的護衛下,緩緩破開薄冰,向著碼頭駛來。
    船頭,鄢懋卿一身嶄新的官袍,迎風而立,雖麵帶長途跋涉的疲憊,但眉宇間那股意氣風發、誌得意滿的神采卻怎麽也掩飾不住。
    “好!好!懋卿兄果然不負眾望!”嚴世蕃撫掌大笑,聲音洪亮,引得周圍官員紛紛附和。
    “小閣老慧眼識珠,鄢大人實乃國之幹城!”
    “鄢大人此行,真乃挽狂瀾於既倒,解朝廷燃眉之急啊!”
    “有此巨款,陛下定當龍顏大悅,嚴閣老與小閣老運籌帷幄之功,必將彪炳史冊!”
    恭維之聲此起彼伏,嚴世蕃聽得心花怒放。
    他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就是要讓全京城,尤其是讓深居西苑的那位看到——誰才是真正為大明江山社稷殫精竭慮的股肱之臣!
    誰才是能在危難之際力挽狂瀾的擎天玉柱!
    陳恪?不過是個隻會耍弄奇技淫巧、嘩眾取寵的幸進之徒罷了!
    他嚴家,才是這煌煌大明的真正基石!
    官船靠岸,跳板放下。鄢懋卿快步走下,疾行至嚴世蕃車前,撩袍便拜:“下官鄢懋卿,奉旨巡鹽鐵稅,幸不辱命,特來複命!參見小閣老!”
    “懋卿兄快快請起!”嚴世蕃親自下車,一把扶起鄢懋卿,用力拍著他的肩膀,力道之大,拍得鄢懋卿身子一晃,“辛苦!辛苦!這一路風霜,真是辛苦懋卿兄了!快,上車說話!”
    兩人同乘一車,在錦衣衛的嚴密護衛下,緩緩駛離碼頭。
    車內,嚴世蕃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此行收獲幾何?”
    鄢懋卿臉上難掩得色,從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清單,雙手奉上:“小閣老請看!此次巡鹽鐵稅,兩淮、兩浙、長蘆、山東等處,共計清繳曆年積欠,並加征本年新稅,合白銀三百五十萬兩!已悉數封存,由錦衣衛押運,不日即可解送戶部太倉銀庫!”
    “三百五十萬兩?!”饒是嚴世蕃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個數字震得倒吸一口涼氣!
    往年巡稅欽差,能收上來三五十萬已是燒高香,鄢懋卿此行,竟足足翻了十倍有餘!這簡直是潑天的功勞!
    “好!好!好!”嚴世蕃連道三聲好,激動得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懋卿兄真乃神人也!此功,足以彪炳千秋!我嚴家,我大明,都要感念懋卿兄之大德!”
    他心中狂喜,有了這筆巨款,足以填補楊順兵敗造成的虧空,更能大大緩解國庫空虛,讓父親在陛下麵前重新挺直腰杆!
    陳恪小兒那點‘微末’功勞,在這實打實的真金白銀麵前,算得了什麽?看誰還敢說他嚴黨無能!
    鄢懋卿謙遜地笑了笑,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三百五十萬兩?這隻是明麵上的賬!
    他這一路威逼利誘,巧立名目,額外搜刮的“辛苦費”、“打點費”、“孝敬銀”,加起來足足有二百七十萬兩之巨!
    這些錢,此刻正穩妥地分散藏匿在幾艘不起眼的貨船夾層裏,由他最心腹的死士看守,送往了嚴嵩老家分宜和他的老家豐城。
    在他看來,這二百七十萬兩,是他鄢懋卿憑本事、憑手段、擔著風險“掙”來的,是他應得的酬勞。鹽商們家大業大,拔根汗毛都比他們腰粗,這點錢對他們不過是九牛一毛。
    朝廷得了大頭,自己拿點辛苦錢,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他渾然不知,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碼頭上吆喝的貨郎、倚牆假寐的乞丐、甚至他身邊某個低眉順眼的錦衣衛小旗——都有一雙雙冰冷的眼睛,將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那筆巨額“私房錢”的流向,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些來自陸炳麾下“暗影”的密報,正以最快的速度飛馳入京。
    在密報中,鄢懋卿此行“巡稅所得”,被“精確”地記錄為:六百二十萬兩白銀。
    至於那二百七十萬兩是“稅”還是“賄”?是“公”還是“私”?在冰冷的記錄裏,沒有區別。
    它們都被算作了鄢懋卿這位“能吏”為朝廷“追繳”回來的款項。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足以致命的冤屈!
    鄢懋卿若知曉,定會氣得吐血三升,大喊冤枉——那二百七十萬兩,是他“勞動”所得,是他冒著風險、絞盡腦汁才弄到手的“私產”,怎麽能算作公帑?
    可惜,陰影中的眼睛不會聽他辯解。
    它們隻負責記錄“事實”,而“事實”就是——鄢懋卿帶著遠超定額的巨款回來了。
    至於這錢怎麽來的,為何這麽多?
    那是皇帝和閣老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對於急於尋找嚴黨罪證的某些勢力而言,這個“六百二十萬兩”的數字,本身就是一柄懸在鄢懋卿和嚴黨頭頂的、淬毒的利刃!
    嚴世蕃的朱輪車在錦衣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駛向內城。
    他掀開車簾,看著街道兩旁被驅趕開的百姓,看著遠處巍峨的宮牆,胸中豪情萬丈。
    “懋卿兄,你此番立下不世之功,陛下必有重賞!我嚴家,絕不會虧待功臣!”嚴世蕃拍著胸脯保證,“待會兒入宮麵聖,我親自為你請功!讓滿朝文武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為陛下分憂、為社稷盡忠的股肱之臣!陳恪?哼!跳梁小醜罷了!”
    鄢懋卿連忙躬身:“全賴小閣老提攜,閣老運籌!下官不過盡本分而已。”他心中同樣激蕩,仿佛看到了自己加官進爵、位極人臣的光明前景。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轔轔之聲。
    嚴世蕃誌得意滿的聲音在車廂內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
    “這大明的江山,離了我嚴家,離了父親與我這般真正做事的人,如何能穩?那些隻會清談、攻訐的腐儒,那些仗著些許軍功就目中無人的莽夫,豈能明白治國之艱,理財之難?懋卿兄,你我今日所為,才是真正的定鼎之功!這大明的柱石,舍我嚴家其誰?!”
    春風拂過車簾,帶來一絲暖意,卻吹不散嚴世蕃話語中那令人心悸的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