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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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蕃的瘋狂反撲,如同瀕死凶獸的嘶吼,在嘉靖帝絕對掌控的皇權鐵壁前,顯得可笑而徒勞。
他寄望於用嚴黨盤根錯節的勢力、用朝廷運轉可能出現的停滯來“綁架”聖意,逼迫皇帝投鼠忌器。
然而,他徹底錯判了嘉靖。
這位端坐九重的帝王,此刻心中燃燒的並非社稷公心,而是被嚴重羞辱、愚弄後那冰冷徹骨的私怨!
在他眼中,什麽漕運可能遲滯、什麽工程或會停頓、什麽邊餉調度需時……這些“陣痛”,與嚴世蕃、鄢懋卿竟敢將他這位九五之尊當作冤大頭、私下分肥近三百萬兩白銀的奇恥大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九州萬方,皆是王土。
些許動蕩,自有時間去撫平。
舊人倒下,自有新人頂替。
這煌煌大明,離了誰都能轉,唯獨離不了他嘉靖皇帝的絕對權威!
嚴世蕃妄想以“朝局動蕩”為籌碼來談判,簡直是癡人說夢,隻會讓嘉靖更堅定、更迅速地將其碾碎成齏粉!
嘉靖之所以按捺住即刻發作的殺心,隱忍這月餘時間,並非猶豫,而是在布下一張絕戶網。
他密旨派出陸炳麾下最精銳的“暗影”,由錦衣衛指揮僉事親自帶隊,星夜兼程,直撲江西分宜嚴嵩老家以及豐城鄢懋卿的老巢。
其目的,絕非簡單查抄,而是要趕在消息走漏、嚴黨核心人員轉移隱匿財產之前,來一個釜底抽薪,將他們的老底徹底抄個幹幹淨淨!人贓並獲,鐵證如山,讓嚴黨再無一絲輾轉騰挪的可能!
這一招,狠辣至極,也精準地打在了嚴世蕃的七寸上。
當嚴世蕃還在京城指揮黨羽瘋狂上疏、試圖製造混亂時,一匹快馬帶著來自江西的絕密急報,如同喪鍾般敲響在嚴府門前。
“少爺!不好了!錦衣衛……大批錦衣衛緹騎突襲了分宜老宅!還有豐城鄢家!帶隊的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他們拿著駕帖,見庫就封,見人就鎖!老爺……老爺藏在老宅地庫裏的那些……那些東西……全……全被起出來了!”心腹家人連滾爬爬地闖入,麵無人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什麽?!!”嚴世蕃如遭雷擊,手中的茶盞“啪”地摔得粉碎,臉上那強裝的鎮定和瘋狂瞬間褪去,隻剩下慘白如紙的驚駭!
他最大的依仗之一——那筆巨額的、足以讓他即便失勢也能富甲一方、甚至作為日後東山再起資本的私財,竟被皇帝悄無聲息地連根刨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嘉靖帝要的不是妥協,不是談判,而是徹徹底底的、不留絲毫餘地的毀滅!
困獸猶鬥的勇氣,在絕對的力量和精準的打擊麵前,瞬間化為烏有,隻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寒與恐懼。
與嚴世蕃的驚駭絕望不同,深居府中的嚴嵩,通過自己殘存的消息渠道,幾乎在同一時間得知了老家被抄的消息。
與兒子的反應截然相反,嚴嵩聽到這消息時,臉上竟沒有太多意外,隻是那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去,渾濁的老眼徹底黯淡下去,仿佛燃盡了的死灰。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陛下……這是要趕盡殺絕,一點念想都不給留了。
哀莫大於心死。
此刻,這位權傾天下二十載的首輔,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悲涼和一種詭異的平靜。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
什麽乞骸骨、做富家翁的幻想,在此刻顯得如此可笑。
如今,能求個全屍,或許都是奢望。
就在這時,天空陰沉了一日的烏雲終於積蓄到了極致,一聲春雷炸響,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落下來,頃刻間便化為傾盆暴雨,籠罩了整個京城。
嚴嵩猛地站起身,推開試圖攙扶他的仆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備轎!不……備蓑衣!老夫要進宮!麵聖!”
“老爺!這麽大的雨!您的身子……”老管家嚴年哭喊著勸阻。
“滾開!”嚴嵩一把推開他,奪過一件舊蓑衣披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出府門,冒著瓢潑大雨,登上了那頂早已備好的、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轎。
轎子在暴雨中艱難前行,抵達西苑宮門時,嚴嵩不顧轎夫阻攔,執意下轎。
雨水瞬間將他澆得透濕,花白的頭發緊貼在額角臉頰,冰冷的雨水順著皺紋肆意流淌,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哪還有半分首輔的威儀,活脫脫一個失魂落魄的落湯雞。
他拒絕了黃錦“雨停了再稟報”的暗示,撲通一聲跪倒在精舍外那被雨水澆得透亮的金磚地上,任由暴雨衝刷,嘶聲高呼“臣嚴嵩!求見陛下!臣有罪!臣萬死!求陛下開恩!賜見一麵!”
聲音在暴雨中顯得微弱而淒涼,卻帶著一種垂死之人最後的哀鳴。
精舍內,燭火通明,沉水香依舊。
嘉靖帝盤坐雲床,對窗外的淒風苦雨和那淒厲的呼喊恍若未聞,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黃錦小心翼翼地再次稟報“皇爺,嚴閣老還跪在外麵雨地裏,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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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聲音平淡無波“讓他跪著吧。淋淋雨,醒醒腦子。”
冷漠,比任何的雷霆震怒更令人絕望。
嚴嵩的心,隨著時間流逝,隨著體溫在冷雨中一點點流失,徹底沉入了無底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從宮道傳來。
嚴世蕃得知父親竟冒雨跪宮,大驚失色,不顧一切地追了過來。
他看到暴雨中那個跪伏在地、蜷縮著、不住顫抖的蒼老身影,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眼眶瞬間就紅了。
“爹!”他嘶吼一聲,衝上前去,脫下自己身上的錦緞外袍,就要往嚴嵩身上披去,試圖為父親遮擋風雨。
“滾開!”嚴嵩卻猛地一揮手,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聲音在雨中顫抖卻異常清晰,“不用你管!”
嚴世蕃被推得一個踉蹌,看著父親那決絕而淒慘的模樣,回想連日來的驚恐、掙紮、父親的勸阻和自己的狂妄,再想到江西老宅被抄的噩耗,無數情緒瞬間衝垮了他的心理防線。
他噗通一聲也跪倒在嚴嵩身邊,雨水和淚水混雜在一起,放聲悲嚎,聲音充滿了不甘、委屈和絕望
“爹!為什麽?!為什麽到了這一步,您還要自己扛著?!您在朝堂上呼風喚雨二十年,支撐著這麽大明朝堂!到頭來,難道全是兒子的過錯嗎?!隻有兒子在為您,為這個大明遮風擋雨啊!爹——!”
這番哭嚎,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崩潰下的宣泄,是對不公命運的控訴,更是對自己即將到來結局的恐懼。
嚴嵩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努力看清了兒子那張扭曲痛苦的臉。
他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臉龐,仿佛想從這天地間的滂沱中得到一絲洗禮或解脫。
許久,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微不可聞,卻仿佛抽幹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他重新低下頭,目光空洞地望著眼前被雨水濺起無數水花的金磚地,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真相後的平靜,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透雨幕,砸在嚴世蕃的心上
“世蕃,你錯了。”
“大明朝,隻有一個人能為陛下,為大明遮風擋雨……”
他頓了頓,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無力地垂下,
“……那就是我。”
接著,他再次抬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幕,望向那緊閉的精舍之門,語氣變得無比縹緲而敬畏
“大明朝,也隻有一個人,可以呼風喚雨……”
“……那就是聖上。”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嚴世蕃一眼,重新低下頭,將額頭深深抵在冰冷積水的金磚上,仿佛一尊凝固在暴雨中的石像,等待著那最終命運的降臨。
嚴世蕃跪在一旁,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徹底呆住了。
父親最後那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所有的狂妄與僥幸,讓他看清了自己乃至整個嚴黨在帝王權力麵前的渺小與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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