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隔岸觀火與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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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府邸的書房,檀香氤氳。
幾位清流核心人物圍坐品茗。
一人放下茶盞,低聲道:“鄢懋卿此行,聲勢浩大,三百五十萬兩白銀入京,嚴黨氣焰複熾啊。”
徐階眼皮都未抬,隻輕輕吹著茶盞中的浮沫,聲音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回光返照罷了。銀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嚴嵩父子此番竭澤而漁,看似烈火烹油,實則引火自焚之相已顯。”他啜了一口茶,才緩緩抬眼,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穩,“此時去碰,隻會濺一身腥血,徒惹聖上不快。讓他們再蹦躂幾日,自有其取死之道。”
眾人心領神會,皆是垂目頷首。
他們明白徐階的意思——隱忍,靜待。
嚴黨如今看似風光,但那潑天的財富背後,每一錠銀子都浸透了鹽商的血淚和地方官員的怨氣,更是架在火上烤的絕佳靶子。
隻待時機成熟,這靶子自然會被人射穿。
此刻出手,非但無功,反會被視為攪局者,壞了陛下“享用”這筆橫財的興致,實屬不智。
與此同時,數匹快馬在夜色中悄然駛入京城,馬蹄裹布,悄無聲息地沒入北鎮撫司幽深的門洞。
陸炳的值房內,燭火通明。他並未休息,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一個風塵仆仆、麵容精悍的漢子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個沉重的鉛盒,盒口以火漆封緘,上書一個暗紅色的“密”字。
“稟指揮使,卑職等幸不辱命!鄢懋卿所斂私銀,兩條暗線,一路入江西分宜,一路入豐城,經手人、交接地點、藏匿庫房、所涉數額,皆已查實,盡錄於此。為求鐵證如山,卑職等蹲守至其最終入庫,確認無誤,方遲歸數日,請指揮使責罰!”漢子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陸炳接過鉛盒,掂了掂分量,冰冷的金屬觸感下仿佛蘊藏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揮了揮手:“下去歇息,你們做得很好。”
雖遲歸幾日,但這正是他需要的!
陸柄要的不是捕風捉影的線索,而是如山鐵證!
鄢懋卿和嚴世蕃的棺材釘,此刻已牢牢釘死在這盒子裏。
鉛盒被小心地置於陸炳案頭最深處。
他沒有立刻開啟,而是望向精舍的方向,眼神幽深。
他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讓這份鐵證發揮最大威力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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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精舍內氣氛尚算平和。
嘉靖帝心情似乎不錯,正翻閱著幾份關於往年巡鹽禦史追繳稅款的奏報,以及戶部存檔的鹽稅記錄。
他寬大的袍袖內,緊貼小臂之處,藏著一份由陸炳心腹“暗影”星夜兼程送回、剛剛遞到他手中的密報卷宗——上麵清晰地記錄著那二百七十萬兩私銀的流向、藏匿地點以及確鑿的物證人證。
他選擇此刻沉默,並非猶豫,而是在精確計算。
嚴黨如日中天的表象他看得分明,但嘉靖帝那顆深不可測的心,才是決定乾坤的關鍵。
這份密報是足以將嚴嵩、嚴世蕃、鄢懋卿一同打入萬丈深淵的鐵證,但這恰是最危險的時刻。
稟報此等驚天巨案,時機、語氣、甚至每一個停頓都關乎生死——不僅是嚴黨的生死,也可能關乎他自己的生死。
嘉靖帝看著看著,眉頭卻微微蹙起。他放下奏報,目光投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忽然,他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銳利地掃向黃錦:
“黃錦。”
“奴婢在。”黃錦立刻躬身趨前。
“你說……”嘉靖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這鄢懋卿,怎麽就能一次性收上來這麽多銀子?三百五十萬兩……曆年巡鹽禦史,能弄回來三五十萬已是難得,他倒好,翻了十倍不止。”
黃錦心頭猛地一跳,麵上卻瞬間堆起那慣常的、帶著十二分諂諂媚與讚歎的笑容,腰彎得更低了:“哎喲,我的皇爺!這自然……自然是因為鄢懋卿鄢大人實乃難得的幹才,精明強幹,手腕了得,又深諳鹽務之道,加上有嚴閣老和小閣老在朝中運籌調度,上下同心,方能不負聖恩,立下此等不世之功啊!真真是……”
“行了行了!”嘉靖帝不耐煩地甩了甩手,像驅趕蒼蠅般打斷了黃錦滔滔不絕的奉承,語氣帶著一絲刻薄的譏誚,“老滑頭!是不是想跟老祖宗一起去守皇陵了?跟朕這兒打馬虎眼?”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寒潭,死死鎖定黃錦瞬間僵硬的臉,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
“他能幹什麽?能幹個屁!要朕說,他頂多是——能貪!能扒!”
“噝——” 黃錦隻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陛下這脫口而出、毫不掩飾的“能貪!能扒!”四個字,如同黑夜中的驚雷,瞬間照亮了嘉靖帝心底對嚴黨最真實的態度——那絕非倚重,而是深藏的厭惡與即將到來的清算!
這已不是猜疑,而是赤裸裸的定論!
陛下心中,嚴嵩父子連同他們的爪牙鄢懋卿,早已被打上了“貪鄙扒皮”的烙印,隻差一個合適的時機和足夠分量的理由,將他們徹底碾碎!
黃錦的心頭瞬間雪亮,再無半分猶豫。
既然陛下心意已決,那麽……他眼中最後一絲對嚴黨的忌憚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他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去,幾乎將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地麵,聲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顫抖與一種心領神會的順從:
“陛下……聖明燭照,洞悉幽微……奴婢……萬死!”
垂下的眼簾深處,冰冷一片。
嚴黨?你們的死期,到了。
而他黃錦,將是那個遞上最後一把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