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長相守,共白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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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長春,天色亮得晚。厚厚的窗簾縫隙間,透進來的不再是上海的薄亮微光,而是北方那種更沉穩、更清冷的白。
    大力醒來時,比平時的生物鍾略晚了一些。
    長途旅行和環境變化的微妙影響體現在了身體深處的一絲倦怠裏。她習慣性地伸手摸向床頭櫃,卻摸到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
    孟嶼睡得正沉,呼吸均勻悠長。他的手臂還鬆鬆地環在她的腰上,是她入睡時的姿勢。
    大力沒有立刻起來,她眨眨眼,適應著房間裏的昏暗。
    暖氣開得很足,被窩裏暖烘烘的,孟嶼身上傳來沐浴露混合著一點點他本身幹淨氣息的味道,沉靜又讓人安心。她小心地往裏蹭了蹭,像貪戀火爐溫度的小貓。
    片刻後,枕邊的手機屏幕柔和地亮起——7:15。
    幾乎是同時,孟嶼搭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緊,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帶著剛睡醒的微啞鼻音:“……醒了?”
    “嗯。”大力應了一聲,聲音也帶著點未散的睡意,“孟嶼,生物鍾受到地理偏移幹擾,晚了11分32秒。”她精確報告。
    孟嶼低笑出聲,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過來:“允許冗餘。今天不急。”
    他終於睜開眼,眼底還帶著一絲慵懶,卻已經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淺淺的早安吻,“感覺怎麽樣?有冷著嗎?”
    大力搖搖頭,很認真地感受了一下四肢的溫度:“核心區域保暖維持良好,末端神經……腳趾和手指輕微冷感,在可接受臨界值內。”她一本正經地分析著,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孟嶼被她逗樂了,故意用下巴蹭她的額頭:“那孟牌取暖器現在開啟,提供末端關懷服務,持續……嗯,看你表現。”
    兩人又賴了幾分鍾床,直到陳峰的電話帶著東北漢子的豪爽穿透清晨的靜謐:“老弟!醒沒醒呢?餐廳早餐可老豐盛了!麻溜下來整點熱乎的,吃飽喝足好出去浪!”
    城市的輪廓在冬日的晨光中清晰起來。昨晚模糊的山影此刻露出了更真實的樣貌,黛青色的遠山起伏連綿,山頂覆蓋著即使在城區也肉眼可見的瑩白積雪。
    早餐是中西合璧的自助。大力端著盤子,目標明確地直奔東北特色區域:金黃噴香、餡料厚實的豬肉酸菜餡餅,滑嫩q彈的雞蛋羹,一小碗黏糯甜蜜的八寶粥配著油炸小酥餅。
    孟嶼則拿了杯現磨咖啡,配著烤得焦香的麵包片和煎蛋。
    剛落座,大力便從隨身背包裏拿出她那本淺棕色封麵的筆記本,翻開,裏麵夾著一張打印紙,字跡娟秀工整。推到孟嶼麵前:“今日行程規劃。”
    孟嶼接過來,紙上是清晰的表格:
    上午:
    ? 地點: 長春電影製片廠舊址博物館
    ? 時間: 9:00  12:00
    ? 活動概述: 沉浸式體驗中國電影搖籃的曆史與發展基於孟嶼個人興趣權重匹配度99.7)。預留自由探索時間冗餘係數1.2)。
    ? 預計交通耗時: 20分鍾打車)。
    下午:
    ? 地點: 南湖公園
    ? 時間: 14:30  日落預計約16:20)
    ? 活動概述: 體驗市區最大天然冰上活動場非參與式觀測為主),目標行為:采集城市雪景樣本,重點鎖定:自然光線下冰雪覆蓋湖麵與天際線耦合影像日落時分)。氣候寒冷,裝備保障需嚴格執行。
    ? 預計交通耗時: 15分鍾打車)。
    傍晚:
    ? 餐飲: 與陳峰約見,晚餐地點待定推薦指數:高)。
    ? 目標狀態: 18:00前返回酒店休整、備份當日影像數據。
    孟嶼一目十行掃完,指著下午的重點目標笑道:“采集耦合影像?說人話,大力。”
    大力正小口咬著酥脆的餡餅邊緣,聞言咽下食物,認真道:“就是去拍照,重點是拍好看的雪景和日落。給你拍,也…給我拍。”
    她補上後一句時,耳尖幾不可察地紅了一點點。
    “明白,明白。”孟嶼了然,收起紙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掃過她透著健康的粉色的臉頰,“規劃周全,執行性強,諸葛老師辛苦了。那麽……上午的電影之旅,請多多指教?”
    “嗯!”大力眼睛亮了一下,用力點頭。
    她了解孟嶼對文字的敏感和對故事的熱愛,長影對任何熱愛敘事藝術的人都有著獨特的吸引力。
    能為他的興趣做攻略,讓她感到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打車抵達長影舊址博物館時,恰好九點整。
    古老的俄式建築群在冬日肅穆的藍天下顯得格外莊重,空氣清冷,吸一口都帶著曆史塵埃的味道。陳峰早已等在門口,手裏竟還拿著兩張暖貼和兩杯熱乎乎的露露杏仁露。
    “來來來,先貼上,裏麵大,暖氣不如酒店足!”陳峰不由分說地把暖貼塞給他們。
    博物館內部空間很大,時間仿佛在這裏凝固。從早期的攝影棚、錄音間到充滿時代感的海報、道具、劇本手稿,每一個展品都訴說著光影流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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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嶼看得非常投入,尤其是在那些泛黃的劇本特展櫃前,他能駐足很久,手指隔著玻璃描摹那些手寫的字跡,眼神專注而沉靜。
    大力則更像一個細致嚴謹的助手和觀察員。
    她緊挨著孟嶼,孟嶼在某個劇本前駐足沉吟時,她會踮起腳尖,努力看清旁邊的說明牌,然後輕聲告訴他影片的拍攝年代、導演、主要故事梗概。
    或者在孟嶼對某個老式剪輯台好奇時,她已經默默掏出小本子,快速記下了旁邊的操作說明簡介。
    他看展品,她看他,也看他眼中的風景。
    孟嶼停駐在一排展示著早期電影手寫劇本原稿的玻璃櫃前。
    泛黃的稿紙上,藍黑色墨水書寫的字跡時而娟秀時而潦草,塗改的墨團與天馬行空的批注像思維的漣漪在紙麵上蕩漾開來,清晰記錄著思想碰撞的軌跡。
    隔著冰冷的玻璃,他的指尖無意識地隨著那起伏的字跡虛虛描繪著,目光專注沉凝,仿佛能穿透時光,觸碰到那些文字背後的澎湃情感和時代脈絡的涓涓細流。
    諸葛大力就安靜地站在他身側半步的位置。
    她沒有出聲打擾,隻是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孟嶼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他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小片沉靜的陰影,那認真思索的神態,比櫥窗裏冰冷的展品更吸引她的注視力。
    她肩上挎著一部小巧的黑色微單相機——鬆下 x5,金屬外殼在幽暗的展陳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微光。
    孟嶼的目光似乎被某一頁稿紙上某個改動特別大的段落牢牢鎖住。
    他的眉峰微微聚攏,呼吸都放得更緩,沉浸在文字的世界裏,指尖隔著玻璃輕輕點了點一處塗改旁力透紙背的批注。
    就在這時,身旁傳來極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哢嚓”聲。
    聲音很輕,像鬆針墜地。孟嶼聞聲轉頭。
    諸葛大力正放下相機,屏幕還亮著微光,上麵定格著他剛才沉浸思索、帶著點不解神情的側麵。
    見被他發現,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坦蕩又帶點被抓包的微窘,一本正經地解釋:“捕捉曆史文脈與當代觀察者同頻共振的瞬時畫麵數據。具有…極高的史料研究價值。”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孟嶼眉梢微挑,深邃的眼眸裏瞬間漾開笑意,像投入石子的古潭,連那點被打擾的不解也消失無蹤。
    他長臂一伸,極其自然地將身邊人攬近了些,湊過去看向相機屏幕。
    屏幕裏,暖光下的展櫃玻璃映著他模糊的輪廓,而他專注凝視文稿的側影清晰又真實。
    “嗯,”
    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故意壓低聲音,帶著溫熱的吐息拂過她薄薄的耳廓,“偷拍證據確鑿,根據曆史影像保護法第…嗯孟嶼心裏那條規定)這張照片的獨家版權,歸我了。”
    大力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薄紅,在溫暖的燈光下格外明顯。
    她下意識想反駁,卻在觸及他眼底那毫無保留的笑意時,話鋒在舌尖繞了個圈,變成了一個從鼻腔裏發出的、微不可聞的軟糯回應:“……哦。”
    像被順毛擼乖了的小貓爪子搭在逗貓棒上,她沒再嚐試“執法”,反而伸出手指,指尖在相機微涼的屏幕上輕輕戳了戳那張照片邊緣,小小聲提醒:“這裏……有點反光虛了。”
    孟嶼順著她手指看過去,的確有一小片來自高處射燈的光斑幹擾。
    他低笑一聲,胸腔傳來溫潤的震動:“小失誤,瑕不掩瑜。待會兒去下一個館,孟攝影師現場教學,補拍一張更完美的‘曆史時刻’還給你?”
    他眼裏促狹的光狡黠地閃爍,語氣像是在下戰書。
    “誰需要你補…”大力不服輸地抿起唇,但後半句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一陣中氣十足的讚歎給打斷了。
    “嘿!看看這老寶貝兒!”
    陳峰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另一個展櫃前,指著裏麵一架笨重、布滿黃銅旋鈕和複雜皮腔的古老攝影機,正跟一個頭發花白的義務講解員聊得火熱,“瞧瞧當年這大家夥!這鏡頭!這漆麵!放到現在都是硬貨!真家夥啊老師傅!”
    他那帶著東北腔調、高八度的讚歎在安靜的展館裏回蕩。
    孟嶼和大力交換了一個無奈又好笑的眼神,方才鏡頭間那一瞬溫軟氤氳被這極具生活氣息的洪亮嗓音衝淡了許多。
    大力默默把相機重新掛好,目光投向那台古老的攝影機。
    “老式木製軌道攝影機,型號疑為pathe studio no. 2或相似大型機。”
    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亮與客觀,開始履行“助理解說員”的職責,為孟嶼提供背景信息,“主要用於20世紀3040年代大型片廠內景拍攝,其笨重體型需要專用軌道和多人協同操作才能移動……但成像畫質的寬容度和機械工藝的精湛度,仍是早期電影工業史上的高光節點。”
    她流暢的解說完畢,孟嶼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的驕傲像水麵的漣漪蕩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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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知識了,諸葛老師。”他自然地伸出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
    發絲細軟柔順的觸感從指間一路流淌到心裏。
    之後,一行人拐進一個複原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電影放映員工作間。
    空間不大,牆壁上貼著斑駁的電影海報,角落裏塞著一台蒙塵的膠片倒片機,木頭小桌上還堆著些落滿塵灰的零配件。
    暖黃的鎢絲燈懸在頭頂,光線氤氳出濃稠的懷舊氛圍。
    “謔!這可真有內味兒了!”陳峰興致勃勃,幾步走到小桌前,“這玩意兒我知道,倒膠片的對吧?”
    他大大咧咧地就要去碰那個布滿按鈕和搖把的機器。
    “陳大哥,”
    大力眼疾手快,輕輕碰了碰陳峰的胳膊,聲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提醒,清亮而不突兀,“建議非必要情況避免直接觸碰未加防護的老舊機械文物,機械表麵氧化塗層可能含鉛錫等不穩定金屬元素顆粒殘留,部分老式潤滑油也可能含環境不利成分。”
    她邏輯清晰,理由充分,表達極其書麵化。
    陳峰的手“嗖”地一下收了回來,略顯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茬:“哎喲!看我!粗手粗腳的!還是弟妹懂得多,多謝提醒!多謝提醒!”
    他訕訕地退後兩步,讓開位置。
    孟嶼忍俊不禁,笑著打圓場:“老陳這是心癢難耐想操作一把。”
    隨即他轉向大力,目光落在小桌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舊木頭匣子上,“大力,你看那個?”
    他伸出手指虛虛一點。
    大力順著他的指引看去。
    匣子是老式的木殼保險盒,漆皮剝落大半,露出深色的木頭原色,卡扣已經鏽蝕發綠,但從隱約的銘文雕花能看出曾經的精細做工。
    “是放映機專用的散幀底片臨時收納盒,”她的解說精準到位,“手工榫卯結構,內壁有深色絲絨襯底,用於保護散落或等待處理的單格膠片片頭尾脆化部分,防止劃傷。”
    孟嶼沒說話,隻是微笑著看她。
    大力立刻會意,她走近一步,小心地沒有觸碰任何東西,微微俯下身,對著那個承載著無數廢棄影像、沉默落灰的木匣子,舉起相機。
    鏡頭緩緩聚焦在那些斑駁的漆痕和黯淡的金屬卡扣上,手指穩定地按下了快門。
    “哢嚓。”
    鏡頭捕捉的刹那,孟嶼的目光卻從那個飽經風霜的木匣,不自覺地移向大力專注的側臉。
    窗格濾進的柔光描摹著她鼻梁秀挺的線條和微微抿起的唇角,睫毛在她清澈的眼眸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他心中一動,在口袋裏無聲滑開自己的手機,憑借著多年用筆時練就的穩定腕力,極其自然地將那扇小小視窗的焦點同樣鎖定在她身上,指腹輕點。
    手機發出幾乎湮沒在空間安靜底噪中的微弱模擬聲響。
    諸葛大力應聲抬頭,清冽目光準確無誤地迎向他的鏡頭,或者說,迎向他那溫柔含笑的眼眸。
    沒有質問“為什麽偷拍”,也沒有閃躲。
    她隻是那樣看著他,如同靜謐深潭映著星辰,隨後唇角極其細微地、像被無形絲線牽引般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眼波如春日初融的溪水,清清亮亮地在他心間流淌而過。
    快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輕快而明朗。
    孟嶼放下手機,走過去,極其自然地再次牽起她的手。
    她的手比他小一圈,溫軟微涼,指尖尚殘留著握著相機留下的金屬冰涼觸感。
    “都拍好了?”他問,拇指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暖意傳遞,驅散那點涼。
    “嗯,”大力應聲,指尖在他手心微微蜷了蜷,像找到熱源的雛鳥,“原始數據采集充足。基於‘孟嶼內心影像保護條例’初步精神解析推斷…”
    她頓了頓,仰臉看向他,眼底是純粹的、毫無雜質的信賴光暈,聲音輕輕軟軟,“你拍的那一張……數據備份也請分我一份。”
    離開博物館略帶膠片氣息的幽暗空間,室外零下十多度的寒氣如同巨大的冰掌迎麵拍來,讓人瞬間精神抖擻。
    “嘶——!”陳峰縮著脖子,裹緊了他的軍綠派克大衣,聲音在冷風裏帶點鼻音,“這溫差!走吧兄弟們,帶你們貼貼秋膘!鐵鍋燉整上!”
    他動作麻利地拉開路邊一輛看起來能扛坦克的黑色老款帕傑羅車門剛才停在博物館時底盤都結了層霜),一股暖氣混合著老皮革和機油的味道撲麵而來,暫時隔絕了外麵的凜冽。
    “走走走,上車暖和!”陳峰率先鑽進駕駛座。
    孟嶼護著大力坐進後座,關上車門,外麵的世界瞬間安靜了許多。
    車廂裏暖氣開得很足,大力脫掉厚重的羽絨服帽子,露出一張凍得微紅的臉,鼻尖尤其明顯。孟嶼伸手,用掌心覆了覆她的臉頰:“冰的。”
    “體表溫度損失率受寒風對流影響顯著。”大力小聲總結,拉下了脖子上的厚圍巾,呼出一團白氣在車窗上迅速凝結。
    帕傑羅在有著薄雪的路麵上行駛,發出輕微的碾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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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窗外掠過的街景帶著東北老工業城市的硬朗,高大的煙囪,低矮的平房,屋頂積雪很厚,時不時能看到穿著厚實棉襖的行人踩著冰雪慢悠悠地走。
    車子在一個掛著大紅燈籠、貼著褪色春聯的小院門前停穩。
    “到了!就這兒!不起眼兒,但味兒最正!”陳峰熄火下車,院子門口的積雪顯然被清掃過,但邊緣又堆起了新的。
    推開那扇油漆斑駁的木門,一股濃烈、霸道、複合著肉香、油脂香和酸菜特有發酵氣息的熱浪猛地裹住了每個人。
    空間不大,屋頂不高,幾根承重的木柱子漆成了暗紅色。
    水泥地上支棱著一排老式的大灶台,灶洞裏柴火正劈啪作響,紅彤彤的火舌舔舐著灶台上的大鐵鍋。
    大鍋有的加了蓋,鍋沿縫隙裏嗤嗤地冒著濃白的蒸汽,帶著香味的白霧直衝房梁;有的敞開著,金黃的玉米餅子貼在鍋壁,底下翻滾著深色的燉菜。
    人聲鼎沸,本地口音夾雜著南腔北調的談笑,杯盤碰撞,熱氣蒸騰,一派粗獷而鮮活的人間煙火。
    “老劉!人來了沒地兒擱啦!”陳峰一嗓子蓋過嘈雜。
    角落裏一個穿著深藍色勞保棉襖、係著油膩圍裙、腦袋錚亮的中年男人抬起頭,臉上笑出幾道褶子:“喲!陳老板!留好了留好了!靠爐子邊兒,暖和!三位是吧?這邊兒請!”
    他扯著嗓門招呼,引著他們穿過略顯擁擠的過道,來到一個靠著粗大煙囪的小方桌前。桌子是厚實的原木,凳子也是長條木頭的,挨著煙囪管的地方能感到隱隱的熱輻射。
    “坐坐坐!先暖暖手!”老劉麻利地用肩上汗巾擦了擦桌麵——其實已經很幹淨了,“老三樣兒?鐵鍋燉大鵝貼餅子?酸菜白肉下血腸?”
    “對,上全套!再整點凍梨凍柿子解膩!麻溜的!”
    陳峰熟門熟路地安排,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滾燙的大麥茶,水是從旁邊一個半人高、嗡嗡響的鋁皮大茶壺裏接出來的。
    孟嶼也倒了三杯,把一杯推到大力麵前:“小心燙,暖暖手。”
    水杯燙手,裏麵的液體是渾濁的焦黃色,散發著濃烈的炒麥香氣。
    大力雙手捧著那粗瓷大杯,汲取著熱度,凍得微僵的手指慢慢回暖。“能量補充核心溫度節點第一步達成。”她小聲對孟嶼說,語氣裏帶著點完成任務的小得意。
    “效率真高。”孟嶼笑著誇了一句。
    老劉動作快得出奇,一個腰寬腿粗的服務員端著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盆走了過來,盆裏是堆得冒尖兒的食材:
    深醬紅色的切塊大鵝肉帶著厚實的油脂皮,金黃的土豆塊,粗壯的對半切開的大蘿卜,還有最重頭的——滿滿一大盆酸菜,切得粗獷,色澤乳白中帶著點淺黃。
    服務員嘩啦一聲把這一盆食材倒進了桌上唯一那口已經預熱的空鐵鍋裏!
    火紅的灶膛裏,一塊巨大的木柴被扔了進去,火苗猛地一竄,鍋底瞬間滋滋作響。
    “咱現炒料!更香!”老劉吼著,提著一小桶泛著油光的褐色液體,抓起旁邊一大把紅彤彤的幹辣椒、幾顆八角、一把花椒、一堆拍開的薑蒜,一股腦兒倒進鍋裏。
    “滋啦——!”一聲巨響!
    辛辣霸道又帶著複合醬香的煙霧瞬間升騰起來,熱浪裹挾著濃烈的香料和油脂氣息撲麵而來,嗆得孟嶼都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頭。
    大力則像隻好奇的兔子,在煙霧升騰的瞬間眼睛微微睜大,飛快地吸了兩下小鼻子。
    下意識地靠近旁邊的煙囪管,小聲嘀咕:“複合型油脂與香料揮發性有機物質在高溫下的裂解與重組反應…氣味信息熵巨量上升…”
    “啥?”陳峰沒聽清,忙著給老劉打下手遞東西。
    孟嶼聽見了,忍著笑低聲道:“她說,好香,要爆炸了。”
    大力看了他一眼,沒反駁,隻是默默把自己的大麥茶往遠離油煙的桌沿挪了挪。
    老劉的大勺子在鍋裏奮力翻攪,每一鏟下去都帶著沉重的金屬摩擦聲。鵝肉、酸菜、土豆蘿卜在紅油的包裹下迅速變色,熱氣騰騰。
    炒到差不多了,老劉從另一個桶裏舀起兩大勺泛著濃稠油光、呈深棕紅色的液體倒進鍋裏,伴隨著哧啦一聲,那濃鬱的醬香瞬間拔地而起!
    “咱家秘製大醬!”老劉得意地一吼,豪邁地拎起一個大鋁壺——裏麵是翻滾著熱氣的高湯,咕嘟嘟倒了進去,湯水瞬間漫過食材。
    “砰!”巨大的木頭鍋蓋合上,壓住了所有沸騰的喧囂,隻有邊緣嗤嗤冒出的白色蒸汽和鍋底下柴火的劈啪聲在宣告著內部的蛻變。
    “二十分鍾!開鍋賊香!”老劉拍拍鍋蓋,功成身退。
    等待的時間並不無聊。
    陳峰開始講他當年在這附近山上拍什麽獵奇紀錄片結果跟丟野豬反而自己差點凍掉腳趾頭的糗事。
    老劉又端來一小盆切成小塊、帶著冰碴的凍梨和凍柿子,還有一小碟白砂糖。
    “來來,整點!解膩還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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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凍梨烏黑發亮,表皮像覆蓋了一層薄霜,凍柿子則顯得更橙黃一些。
    大力用筷子戳了一塊凍梨,觸手冰冷堅硬。她小心地放進麵前裝了小半杯熱水的大麥茶杯裏。
    刺啦一聲輕響,深色果醬似的糖汁在滾燙杯底迅速化開蔓延。
    冰晶融化,黑紫色的梨肉在熱水裏翻滾沉浮,漸漸變得柔軟半透明。
    她小口地啜吸著那酸甜冰涼、帶著獨特果香的糖水,被剛才爆炒的熱氣熏得微紅的臉頰瞬間感到一陣清涼。
    “好喝!”她眼睛彎了彎,“熱動力學相變帶來的甜度分布梯度優化…效果顯著。” 這次她的音量控製在了孟嶼能聽見的範圍。
    “嗯,技術活兒。”孟嶼也如法炮製了一塊凍梨,感受著那冰火交織的奇妙口感。
    他看著大力小心翼翼對付杯子裏那塊軟塌塌果肉的樣子,忍不住拿出手機。
    鏡頭對準:油光微閃的小飯桌上,杯沿還冒著熱氣。
    她正低頭,微張著嘴,唇瓣被凍梨汁染得亮晶晶的,小心地想把一塊過於滑溜的梨肉叼上來,長長的睫毛在油燈暖光下撲閃如停駐的蝶翼。
    哢嚓。瞬間定格。
    大力抬起頭,腮幫子還微微鼓著一點凍梨肉,清澈的眼眸帶著被捕捉的茫然。看到是孟嶼在拍她,沒有生氣,反而咽下梨肉,嘴角翹起一點點柔軟的弧度,很小聲嘀咕:“‘偷拍狂魔’…數據又+1。” 語氣軟軟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
    “舉證充分,無法反駁。”
    孟嶼坦坦蕩蕩地把手機屏幕給她看,“這張沒收版權費,算交換博物館你拍我的那張。”他故意提起。
    大力抿嘴笑了一下,沒說話,伸手拿起筷子,也從自己杯子裏夾了一塊已經泡軟的凍梨,直接遞到孟嶼嘴邊:“喏…賄賂。封口費升級版。” 冰涼的果肉幾乎碰到他的唇。
    孟嶼張口接了,酸甜冰涼的滋味在舌尖炸開,他看著對麵眼睛亮晶晶、帶著小小狡黠的大力的眼睛,心口軟成一片暖熱的麵團。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巨大鍋蓋被掀開!
    更加濃烈、醇厚、霸道到毫無保留的香氣,如同實質的海浪般洶湧澎湃,瞬間席卷了整個小屋。
    濃鬱的湯汁在寬大的鐵鍋裏劇烈翻滾,咕嘟著黏稠的深棕色氣泡。巨大的鵝肉塊早已燉得酥爛脫骨,油汪汪地半露在湯汁裏。
    酸菜吸飽了油脂和肉湯,變得透明柔軟,夾雜著金黃的土豆塊和油潤的大蘿卜條。
    鍋壁上一圈金燦燦、邊緣翹起帶著焦邊的玉米麵餅子,正在蒸汽中發出歡快的滋滋聲,焦香撲鼻。
    “開整!”陳峰的聲音都透著豪邁與滿足,拿起旁邊的大木頭飯鏟子,“來來,都別客氣!可勁造!”
    他動作極其熟練地連餅帶菜帶肉,鏟了滿滿一大勺,呼啦一下堆進了孟嶼麵前的大號粗瓷藍邊碗裏。
    又同樣豪邁地給大力也堆了小山高的一碗:“弟妹多吃!這個補!”
    孟嶼笑著點頭道謝。大力看著眼前這碗由各種粗獷線條的食物堆砌而成的“熱量山峰”。
    又看看旁邊木桶裏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很認真地小聲對孟嶼說:“目測攝入能量…超標臨界值三倍以上。”
    但她已經拿起了筷子——不是西式的那種細長不鏽鋼筷,而是兩根粗重厚實的、前端方頭方腦的原木筷。
    她試著夾起一塊浸在濃油赤醬裏的、顫巍巍的鵝腿肉。
    深色的醬汁沿著肉的紋路往下滑,濃厚的香氣幾乎凝成實質。
    肉燉得極軟,筷頭一壓仿佛就要散開。她小心地將其送到唇邊,輕輕咬下。
    鹹鮮、濃香,裹挾著脂肪被長時間煨煮後特有的醇厚,在口中瞬間釋放出來。
    酸菜的清爽酸香巧妙中和了油膩,綿軟的土豆塊入口即化,蘿卜條吸飽了湯汁帶著甜潤回甘。
    “風味物質協同效應…滿分。”她發出滿足的喟歎,聲音消失在下一筷子食物中。
    孟嶼早已開動,他麵前同樣堆疊著豐富的食材。
    他用筷子夾起一塊貼在鍋壁上、焦殼酥脆、內裏暄軟的玉米餅子,餅子蘸了底下濃稠油亮的肉湯,送入口中。
    焦香的麵餅邊角帶來硬脆的口感,裹著湯汁的內裏則帶著玉米麵的甜香和肉湯的厚重,層次感瞬間拉滿。“嗯!”
    他讚許地重重點頭,也挖了一勺燉得軟爛入味的酸菜放進大力碗裏,“嚐嚐這個,吸飽了精華的酸菜,精華。”
    兩人埋頭專注地對付著眼前的美味,偶爾交流一個讚歎的眼神,或者孟嶼把一塊燉得極好、脫骨酥爛的鵝翅肉夾到大力的玉米餅上。
    ………
    南湖公園入口處的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抽在臉上像撒了把冰針。
    陳峰那輛老帕傑羅在路邊停穩,他搓著手跳下車,指著前方開闊處:“瞅見沒?就那兒!冰麵兒賊亮!都凍實誠了!”
    眼前是一片被白雪覆蓋的巨大冰湖,冰麵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灰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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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岸線曲折,枯柳枝裹著厚厚的雪掛,低垂著指向冰麵。
    湖心區域人影綽綽,隱約傳來孩童的嬉鬧和冰刀刮過冰麵的尖銳聲響。
    “裝備!”
    陳峰吼了一嗓子,動作麻利地打開後備箱,拽出兩雙厚得誇張的雪地靴和兩副顏色鮮豔的雪套,“趕緊換上!冰上賊滑溜,這鞋底有釘齒,防滑!”
    大力接過那雙女款的湖藍色雪地靴,入手沉甸甸的,比酒店那雙更厚實,內裏的長毛幾乎能淹沒腳踝。
    她坐在後備箱邊緣,脫掉自己的短靴,冰涼的空氣瞬間包裹住腳踝,她忍不住縮了縮。
    孟嶼立刻蹲下身,幫她把厚實的雪地靴套上,又仔細地將雪套的帶子在小腿肚上方係緊,嚴絲合縫地包裹住褲腿。
    “怎麽樣?”孟嶼抬頭問,自己也迅速換好了鞋。
    大力試著走了兩步,像踩在厚厚的棉花上,笨拙卻異常踏實,腳底傳來的厚實暖意隔絕了冰麵的寒氣。“行動阻力係數增加約35,但足部核心溫度維持度提升至安全閾值以上。性價比合理。”她認真評估。
    陳峰嘿嘿一笑:“能走穩當就行!走!咱也下去撒個歡兒!”他率先踏上了通往湖麵的斜坡。
    冰麵比想象中更開闊,也更冷。寒風毫無遮攔地從湖麵掃過,帶著刺骨的濕氣。
    冰麵並非光滑如鏡,而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踩上去簌簌作響的新雪,底下是略顯渾濁的、堅實的灰白冰層。
    冰麵上劃著清晰的冰刀軌跡,遠處有人滑著冰車飛馳而過,留下一串興奮的尖叫。
    大力小心翼翼地在冰麵上挪動,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當當,厚厚的雪地靴讓她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企鵝。
    她新奇地低頭看著自己留在雪層上的清晰鞋印,又抬頭望向遠處被雪色覆蓋的山巒輪廓線,灰蒙蒙的天空低垂,與雪原相接。
    “日落方向,西北偏西。”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當前光照強度衰減明顯,預計拍攝時間在40分鍾後開啟。”她從背包裏拿出那台鬆下x5,打開電源,鏡頭對準了孟嶼。
    孟嶼正站在幾步開外,背對著她,眺望著冰湖盡頭那幾座被夕陽勾勒出模糊金邊的山影。
    他穿著深灰色的派克大衣,身形挺拔,在空曠的雪景中顯得格外清晰。
    “哢嚓。”
    輕微的聲響被寒風卷走。
    孟嶼聞聲回頭,臉上帶著被冷風吹過的微紅,看到大力舉著相機,嘴角便彎了起來:“諸葛老師開始工作了?”
    “采集目標人物與環境耦合的初始樣本。”大力一本正經地回答,手指在相機按鍵上移動著,“環境光參數偏冷,需要手動微調白平衡……”她低頭專注地擺弄著相機設置。
    孟嶼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鼻尖被凍得通紅,長長的睫毛上似乎也凝了一點點細微的冰晶,在夕陽的餘暉裏閃著微光。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沒有開屏,隻是借著屏幕的反光,悄悄調整了一下角度,將那個低頭專注調試相機、裹得像隻藍色小企鵝的身影框了進去,拇指無聲地按下虛擬快門。
    大力似乎毫無察覺,調好了參數,再次舉起相機,對準了他:“孟嶼,站過去一點,以山脊線為背景,構圖比例會更協調。”
    孟嶼依言往旁邊挪了兩步,配合地站定,臉上帶著縱容的笑意。
    寒風將他的額發吹亂,他微微眯著眼,看向鏡頭——或者說,看向鏡頭後那雙清澈專注的眼睛。
    “哢嚓。”
    又一張定格。
    “效果怎麽樣?”孟嶼走過來,帶著一身寒氣。
    大力把相機屏幕轉向他。屏幕裏,灰白的冰麵延伸向遠方,模糊的金色山影下,他站在雪地裏,笑容溫和,眼神像落入了暮色中最亮的星子。
    “我的男朋友很帥。”
    大力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帶著點小得意,“但光線捕捉精準度…似乎略遜於我在博物館拍的那張‘沉思者’。”
    孟嶼挑眉,湊近屏幕仔細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她帶著狡黠笑意的眼睛,故意拖長了調子:“哦?諸葛老師這是…在質疑我的上鏡表現力?”
    “數據比對分析結果如此。”大力把相機收好,拉高了圍巾,遮住微微上揚的嘴角,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那不行,”孟嶼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她同樣冰涼的臉頰,“我得找回場子。”他目光掃過冰麵,“看見那邊堆雪人的小孩沒?我們也堆一個?”
    冰湖邊緣靠近枯柳林的地方,積雪更厚,像鋪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絨毯。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正嘻嘻哈哈地滾著雪球。
    大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一絲躍躍欲試的光:“雪塑造型?可行性高。雪質鬆散度適中,粘合性良好,適合基礎堆砌。”
    她像個接到實驗任務的科學家,率先邁開步子,笨拙卻堅定地朝那片厚雪走去。
    孟嶼笑著跟上。
    厚實的雪地靴陷進鬆軟的積雪裏,發出令人滿足的“嘎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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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力蹲下身,學著旁邊小孩的樣子,用戴著厚手套的手攏起一堆雪,用力壓實,開始滾一個小雪球當底座。動作生澀,雪球滾得歪歪扭扭。
    “核心要壓實,滾動軌跡保持直線。”
    孟嶼在她旁邊蹲下,也攏起一堆雪,他的動作明顯熟練許多,很快就滾出一個比大力那個大一圈、也更圓的雪球。
    他把自己的大雪球推到大力歪扭的小雪球旁邊,用力按實作為底座。
    “頭部。”孟嶼又滾了個稍小的雪球,遞給大力。
    大力接過,小心翼翼地放在底座上,用力按了按,小腦袋有點晃。“結構穩定性不足,需加固支撐點。”
    她左右看看,從旁邊柳樹下撿了兩根細小的枯枝,插進連接處。
    孟嶼則四處搜尋著“五官”。
    他扒開積雪,在凍硬的湖岸泥地裏找到幾顆深褐色的小石子當眼睛,又折了一小截枯枝掰斷,做了個小小的上揚弧度當嘴巴。
    “還缺個鼻子。”孟嶼看著光禿禿的雪人臉。
    大力從自己厚厚的手套裏艱難地脫出一隻手,冷風瞬間讓她打了個哆嗦。
    她飛快地在羽絨服口袋裏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個東西——是唐悠悠塞給她的那個硬邦邦的“鍋鏟”冰箱貼。
    “這個,”她把“鍋鏟”尖的那頭用力按進了雪人臉中央,“臨時替代方案。符合悠悠姐守護核心的定位。”
    於是,一個頂著“鍋鏟”鼻子、樹枝嘴巴、石子眼睛的矮胖雪人,憨態可掬地立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夕陽的餘暉給它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大功告成!”孟嶼拍拍手上的雪屑,站起身,欣賞著他們合作的“傑作”。
    大力也站起來,看著雪人,又看看孟嶼,眼睛彎成了月牙:“雪人結構冗餘係數…勉強合格。但附加功能,”
    她指了指那個“鍋鏟”鼻子,“獨特性滿分。”
    孟嶼忍不住笑出聲,胸腔震動。他拿出手機,鏡頭對準了雪人和站在雪人旁邊的大力:“來,跟我們的‘守護雪人’合個影,給悠悠和關穀匯報下工作成果。”
    大力立刻站直,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哢嚓。”
    畫麵定格:金紅的落日熔金般鋪灑在冰湖雪原上,矮胖的雪人頂著滑稽的“鍋鏟”鼻子,旁邊站著裹得圓滾滾、笑容清澈溫暖的女孩。
    拍完,孟嶼低頭看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放大,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忽然抬起頭,目光越過大力,看向她身後灰藍色的天空。
    “大力,看那邊。”
    他聲音很輕。
    大力聞聲回頭。
    就在她回頭的刹那,孟嶼迅速按下了手機快門。
    “哢嚓。”
    這一次,鏡頭裏隻有大力一個人。她正仰著臉,望向天空。
    夕陽最後的瑰麗餘暉染紅了她凍得微紅的臉頰和挺翹的鼻尖,清澈的眼眸裏倒映著漫天燃燒的雲霞,長長的睫毛上,那點細微的冰晶在光線下折射出細碎的、鑽石般的光芒。
    她微微張著嘴,似乎被天空的景象所震撼,表情純粹而專注,帶著冬日裏罕有的柔軟暖意。
    大力回過頭,正好對上孟嶼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機鏡頭。她眨了眨眼,輕聲問:“拍到什麽了?”
    孟嶼把手機屏幕轉向她。
    屏幕上,是她仰望天空的側影,被夕陽的暖光溫柔包裹,發絲和睫毛都染著金芒,眼神澄澈得像初雪消融的溪流。
    “拍到…”孟嶼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沙啞,“天空給我女朋友的禮物。”
    大力看著屏幕裏的自己,又看看孟嶼映著霞光、笑意溫柔的眼睛,臉頰的溫度似乎比夕陽烘烤得更高了。
    她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犯規。” 聲音被圍巾捂住,悶悶的,卻像裹了蜜糖。
    天色徹底暗沉下來,冰湖上的風驟然變得刺骨。遠處城市的燈火星星點點亮起,與天際殘留的最後一絲暗紅對峙著。
    “撤了撤了!凍成冰雕了!”
    陳峰裹緊大衣,踩著嘎吱作響的雪地大步走過來,“趕緊的,下一站!烤肉整起!回回血!”
    回酒店休整的時間被壓縮到最短。
    大力脫下笨重的雪地靴和沾滿雪屑的外套,換上輕便的雪地靴和那件嶄新的米白色情侶羽絨服。孟嶼也換上了同款的墨藍色。
    兩人下樓時,陳峰的車已經等在門口。
    車窗搖下,露出他凍得發紅的鼻頭:“快快快!上車暖和!帶你們去個好地方,炭火直烤,老香了!”
    車子穿過華燈初上的街道,最終拐進一條背街小巷。
    巷子深處,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院門口掛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燈下煙霧繚繞,濃鬱的烤肉香氣霸道地鑽進車窗。
    “就這兒!”陳峰停好車,“別看地方小,味兒正!”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頭院門,景象豁然開朗。小院不大,地麵是夯實的土地,積雪被掃到角落堆著。
    院中央赫然支著幾個用廢棄汽油桶改造的簡易炭爐,爐膛裏紅彤彤的木炭燒得正旺,火星劈啪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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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爐子上架著鐵網,此刻正滋滋作響,厚切的五花肉片、串成串的牛羊肉、油亮的雞翅。
    甚至還有整條的魷魚在鐵網上被烤得焦黃冒油,油脂滴落炭火,騰起誘人的白煙和更濃烈的焦香。
    幾張矮桌矮凳隨意地擺在爐子周圍,食客們裹著厚厚的棉衣,圍爐而坐,大聲談笑,舉杯痛飲,臉被炭火映得通紅。
    “老馬!還有地兒沒!”陳峰熟稔地朝爐子邊一個正翻烤著肉串的敦實漢子喊道。
    “有有有!陳老板!老位置給你留著呢!靠裏那個爐子!”叫老馬的漢子抬起頭,滿臉油汗,笑容憨厚,嗓門洪亮。
    所謂的“老位置”,就是院子最裏麵一個稍小的汽油桶爐子,旁邊擺著一張矮木桌和幾個小馬紮。爐火正旺,熱度明顯比其他地方更足。
    “坐坐坐!”
    陳峰招呼著,“這爐子火力穩,烤得快!”他熟練地拿起桌上放著的鐵夾子和一疊不鏽鋼盤子,“想吃啥自己夾,那邊冰櫃裏串好的自己拿!素菜也有!”
    冰櫃就放在院牆根下,裏麵層層疊疊碼放著各種串好的食材,在院燈下泛著冷光。
    大力好奇地打量著這粗獷的用餐環境,空氣裏彌漫著炭火氣、油煙味、烤肉的焦香、還有隱約的酒氣和人們身上厚重的棉衣味道,混合成一種極具衝擊力的市井氣息。
    孟嶼幫她拉開一個小馬紮:“坐裏麵,暖和點。”
    大力依言坐下,小馬紮有點矮,她裹在蓬鬆的羽絨服裏,更像一隻圓乎乎的毛球了。
    孟嶼挨著她坐下,高大的身形幾乎把她擋在了風口外。
    “嚐嚐這個!”陳峰已經夾了幾大片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放在離火心稍遠的鐵網上,“先烤點油大的潤潤鍋!五花肉烤出油了,再烤別的才香!”
    果然,肥厚的五花肉片一接觸到滾燙的鐵網,立刻發出“滋啦——”的爆響,邊緣迅速卷曲焦黃。
    透明的油脂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滴落在炭火上,騰起高高的火苗和白煙,濃鬱的肉香瞬間炸開。
    孟嶼拿起鐵夾,小心地將肉片翻麵。火光映在他專注的側臉上,跳躍不定。
    他拿起桌上放著的幾個調料罐,用小刷子蘸了點油,刷在肉片上。
    “自己調蘸料,”他把幾個小碟子推到桌子中間,裏麵是幹辣椒麵、孜然粉、椒鹽、芝麻粒,“按口味來。”
    大力學著孟嶼的樣子,夾起一塊烤得邊緣焦脆、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小心地吹了吹,然後在幹辣椒麵和孜然粉混合的小碟裏滾了滾,送入口中。
    滾燙焦脆的外皮在齒間碎裂,內裏肥肉的油脂瞬間在口腔裏爆開,鹹香滾燙,混合著辣椒麵的刺激和孜然霸道的香氣,燙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趕緊吸了兩口涼氣,眼睛卻亮得驚人。
    “風味物質在高溫下的美拉德反應…效果極其劇烈!”
    她一邊吸氣一邊含糊地評價,臉頰迅速被熱氣熏紅。
    “慢點吃,燙。”
    孟嶼看著她被燙得淚汪汪還舍不得吐出來的樣子,笑著遞給她一瓶冰鎮的宏寶萊花生露,“喝點涼的壓壓。”
    大力接過冰冷的玻璃瓶,灌了一大口,清甜冰涼的飲料瞬間撫平了舌尖的灼熱感,舒服地喟歎一聲。
    “來來,試試這個!”陳峰又夾了幾串烤得焦黃油亮的羊肉串過來,“咱東北的羊,膻味小,肉嫩!”
    孟嶼拿起一串,吹了吹,先嚐了一口,點點頭:“確實嫩,火候正好。”
    他自然地拿起另一串,把簽子頭最燙的那一小塊肉小心地咬掉,然後把剩下溫度適中的部分遞給大力:“小心簽子。”
    大力接過來,小口咬著。羊肉鮮嫩多汁,濃鬱的肉香混合著炭火的焦香,孜然顆粒在齒間爆開小小的鹹香炸彈。
    她吃得專注而滿足,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在爐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
    孟嶼看著她小倉鼠一樣鼓著腮幫子認真咀嚼的樣子,心頭軟成一片。
    他拿起手機,假裝在看時間,鏡頭卻悄悄對準了身邊人。
    畫麵裏:跳躍的炭火光芒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溫暖的光影,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專注地盯著手裏的肉串。
    嘴唇被油脂和辣椒麵染得亮晶晶的,微微嘟起,像在品嚐什麽絕世美味。
    羽絨服的蓬鬆毛領簇擁著她小巧的下巴,整個人在粗獷的背景裏顯得格外柔軟溫暖。
    “哢嚓。”
    極輕微的快門聲被炭火的劈啪和周圍的喧鬧淹沒。
    大力若有所覺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孟嶼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機。
    她咽下嘴裏的肉,沒說話,隻是伸出油乎乎的手指,指了指桌上放著的幾串烤雞翅,又指了指鐵網,意思很明顯:該翻麵了。
    孟嶼笑著放下手機,拿起鐵夾,把雞翅翻了個麵。焦黃的表皮發出誘人的聲響。
    “拍到了什麽?”大力拿起一張粗糙的餐巾紙擦了擦嘴,小聲問,眼睛在爐火的映照下亮得驚人。
    孟嶼把手機屏幕轉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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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是她剛才專注啃串的樣子,暖光融融,煙火氣十足。
    “拍到一隻…”孟嶼頓了頓,看著她瞬間微紅的臉頰,笑意更深,“在能量補充站裏,被烤串俘獲的小企鵝。”
    大力看著照片裏自己那副“吃貨”模樣,有點羞窘,但更多的是被那暖光裏柔和氛圍打動的暖意。
    她沒反駁“小企鵝”的稱呼,反而拿起一串剛烤好的、撒滿孜然辣椒麵的牛板筋,遞到孟嶼嘴邊。
    “那…企鵝牌能量棒,嚐嚐?”她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裏顯得格外清軟,“風味物質協同效應…應該不輸五花肉。”
    孟嶼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板筋烤得恰到好處,勁道彈牙,香料十足。
    “嗯,”他咀嚼著,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裏,聲音帶著笑意和一絲剛咽下食物的微啞,“捕獲成功。口感…滿分。”
    窗外零下二十度的寒氣仿佛能凝成實體,厚重的窗簾在孟嶼身後無聲合攏,將長春冬夜的漆黑與嘶鳴的風聲隔絕在外。
    砰地一聲輕響,孟嶼順勢將門卡插進牆上的取電槽。
    頭頂的老式水晶吊燈“嗡”地一下大放光明,無數菱形切麵將暖黃色的光線潑灑而下,瞬間充盈了整個空間,也映亮了他微微呼出的一團白氣。
    “暖氣…簡直是個暴君。”
    孟嶼啞聲道,抬手就扯開了墨藍色羽絨服的第一顆紐扣,像是剛從桑拿房裏走出來。
    脖頸處的皮膚被驟來的暖意烘得微微發燙,房間裏彌漫著中央空調出風口吹出的、帶著點兒新風機味道的燥熱空氣。
    外套內搭的羊絨衫也顯得有些厚了。
    他側過身,看著身後的大力的動作明顯緩了一拍。
    脫掉那件米白色的“同款”,又小心翼翼地解下圍巾、帽子和手套,像剝開一枚珍貴的糖果。
    她裏麵是一件柔軟的淺咖色圓領羊絨衫,沒了羽絨服那份蓬鬆外殼的支撐,整個人顯得清秀單薄了許多。
    那張小臉還帶著未散盡的室外寒氣,鼻尖凍得微紅,呼出的氣息在燈光裏凝成一小團轉瞬即逝的白霧。
    “好…好幹。”
    她小聲抱怨,下意識舔了舔有點發緊的嘴唇,“濕度參數肯定跌破紅線了。” 目光已經不由自主地飄向房間裏自帶的電熱水壺。
    “先喝水。”
    孟嶼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走向玄關櫃上那兩瓶包裝樸素的免費礦泉水,擰開一瓶,又遞給她,“潤潤,我去燒一壺。”
    他熟門熟路地找出水壺——是個不鏽鋼外殼的常見款式。
    大力接過冰涼的水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目光追隨著孟嶼擰開蓋子灌水、插電的動作。
    輕微的電流嗡鳴和加熱棒咕嘟咕嘟的輕響隨即響起,成了房間裏唯一的背景音。
    她抱著水瓶,蹬掉腳上那雙厚重的雪地靴,露出裏麵帶點卡通圖案的加厚毛絨襪,啪嗒啪嗒地踩著厚地毯走向靠牆的書桌。
    那張桌子帶著點老派酒店的方正感,實木桌麵沉甸甸的。
    她放下水瓶,拉開背包拉鏈,像取出什麽精密儀器般,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個熟悉的淺棕色牛皮紙封麵筆記本和那台黑色的鬆下x5相機。
    “今天的數據…有點豐富。”
    大力低聲嘀咕著,把筆記本攤開在厚實的桌麵上,指尖撫過封麵上那兩個並肩的小人兒輪廓。相機則被她輕輕放在筆記本旁邊。
    孟嶼也走了過來,身上那股被暖氣蒸騰起來的羊絨混著他本身幹淨氣息的味道先於他的人籠罩了過來,帶著暖烘烘的存在感。
    他拉開書桌另一邊那把厚重的木頭椅子坐下,椅腳在厚地毯上隻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目光落在她的相機上,嘴角就揚了起來:“快,大力,讓我檢查作業。看看你這位‘非著名編導’今天都捕捉了什麽珍貴鏡頭。”
    大力原本正低頭翻著筆記,準備記錄點感想或者參數,聞言抬起了頭。
    燈光下,她清亮的眼睛裏帶著點小得意和急於分享的光,一點都沒了平日的冷靜客觀。
    她沒立刻遞相機,反而先拿起自己的手機。指甲在側麵按鍵上輕輕一按,屏幕亮起,顯出簡潔的操作菜單。
    “博物館裏,”她一邊說,指尖一邊熟練地點開多媒體文件夾,“…我用這個拍了兩張。”
    她把小巧的手機推到書桌中間,屏幕上顯示出今天在長影舊址拍下的第一張照片。
    鏡頭對準了一個小小的玻璃展櫃,裏麵躺著個老式木殼放映機零件收納盒。
    但焦點之外,玻璃的反光清晰地映出了一個男人微側的輪廓。
    博物館那種特有的幽暗與暖黃射燈的光線交織,勾勒出他專注的眉骨和思索時微微蹙起的眉心。
    正是當時沉浸在手稿裏的孟嶼。
    “曆史塵埃裏的……當代觀察者?”
    孟嶼盯著那照片裏自己幾乎無意識的沉靜側臉,有些失笑。他湊近了些,仔細辨認著玻璃反光裏那個模糊但清晰的影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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