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長相守,共白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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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酒店房間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細細的、近乎耀眼的光柱。
空氣中漂浮著暖氣烘烤下微小的塵埃,在光帶裏緩慢遊弋。
孟嶼先醒了。他微微側頭,臉頰感受到枕邊人細軟發絲的輕拂,帶著熟悉的洗發水淡香。
諸葛大力睡得還很沉,昨晚顯然被暖氣烤得舒適,臉頰泛著健康的粉暈,呼吸綿長均勻,像隻收起爪牙休憩的貓。
他無聲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被她枕著的手臂抽出來一點,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枝頭棲息的鳥。
指尖掠過她溫軟的臉頰,輕輕拂開幾縷散落的碎發。
似乎是感覺到動靜,大力的長睫顫了顫,慢慢掀開眼簾。
清澈的眸子還帶著點初醒的迷茫,像雨後浸潤的湖麵。她下意識地蹭了蹭枕頭,視線朦朧地對上孟嶼含笑的眼。
“……幾點了?”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獨有的軟糯沙啞,像含著一塊溫熱的。
“九點多了。”孟嶼低聲說,自然地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還睡嗎?今天日程…很鬆弛。”他刻意放緩了語調。
大力眨了眨眼,神誌慢慢歸位。她下意識想拿手機確認行程表,手剛動了動,就被孟嶼輕輕握住,幹燥溫熱的掌心覆住了她的指尖。
“不急,再緩五分鍾。”他聲音很低,帶著誘哄的味道:“允許賴會床。”
大力被他握著的手指蜷了蜷,沒有反抗。睡意還未完全散去,暖烘烘的被窩和身邊人安穩的氣息讓她奇異地不想動彈。
她把半張臉埋回枕頭裏,隻露出那雙漸漸清明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孟嶼也不說話,隻是用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梳理著她頰側柔軟的發絲。
時間在暖氣低沉的嗡鳴中緩慢流淌,窗外偶爾傳來汽車碾過積雪的模糊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大力才像是充滿了電,徹底從慵懶模式切換出來。她動了動,半撐起身:“起床,不賴床了!”
語氣恢複了往日的清脆,但尾音還殘留著一點軟糯的鼻音,聽起來莫名可愛。
孟嶼笑著鬆開手,自己也坐起身。房間裏的暖氣開得如同微型的盛夏,他隻穿著單薄的睡衣也毫無涼意。
“今天有什麽特別優化的目標路線嗎,諸葛領航員?”他掀開被子下床,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頸。
大力已經動作利落地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向窗邊,“唰啦”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鉛灰色的天空下,城市披著一層未化的薄雪,反射著清冷的光。她看了看天氣app:“目標一:偽滿皇宮博物院。曆史價值高,建築群規模宏大,室內采暖完善冗餘係數1.2)。
目標二:光複路市場外圍區域,可感受在地生活氣息,補充能量小食攝入點)。”她轉過頭,眼睛亮亮的:“數據規劃完成度99.5,剩下0.5…留給你決定。”
她站在那裏,穿著樸素的卡通棉質睡衣,逆著窗外不算明亮的光線,整個人卻仿佛被一種溫和的、蓄勢待發的光暈籠罩。
孟嶼心口微動,下意識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鏡頭無聲地對準了她。
“哢嚓。”
很輕的一聲。
大力剛理完頭發,聞聲回頭,正好對上他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鏡頭。
她沒惱,隻是微微歪了下頭,嘴角就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沒等孟嶼開口,先一步精準地點評:“還沒洗漱呢,等洗完漱更好看。”
孟嶼笑出聲,大大方方地把手機屏幕轉向她:“大力一直都很美。”
屏幕上,是她轉身回眸的瞬間,發絲微亂,眼神懵懂清澈,清晨的陽光穿過窗外稀疏的樹枝,在她身上投下細碎朦朧的光影。
大力看著照片裏的自己,耳尖又悄悄泛了點粉意,走過去,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光影利用率…百分之七十三點四。構圖角度偏差修正值正一點五度會更合理…但。”
她頓了頓,抬眼看他,“用戶滿意度參數暫時…不計入此條分析。” 聲音很輕,說完就去拿洗漱包了。
孟嶼看著她的背影,低頭把照片存進了一個新命名的相冊:《冬?她》。
………
厚重的棉布門簾掀開,一股混雜著油炸麵香、滾燙豆漿氣和濃鬱醬菜鹹香的暖浪,裹挾著鼎沸人聲,撲麵而來,瞬間撞散了門外零下二十度的刺骨寒氣。
“謔!這陣仗!”孟嶼護著大力側身擠進這間名為“老張記”的早點鋪子,差點被這洶湧的熱氣和聲音頂個趔趄。
鋪子不大,擠擠挨挨擺了七八張油光鋥亮的木頭方桌,條凳都快磨出包漿了。
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裹著厚棉襖的大爺吸溜著滾燙的豆腐腦,穿著工裝棉褲的大嬸熟練地撕著油條,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爭搶著最後一碟小鹹菜。
空氣裏浮動著白蒙蒙的蒸汽,牆上那台老舊的電視機正咿咿呀呀放著早間新聞,聲音淹沒在嘈雜裏。
“就這兒!味兒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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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的聲音洪亮地壓過一片嗡嗡聲,熟門熟路地朝角落一張剛空出來的桌子一指,“快占座!我去端!”
孟嶼拉著大力迅速落座。
凳子冰涼,但桌麵殘留著上一位食客留下的碗碟餘溫。大力脫下羽絨服帽子,臉頰被室內的熱氣蒸得微微泛紅,鼻尖還帶著點室外殘留的涼意。
她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牆上掛著油膩膩的價目表,紅紙黑字寫著“豆腐腦1.5元”、“油條1元”、“豆漿0.8元”。
牆角堆著高高的空蒸籠;穿著油漬麻花白圍裙的老板娘正麻利地收著碗筷,動作快得帶風。
“環境參數:高人口密度,高熱量輸出,高環境噪音。”她小聲對孟嶼說,眼神卻亮晶晶的,像發現了新大陸:“老板速度很快嘛。”
“嗯,”孟嶼笑著應道,順手把兩人的手套塞進羽絨服口袋,“東北式能量補給站,冗餘度基本為零,全靠手速。”
他目光掃過鄰桌那碗淋著深褐色鹵汁、顫巍巍撒著香菜末的豆腐腦,喉結不明顯地動了一下。
“來嘍!”
陳峰端著個堆得冒尖兒的大塑料托盤,像個雜技演員般穿過擁擠的過道。
托盤上三個粗瓷大碗冒著滾滾熱氣,旁邊堆著幾根金燦燦、又粗又長的油條,還有一小碟切得細細的醬瓜絲和一碟深紅色的糖蒜。
“老張家的豆腐腦,一絕!鹹鹵的!嚐嚐!”
陳峰把三個大碗“咚”地放到桌上,熱湯濺出幾滴。
碗裏是雪白滑嫩的豆腐腦,澆著濃稠的、泛著油光的深褐色鹵汁,裏麵能看到細小的肉末、黃花菜和黑木耳碎,頂上還撒著一小撮碧綠的香菜末。
“自己掰油條泡著吃!這玩意兒就得吃剛出鍋的,外酥裏軟!”
他又把裝著油條的盤子推到中間。那油條足有小臂粗,炸得蓬鬆酥脆,散發著霸道誘人的焦香。
“還有這醬瓜絲,解膩!糖蒜,地道!”陳峰最後放下兩個小碟。
大力看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內容豐富的豆腐腦,又看看那豪放的油條,眼神裏充滿了“數據采集”的認真。
她拿起塑料小勺,小心地舀起一勺邊緣的豆腐腦,吹了吹,送入口中。
滑嫩的豆腐腦幾乎是入口即化,緊接著是鹹鮮濃鬱的鹵汁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肉末的香、黃花菜的韌、木耳碎的滑,層次分明。
“味覺參數:鹹鮮主導,複合風味物質協同效應顯著,口感順滑度…滿分。”
她滿足地眯了下眼,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
“是吧?”陳峰得意地掰下半根油條,“哢嚓”一聲脆響,泡進自己碗裏,“就得這麽吃!吸飽了鹵汁,那才叫一個香!”
孟嶼也如法炮製,掰下一截油條按進鹵汁裏。油條瞬間吸飽了湯汁,變得綿軟油潤。
他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和吸滿鹹鮮湯汁的內裏形成絕妙的口感碰撞,忍不住點頭:“嗯!這鹵汁調得好,不齁鹹,夠香!”
大力學著他的樣子,小心地掰了一小塊油條尖尖,輕輕放進自己碗裏靠近邊緣的鹵汁中浸潤。她吃得專注,小口小口,像在進行一項精密的味覺實驗。
孟嶼看著她鼻尖沾上的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鹵汁,還有那被熱氣熏得愈發紅潤的嘴唇,心頭一動。
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摸進口袋,指尖碰到了冰涼的手機外殼。
時機正好。大力剛夾起一根醬瓜絲,正要送入口中,似乎被那鹹鮮滋味吸引,微微歪了下頭,眼神專注地看著筷子尖上那根細絲。
清晨的陽光恰好從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縫隙擠進來一縷,斜斜地打在她側臉上,給那專注的神情和微翹的睫毛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淹沒在周遭嘈雜中的快門聲。
大力聞聲抬頭,筷子尖上的醬瓜絲還懸在半空。
她清澈的目光帶著點剛被驚擾的茫然,準確地捕捉到孟嶼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的手和他臉上那點“作案得逞”的笑意。
“孟嶼!”
她小聲抗議,臉頰因為被抓拍和被熱氣熏蒸而更紅了,像熟透的水蜜桃。
她下意識想放下筷子去搶手機,又舍不得筷子上的醬瓜絲,一時間有點手忙腳亂,那模樣比照片裏更添了幾分生動。
“采集早餐時段大力自然狀態樣本。”孟嶼笑得坦蕩,大大方方把手機屏幕轉向她,“數據清晰度優秀,表情管理…略顯失控但真實度滿分。”
屏幕上,正是她微微歪頭、專注看著醬瓜絲的瞬間,那縷陽光恰到好處。
“構圖光線參數…勉強及格。”
大力瞥了一眼屏幕,強裝鎮定地評價,迅速把醬瓜絲塞進嘴裏,掩飾那點被誇的羞窘,“但偷拍行為…扣十分!”
她鼓著腮幫子嚼著鹹菜,聲音含混不清,眼神卻沒什麽殺傷力,反而亮晶晶的。
“用戶反饋收到。”
孟嶼從善如流地把手機揣回口袋,拿起自己那半根泡軟的油條,蘸了點鹵汁,極其自然地遞到她嘴邊:“嚐嚐我這個,吸飽了精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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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看著他遞到嘴邊的食物,又看看他帶著笑意的眼睛。然後微微傾身,就著他的手,小口咬下那塊吸飽了濃鬱鹵汁、油潤綿軟的油條。
鹹、鮮、香、軟,混合著油條本身的麥香,在口中完美融合。
“嗯…”她滿足地咽下,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能量轉化效率…提升百分之十五。” 那點小小的抗議早被這口美味衝刷得無影無蹤。
“甜黨表示不服!”
陳峰在旁邊看得直樂,拿起一顆深紅色的糖蒜,“哢哧”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四溢,“弟妹,試試這個!解膩神器!糖蒜配豆腐腦,冰火兩重天!”
大力好奇地看著那晶瑩飽滿的糖蒜瓣。孟嶼拿起一顆,小心地剝掉一點外皮,露出裏麵雪白脆嫩的蒜肉,遞給她:“嚐嚐?很爽口。”
大力接過來,試探著咬了一小口。酸甜微辣的汁水瞬間在口中爆開,帶著蒜特有的、被糖醋馴服後的獨特辛香,極其清爽解膩。
“風味對比度極高!”她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口:“味覺刺激層級…成功刷新。” 她被這奇妙的搭配征服了。
一頓早餐吃得熱氣騰騰,心滿意足。三人走出“老張記”時,身上都帶著豆腐腦的暖香和油條的煙火氣。
大力裹緊羽絨服,鼻尖立刻被冷空氣刺激得微微發紅,她呼出一大團白氣,看著它在清冷的晨光裏迅速消散。
孟嶼走在她身側,落後半步。看著她被冷風吹得微微眯起眼、呼出白氣的側臉,還有那被羽絨服毛領簇擁著的、顯得格外小巧的下巴,他再次悄悄拿出手機。
鏡頭無聲地對準她,焦點落在她凍得微紅的鼻尖和長睫上凝結的細小霜花上。背景是喧囂褪去、鋪著薄雪的清冷街道,和遠處“老張記”那褪色的招牌。
“哢嚓。”
這一次,聲音很輕,卻格外清晰。
大力幾乎是立刻轉過頭,清澈的目光帶著了然和一點點無奈的笑意,精準地鎖定了他的鏡頭:“數據備份…又加一條?”
孟嶼笑著把手機揣回口袋,快走兩步與她並肩,很自然地牽起她微涼的手,揣進自己暖烘烘的羽絨服口袋:“嗯,存檔。標題就叫…《舌尖上的大力之街頭早餐篇》?” 他眼底的笑意比晨光還暖。
大力被他牽著,手指在他溫暖的口袋裏動了動,回握住他,沒反駁那個“標題”,隻是小聲嘀咕了一句,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甜軟:“……幼稚。”
臉頰卻悄悄貼向他溫暖的臂彎,汲取著熱源,也藏起了唇邊那抹壓不下去的弧度。
“上車嘍,我們去偽滿皇宮。”陳峰催促道。
偽滿皇宮博物院那扇厚重的、包著銅皮的大門在身後無聲地合攏,將外麵馬路上車流的喧囂與凜冽的寒風隔絕開來。
撲麵而來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沉靜。
不是圖書館那種萬籟俱寂,而是一種被歲月沉澱過、又被精心維護的空曠與涼意。
高大的穹頂下,光線從高窗斜射進來,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麵上投下長長的、菱形的光斑。
空氣裏彌漫著舊木頭、拋光蠟和中央空調送出的、溫度恒定卻略顯幹燥的氣息。
“謔,這地兒,真氣派!”陳峰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在這空曠的回音裏依然顯得清晰。
他搓了搓手,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恢弘卻壓抑的歐式立柱和穹頂壁畫,“瞅瞅這大柱子,當年得費多少工!”
“主體建築采用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融合新古典主義與折衷主義風格,體量感巨大,空間分割等級森嚴。”
大力下意識地低聲接話,目光卻越過陳峰的肩膀,落在身邊孟嶼的臉上。
孟嶼沒有立刻回應陳峰,他微微仰著頭,視線緩緩掃過那些繁複的石膏雕花、巨大的水晶吊燈,最後定格在穹頂那幅描繪著某種“祥瑞”主題、色彩已顯黯淡的壁畫上。
他的眼神很沉靜,沒有初見的驚歎,反而像在閱讀一本厚重卻晦澀的書,眉宇間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審視與思考。
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線條分明的下頜上,勾勒出一點近乎鋒利的弧度。
他就那樣站著,仿佛周遭的喧囂盡管這裏很安靜)和陳峰的話語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大力沒有打擾他。她安靜地站在他身側半步的位置,微微側著頭,清澈的目光落在他沉靜的側臉上,像是想讀懂他此刻心中翻騰的思緒。
博物館特有的、帶著曆史塵埃的涼意似乎也沾染了她的指尖,有些微涼。
她下意識地將手輕輕縮進羽絨服袖口裏,指尖卻無意識地觸碰到了口袋裏那個堅硬冰冷的手機外殼。
幾乎是同時,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
她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小半步,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空氣中懸浮的塵埃。
指尖探入口袋,冰涼的金屬外殼被握在手心,帶著她掌心的溫度。
她微微側身,借著孟嶼挺拔身形的遮擋,將手機鏡頭悄悄對準了他。
屏幕亮起,映出他此刻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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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仰望著穹頂,下頜的線條因為專注而顯得更加清晰,喉結在光線下微微凸起一個弧度。
深邃的眼眸裏映著穹頂壁畫模糊的色彩,像是盛著整個空間沉澱的幽光。
那神情,是大力從未在日常中捕捉到的——一種近乎虔誠的、沉浸在龐大曆史敘事與複雜人性解讀中的沉靜。
“哢嚓。”
極其輕微的、幾乎隻有她自己能聽到的快門聲。
聲音落下的瞬間,孟嶼像是被什麽驚動,目光倏地從高處收回,帶著一絲被打斷的茫然,下意識地轉向身側。
大力正若無其事地將手機從眼前放下,屏幕迅速暗了下去。
她迎上他投來的目光,眼神清澈坦然,甚至還帶著一點詢問的意味,仿佛在問:“怎麽了?”
孟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秒,又掃過她自然垂在身側、握著手機的手。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點被打斷的沉鬱瞬間消散,眼底重新漾開熟悉的溫和。
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腕,指尖在她袖口邊緣露出的皮膚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帶著暖意。
“走了,諸葛老師。”他聲音放得很低,在這空曠的大廳裏帶著一絲回響,“帶路,看看這‘森嚴等級’怎麽劃分的。”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手腕滑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將她微涼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溫暖幹燥的手掌裏,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親昵和牽引。
大力被他牽著,指尖在他掌心裏微微蜷了蜷,順從地跟上他的腳步。
指尖還殘留著手機冰涼的觸感,心口卻被他掌心的溫度熨貼得暖融融的。
陳峰在前麵幾步遠的地方,正湊近一根巨大的、需要兩人合抱的羅馬柱,研究著柱礎上繁複的雕花,嘴裏嘖嘖有聲:“這玩意兒,雕隻鳥都這麽費勁……”
孟嶼牽著大力,走過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腳步聲在空曠中發出輕微的回響。
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那些華麗的裝飾、緊閉的厚重木門、以及懸掛在牆上的、帶著特定時代印記的模糊照片,但握著大力的手卻始終穩定而溫暖。
他們經過一條長長的、兩側掛著巨幅人物肖像油畫的走廊。
畫像上的人穿著筆挺的製服,表情嚴肅刻板,目光似乎穿透時空,冷漠地注視著下方經過的每一個人。
走廊的光線有些暗,隻有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孟嶼的腳步稍稍放緩,似乎在辨認畫像下方模糊的銘牌。
就在這時,被他牽著的大力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地動了一下。
她悄悄地將被他包裹在掌心裏的手指,極其靈活地、帶著點試探性地,在他溫熱的掌心裏撓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極其輕柔地掃過。
癢癢的。
孟嶼的腳步瞬間頓住。
他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身邊人。
大力正仰著臉,一臉“求知若渴”地看著牆上的畫像,仿佛剛才那個“小動作”完全與她無關。
她長長的睫毛在壁燈昏黃的光線下撲閃著,嘴角卻繃著一絲極力壓下去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隻成功惡作劇後強裝鎮定的小狐狸。
孟嶼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握著她的手倏地收緊,帶著點懲罰性的力道,卻又在下一刻迅速放鬆,變成更緊密的十指相扣。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帶著了然的笑意和一絲危險的警告。
然後,他拉著她,加快腳步穿過了這條幽暗的走廊。
前方是一間布置得極其奢華的書房。
深紅色的天鵝絨窗簾垂地,巨大的紅木書桌光可鑒人,桌上擺放著老式電話機、地球儀和青銅台燈。
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舊書本的油墨味和雪茄的淡淡氣息。
陳峰正背對著他們,彎著腰研究書桌側麵鑲嵌的一塊玉石雕花。
孟嶼鬆開牽著大力的手——那隻剛剛被“偷襲”過的手。
他快走兩步,繞到陳峰前麵,指著書桌上一本攤開的、封麵燙金的硬殼書仿製品),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求知欲:“老陳,快看這個!這書上的紋章,是不是跟剛才大廳裏那個一樣?”
陳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湊近書本:“哎?我看看!好像是有點像嘿!”
就在陳峰彎腰湊近書桌的瞬間,孟嶼迅速側身,動作快得如同獵豹。
他一步就跨到了還站在書房門口、正打量著室內陳設的大力麵前。
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暖意和壓迫感,瞬間將她籠罩。
大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微微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後背卻抵在了冰涼厚重的雕花門框上。
孟嶼微微俯身,低下頭。
溫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幹淨的氣息和一點室外殘留的寒意,拂過她光潔的額頭。
他的一隻手撐在了她身側冰涼的門框上,將她困在了一個狹小的、隻有他和門框構成的空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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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隻手,卻極其輕柔地抬起,帶著薄繭的溫熱指腹,落在了她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瓣上。
力道很輕,帶著一種近乎描摹的觸感,緩緩地、帶著點警告意味地,從她的下唇中央,滑向唇角。
指尖所過之處,帶起一陣細微的、難以言喻的酥麻電流。
大力的呼吸瞬間屏住,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著他驟然放大的、帶著灼灼笑意和某種危險光芒的英俊臉龐。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臉頰的溫度在飆升,心跳快得像要衝破胸腔。
“剛才。”孟嶼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氣音,像羽毛搔刮著她的耳膜,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撓得…很順手?”
他的指腹停留在她柔嫩的唇角,沒有離開,反而微微用力,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意味,輕輕按了一下。
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住她,帶著笑意,也帶著毫不掩飾的、想要“報複”回來的侵略性。
書房中央,陳峰還在對著那本假書上的紋章和桌角的玉石雕花嘖嘖稱奇,渾然不覺門口這方寸之地湧動的暗流。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電流劈啪作響。
大力被他困在門框與胸膛之間,鼻尖縈繞著他身上幹淨又帶著點壓迫感的氣息,唇瓣上那點被觸碰過的酥麻感像點燃的引線,一路燒到了耳根。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孟嶼眼底那毫不掩飾的“報複”光芒,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幾乎要蓋過陳峰那模糊的嘀咕聲。
短暫的慌亂後,一種奇異的、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勇氣湧了上來。
她沒躲開他停留在唇角的手指,反而微微仰起臉,清澈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就在孟嶼以為她會羞窘地推開他時,大力卻突然飛快地踮起腳尖!
她的動作快得像一隻受驚又反擊的兔子。
溫軟的唇瓣帶著她急促呼出的熱氣,極其短暫地、卻無比精準地,印在了孟嶼同樣微啟的唇上!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快得孟嶼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隻感覺到一片溫軟濕潤的羽毛輕輕掃過,留下一點微妙的電流和淡淡的、屬於她的清甜氣息。
大力偷襲成功,腳跟迅速落回地麵,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漿果,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絲得逞的、小小的挑釁,飛快地瞄了他一眼。
隨即,她像一條滑溜的魚,身體猛地一矮,從他的手臂和門框構成的禁錮下靈活地鑽了出去!
“陳大哥!”
她清脆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書房裏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喘,“那個紋章…好像跟走廊裏第二幅畫像的肩章更相似!”
她幾步就跑到了書桌另一邊,隔著寬大的桌麵,指著那本攤開的假書,一臉“學術探討”的認真模樣,仿佛剛才那個大膽的偷襲從未發生。
孟嶼撐在門框上的手還懸在半空,指腹上那點溫軟的觸感尚未消散。
他保持著那個微微俯身的姿勢,僵在原地足足有兩秒鍾。
唇上殘留的、那轉瞬即逝的柔軟濕潤觸感。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蕩起一圈圈無聲卻劇烈的漣漪,瞬間衝散了他所有蓄勢待發的“報複”意圖,隻剩下一種被反將一軍的愕然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點燃的灼熱。
他看著幾步開外那個假裝認真研究紋章、實則連小巧的耳垂都紅透了的背影,眼底的愕然迅速被翻湧上來的濃烈笑意和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取代。
他緩緩直起身,舌尖無意識地舔過自己似乎還帶著她氣息的唇瓣,喉結壓抑地滾動了一下。
他放下撐在門框上的手,插進羽絨服口袋,指尖卻觸到了口袋裏那個冰涼的手機外殼。
他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也朝書桌走去,臉上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溫和笑意,隻是眼底深處那簇火焰並未熄滅。
“是嗎?”他走到大力身邊,極其自然地、手臂帶著占有欲地輕輕環過她的肩背,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像是要一起“研究”。
他的目光落在攤開的書上,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異樣:“我也覺得有點眼熟。大力觀察力真強。”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廓。
環在她肩上的手臂,隔著厚厚的羽絨服,也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不容忽視的灼熱溫度。
大力被他圈在臂彎裏,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貼著自己後背的胸膛傳來的沉穩心跳,還有那落在耳邊的、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嗓音。
剛才偷襲時那股莽撞的勇氣瞬間蒸發,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羞窘和被他氣息包圍的微醺感。
她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目光死死盯著書頁上的燙金紋章,仿佛那上麵有宇宙的終極奧秘。
“嗯…數據對比…相似度…百分之七十六點三…”她試圖找回自己的專業領域,聲音卻比平時軟糯了許多,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音。
陳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覺得氣氛有點微妙,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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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撓了撓頭,注意力很快又被書桌側麵另一處更繁複的玉石鑲嵌吸引過去:“哎!這兒!這兒雕的好像是龍?還是麒麟?這爪子數…”
孟嶼的指尖,在大力肩頭羽絨服柔軟的布料上,極其緩慢地、帶著某種暗示意味地,輕輕敲了兩下。
像是在無聲地宣告:這次,是你先犯規的。
…………
光複路市場的外圍像一個巨大而嘈雜的、被低溫強行凝固住的蜂巢。
各種臨時支起的攤棚、堆疊的紙箱、冒著白氣的蒸鍋、以及裹得嚴嚴實實、操著地道東北口音吆喝砍價的人們,共同構成了一幅充滿原始生命力的市井畫卷。
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裹挾著各種氣味——烤紅薯的焦甜、油炸糕的油香、凍貨的冰腥氣、甚至還有遠處飄來的煤煙味兒——撲麵而來,真實得有些粗糲。
“謔!這熱鬧!”陳峰搓著手,眼睛放光地掃視著兩旁琳琅滿目的小攤,“瞅瞅這凍梨凍柿子!正宗!還有那粘豆包!剛出鍋的!”
孟嶼護著大力,避開一個推著滿載紙箱小推車的壯漢。
大力新奇地打量著周圍,目光從一個掛滿厚實棉帽手套的攤位,跳到一個堆滿色彩鮮豔塑料盆桶的攤子,最後定格在一個冒著滾滾白氣的大鐵桶旁——那是一個烤紅薯攤。
“陳大哥,”孟嶼適時開口,聲音在嘈雜中依然清晰,“我看那邊有個賣老式五金工具的地攤,好像有你要找的那種老扳手?要不要去看看?”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蹲著幾個老大爺、攤開油布擺滿各種生鏽鐵器的角落。
“嗯?哪兒呢?”陳峰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伸長脖子張望,“哎喲!好像真有。我去瞅瞅,你們先溜達著。別走遠啊!一會兒電話聯係!”
他像發現了寶藏,拍拍孟嶼的胳膊,立刻大步流星地擠了過去,高大的背影很快淹沒在人群裏。
世界瞬間清靜了……一半。喧鬧聲還在,但仿佛隔了一層無形的罩子。
孟嶼鬆了口氣,低頭看向身邊的大力。她正仰著小臉,鼻尖凍得微紅,清澈的眼睛裏映著路邊小攤上懸掛的一串串紅豔豔的冰糖葫蘆,糖衣在慘淡的冬日天光下折射著誘人的光。
“想試試?”孟嶼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嘴角自然上揚。
大力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眼神亮晶晶的,像被糖葫蘆點亮的小燈泡。
賣糖葫蘆的是個裹著厚棉襖、戴著雷鋒帽的老大爺,推著個玻璃櫃小車。
櫃子裏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糖葫蘆:傳統的山裏紅、夾著豆沙餡的、裹著芝麻的、甚至還有草莓和葡萄的。
“姑娘,小夥子,來一串兒?剛蘸的,嘎嘣脆!”老大爺熱情招呼,嘴裏呼出的白氣很濃。
“要一串……山楂的,謝謝。”大力聲音清亮。
“好嘞!”老大爺麻利地抽出一串最大最紅的,遞過來,“拿好嘍!小心簽子!”
大力接過那串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入手冰涼。她小心地吹了吹,然後才試探著咬下最頂端那顆裹著厚厚糖衣的山楂。
“哢嚓!”糖衣碎裂的聲音清脆悅耳。
酸甜的山楂混合著純粹的蔗糖甜香瞬間在口腔彌漫開,冰涼的口感刺激著味蕾,讓她滿足地眯起了眼睛。“糖衣脆度係數…優秀!山楂酸度…剛好中和甜膩!”她含糊地評價,唇邊沾了一點點糖屑。
孟嶼看著她這副滿足的小模樣,眼底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他掏出手機,動作極其自然地舉了起來,鏡頭沒有對準糖葫蘆,而是穩穩地鎖定了正眯著眼、一臉幸福地啃著山楂的大力的側臉。
陽光恰好穿過擁擠的攤棚縫隙,吝嗇地灑下幾縷,落在她微紅的鼻尖和沾著糖屑的唇瓣上,給那專注品嚐的可愛神情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哢嚓。”
聲音很輕,淹沒在周遭的嘈雜裏。
大力聞聲轉頭,嘴裏還含著半顆山楂,鼓著一邊腮幫子,清澈的眼睛帶著被抓包的詢問看向他。
孟嶼坦蕩地把手機屏幕轉向她:“記錄女朋友可愛時刻。”屏幕裏,是她被陽光眷顧的、帶著純粹滿足的側臉。
大力看著照片,沒抗議,反而把糖葫蘆往他嘴邊遞了遞,聲音含混:“…你也嚐嚐?酸度中和實驗…需要對照組數據。”
孟嶼就著她的手,低頭咬下一顆完整的裹糖山楂。冰涼的甜脆外殼在齒間碎裂,緊接著是山楂的酸軟,冰爽酸甜的衝擊感讓他也忍不住點頭:“嗯!數據采集成功。結論:大力認證,品質優良。”
他說話時,目光掃過她唇邊那點小小的糖屑。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手指,指腹極其自然地、帶著點溫熱,輕輕拂過她的唇角。
“這裏,沾了點優秀係數的證據。”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指尖的觸感一觸即分,卻像帶著微小的電流。
大力的臉頰瞬間騰起更明顯的紅暈,比手裏的糖葫蘆還要鮮豔幾分。
她飛快地舔了下被觸碰過的唇角,小聲嘟囔:“…環境幹擾因素。” 眼神卻像受驚的小鹿般閃爍了一下,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地對付下一顆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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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嶼低笑一聲,將手機揣回口袋,很自然地牽起她空著的那隻手,揣進自己暖烘烘的羽絨服口袋:“走,前麵好像有賣凍梨的。”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緊緊包裹著她微涼的手指。
大力被他牽著走,指尖在他口袋裏悄悄蜷了蜷,回握住他,另一隻手還舉著那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像舉著一麵小小的勝利旗幟。
兩人擠過一個賣對聯福字和年畫的小攤,紅彤彤的一片,年味十足。旁邊緊挨著的,就是一個賣凍貨的攤子。
幾個大泡沫箱子敞開著,裏麵墊著厚厚的棉絮,烏黑發亮、表皮覆蓋著一層晶瑩白霜的凍梨和橙黃飽滿的凍柿子堆得像小山。
攤主是個胖乎乎的大嬸,正拿著小噴壺給凍貨噴水保持“霜感”。
“大妹子,來點凍梨?化開喝汁兒,老甜了!”大嬸熱情招呼。
“要兩個凍梨,謝謝。”大力看著那黑亮亮的果子,眼神依舊充滿探索欲。
大嬸麻利地揀了兩個品相好的,裝在塑料袋裏遞過來。入手冰涼刺骨,像握著兩塊小冰坨。
“找個地方化開吃?”孟嶼提議,目光掃過周圍,看到不遠處有個避風的牆角,旁邊還有個賣烤地瓜的小車,熱氣騰騰。
“嗯。”大力點頭,把沒吃完的糖葫蘆小心地交給孟嶼拿著,自己捧著兩個凍梨,像捧著什麽易碎品。
兩人走到牆角,這裏相對避風,旁邊烤地瓜的鐵桶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和融融暖意。
孟嶼從背包側袋掏出那個保溫杯——裏麵還有小半杯早上灌的熱水。
“用這個化?”他擰開杯蓋。
“熱力學相變最佳容器。”大力表示讚同,小心地將一個凍梨放進還溫熱的杯子裏。
冰涼的果子碰到溫水,立刻發出輕微的“滋啦”聲,杯壁上迅速凝結起細密的水珠。
她把杯子放在牆角一個稍微平整的石墩上,和孟嶼一起蹲在旁邊,像兩個等待魔法生效的孩子,好奇地看著那烏黑的凍梨在溫水中慢慢“蘇醒”。
“看,霜化了。”大力指著凍梨表麵那層晶瑩迅速消融。
“裏麵的冰晶也在融化。”孟嶼補充道,看著果子周圍的水開始變得渾濁。
兩人頭挨著頭,專注地盯著那個小小的保溫杯,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裏交織在一起。
大力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羽絨服帽子邊緣的絨毛蹭著她的臉頰,顯得格外乖巧。
孟嶼側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他悄悄拿出手機,鏡頭無聲地對準了蹲在牆角、守著保溫杯、像守著寶藏的大力。
背景是模糊的、帶著生活氣息的雜亂市場一角,唯有她和她麵前那杯正在發生奇妙變化的凍梨是清晰的焦點。
“哢嚓。”
這一次,聲音似乎被烤地瓜爐子的呼呼聲蓋過了。
大力卻像是心有靈犀,幾乎是同時抬起了頭,清澈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他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機。
她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歪了下頭,看著孟嶼,嘴角一點點向上彎起一個柔軟又帶著點狡黠的弧度。
然後,她伸出手,指了指他另一隻手上還拿著的、她吃剩的那半串糖葫蘆。
“孟嶼,”她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裏顯得格外清軟:“對照組數據’…是不是該進行二次驗證了?”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該你吃了,順便…我也要拍回來。
孟嶼看著那串被他遺忘的、糖衣都有些微微融化粘手的糖葫蘆,再看看她眼裏閃爍的、小小的“報複”光芒,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認命般地點點頭,拿起糖葫蘆,對著她,大大方方地咬下一顆山楂,故意誇張地嚼著,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音,眼神裏帶著任君拍攝的縱容。
大力立刻掏出相機——動作快得像變魔術。她迅速解鎖,調整鏡頭,鏡頭對準正在“表演吃播”的孟嶼。
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角度,似乎想把他背後那個冒著熱氣、金燦燦的烤地瓜爐子和他們正在“解凍實驗”的保溫杯也框進去。
“表情管理…請配合優化。”
她一本正經地指揮,聲音裏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要體現‘對照組數據’的…嚴肅性。”
孟嶼努力繃住想笑的嘴角,對著鏡頭,做出一個極其“嚴肅”的咀嚼表情,眉頭微蹙,眼神“凝重”地盯著糖葫蘆,仿佛在進行一項關乎人類味覺未來的重大實驗。
“哢嚓!哢嚓!”
大力連著按了兩下快門,看著屏幕裏孟嶼那副故意搞怪又帥得沒道理的“嚴肅”吃相,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睛彎成了細細的月牙。
“數據采集…嚴重失真!”她笑著宣布,把手機屏幕轉向他,“但…娛樂性參數超標!”
孟嶼湊過去看,屏幕裏自己那副模樣讓他自己也樂不可支。
他伸手,帶著點懲罰性地揉了揉她戴著帽子的腦袋:“失真也是你這位不嚴謹的攝影師造成的。”
他揉亂了她的頭發,也揉散了她最後那點強裝的“報複”架勢。大力笑著躲閃,帽子都歪到了一邊,露出光潔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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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梨…好像差不多了。”她喘著氣,指著保溫杯提醒,試圖轉移話題。
杯子裏,那個凍梨已經完全軟化,表皮呈現出一種深紫褐色,周圍的水變成了深褐色渾濁的梨汁。
孟嶼小心地把凍梨撈出來,果子變得軟塌塌的。大力拿出紙巾墊著,接過凍梨,小心地在頂端咬開一個小口。
冰涼清甜的梨汁瞬間湧入口中,帶著一種獨特的、被冰凍馴化後的甘冽,酸甜可口,沁人心脾。
“好喝!”大力滿足地喟歎,把梨遞到孟嶼嘴邊;“快嚐嚐!相變完成後的風味物質重組…效果驚人!”
孟嶼就著她咬開的小口吸了一口,冰涼酸甜的汁水滑過喉嚨,驅散了剛才吃糖葫蘆的甜膩,確實舒爽:“嗯,名副其實的‘冰火兩重天’。”
他點頭讚同,看著大力小口吮吸著梨汁,鼻尖沾了一點點深色的汁液,像隻偷喝到瓊漿的小花貓。
他再次拿出手機。這一次,他沒有偷偷摸摸,而是大大方方地舉起來,鏡頭對準正捧著軟塌塌的凍梨、吸溜著汁水的大力。
“大力同學,”他帶著笑意宣布:“看鏡頭。”
大力聞聲抬頭,嘴裏還含著梨肉,清澈的眼睛看向鏡頭,沒有閃躲,反而在短暫的愣神後,對著他的鏡頭,露出了一個被梨汁浸潤得格外水潤、帶著點羞澀卻無比甜軟的笑容。
“哢嚓。”
這一次的快門聲,伴隨著烤地瓜爐子呼呼的鼓風聲、遠處模糊的吆喝聲、以及兩人心照不宣的低笑聲。
兩個人沿著堆滿凍貨、塑料日雜和廉價冬裝的攤棚縫隙穿行,像兩條逆流而上的小魚。
空氣裏凍梨的清甜還未散盡,大力捧著那個喝空了的、內壁還掛著深褐色糖漿的保溫杯蓋,小口回味著最後的冰涼餘韻,鼻尖被寒風掃過,又悄悄縮了縮。
孟嶼牽著她,用身體擋著人流最擁擠的方向,目光掠過那些千篇一律的“甩賣”“清倉”招牌,落在一個極其不起眼的拐角。
那裏,兩棟舊居民樓的山牆之間,硬生生擠出了一個狹窄的門臉。
門框是早已褪色發黑的木頭,嵌著一塊同樣飽經風霜的舊木板,上麵用墨色極濃、卻已斑駁脫落的毛筆字寫著:
【墨緣齋舊書】
字跡筋骨尚存,卻透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寂寥。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糊著舊報紙的窄門,一股迥異於塵世的氣息撲麵而來。
不是黴味,而是更古老、更莊嚴的混合體——陳年宣紙在幽閉歲月裏緩慢釋放的、帶著纖維韌性的微甜。
鬆煙墨沉澱百年後特有的、如同古木年輪般的沉厚;以及塵埃在漫長光陰中發酵出的、一種近乎檀香的悠遠底蘊。
空氣凝滯,仿佛連時間在此地都放緩了腳步,變得粘稠而肅穆。
光線吝嗇地從兩盞蒙塵的、瓦數極低的白熾燈泡中擠出,暈染出昏黃的光域,勉強勾勒出空間的輪廓。
這哪裏是店鋪?分明是一座書籍的陵寢,一座沉默的聖殿。
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由深色、紋理粗獷的老榆木打造,曆經歲月摩挲,邊角已磨出溫潤如玉的包漿,像沉默的巨人肋骨,支撐起這片知識的蒼穹。
架上並非整齊碼放,而是層層疊壓、縱橫交錯,如同遠古地層被蠻力擠壓後的剖麵。
泛黃的線裝書毛邊裸露,如同卷軸殘片;褪色的藍布函套包裹著厚重的典籍,其上題簽墨色已淡;更有蒙塵的卷軸斜倚在角落,軸頭溫潤,仿佛剛被某位先賢擱下。
各種形製、不同年代的書籍在此沉眠,堆積出一種令人屏息的、近乎神聖的豐饒。
地上亦是書的國度,用粗糲的麻繩捆紮,或用厚實的桑皮紙襯墊,形成一個個沉默的、微縮的文明丘塚。
最深處,一張同樣飽經滄桑的寬大木桌後,坐著一位老者。
他身著洗得發白的藏青布袍,身形清臒,滿頭銀發一絲不苟地向後梳攏。
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巧的銅框圓鏡,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如古井。
一盞小小的、綠玻璃罩的豆油燈仿古式樣)在桌上投下搖曳的暖光,燈下攤開一部紙色如栗的冊頁,他枯瘦的手指正緩緩拂過一行行豎排的墨跡,對來者恍若未覺。
孟嶼踏入這片沉靜,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再放輕,如同朝聖者踏上聖地。
他鬆開大力的手,目光如虔誠的燭火,掃過那沉默的巨人書架。
指尖無意識地掠過那些書脊,觸感各異:有的冰涼如青銅,那是函套的金屬包角;有的溫潤如璞玉,那是楠木夾板的書板;有的粗糙如砂石,那是未經裁切的毛邊紙本。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側身避讓著地上的書丘,身體幾乎貼著那承載著千年重量的書架穿行。
大力並未緊隨。她立於門口那片相對“開闊”的微光裏,目光同樣被這浩瀚的典籍之海吸引。
但她的視線很快落在孟嶼身上——他微微仰首,目光銳利地穿透塵埃,掃過一排排沉睡的書脊,那專注的姿態,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者的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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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然取出相機,屏息凝神,鏡頭無聲地對準那個在書山冊海縫隙中跋涉、如同在時光長河裏溯流而上的背影。
指尖輕觸,微不可聞的“哢嚓”一聲,融入這無邊寂靜,未激起一絲漣漪。
孟嶼對此渾然未覺。他的心神早已沉入這片無垠的書海,被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直覺牽引。
他在尋覓什麽?或許是一種共鳴,一種被這沉靜之地喚醒的、對某個失落時代、某段湮沒回響的渴望。
驟然,他的腳步在一麵靠牆的書架前凝固。
這書架比其他更顯古拙,木色深沉如鐵,紋理虯結如龍蟠,散發出一種曆經無數寒暑的沉鬱之氣。
書架上層堆積的典籍幾乎被塵埃封存,書名難辨。然而,他的目光卻如磁石般,死死吸附在書架最底層,貼近冰冷地麵的陰影深處。
那裏沒有散落的書冊,隻有幾個用厚實的靛藍粗布嚴密包裹、以玄色絲絛仔細捆紮的長方形包裹,如同供奉於神龕深處的聖物。
其中一個包裹的邊角,許是絲絛經年鬆弛,靛藍粗布微微掀開一線,露出內裏一抹驚心動魄的深紫!
那深紫並非尋常染料的色澤,它厚重、內斂,仿佛沉澱了無數星辰的光輝與黑夜的深邃,在昏暗中幽幽流轉,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儀與滄桑。
孟嶼的心跳驟然停滯。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緩緩屈膝,單膝點地,如同向先賢行禮。
指尖帶著難以抑製的微顫,極其輕柔地拂開包裹上沉積的歲月之塵。觸碰到那抹深紫的一角,冰涼而堅硬,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
他嚐試著,用指尖最細微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撥開旁邊擠壓著它的另一包裹,讓那一線深紫暴露得更多。
終於,借著身後豆油燈那微弱卻執著的光暈,他看清了那深紫色硬質封麵特製漆布)上,以純金錘揲而成的、古樸莊重的篆體書名:
【皇明經世文編】
四個字,如同四枚烙印,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那一瞬間,萬籟俱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冰。
孟嶼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徹底斷絕。他知道這個名字!
這是明末清初編纂的一部煌煌巨著,匯輯了有明一代關乎國計民生、典章製度、邊防軍政的奏疏、論議、書牘、策論,堪稱明代曆史的“活化石”,是研究那個風雲激蕩時代的第一手寶庫。
他曾在王教授的書房見過影印本的殘卷,那字裏行間流淌的憂患意識與經世智慧,令他心馳神往,卻憾於無緣得見真容。
坊間流傳的翻刻本早已失真,他以為這承載著大明最後氣魄的鴻篇巨製,其原始印本早已散佚於曆史的烽煙……
竟……在此?!
指尖的顫抖愈發劇烈,他小心翼翼,如同觸碰稀世易碎的琉璃,試圖將那本被包裹擠壓的巨冊請出。
靛藍粗布與玄色絲絛發出細微的、如同琴弦崩斷前的摩擦聲,在這死寂的書殿中清晰得如同驚雷。
“後生,輕些。”
一個蒼老、沙啞,卻帶著金石般穿透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字正腔圓,用的是舊時官話的腔調。
孟嶼渾身一震,猛地回首。
不知何時,那布袍老者已無聲無息地立於他身後幾步之遙。
他依舊佝僂著背,但渾濁的眼眸透過銅框鏡片,此刻卻銳利如電,直直地落在他……和他手下那抹深紫之上。
“此堆……”
老者聲音沉緩,字字千鈞,“乃數十年前,自一江南故家流散而出。多為前朝故物,蒙塵久矣。”他的目光掃過那驚鴻一瞥的《皇明經世文編》,“你……識得此物?”
孟嶼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如鼓槌撞擊夔鼓,他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沙啞與激動:“是……晚生識得!此乃《皇明經世文編》!我華夏經世致用之學的煌煌巨典,晚生……夢寐以求!”
他用了“晚生”的自稱,姿態謙卑至極。
老者渾濁的眼珠在鏡片後微微轉動,似乎在審視孟嶼靈魂的成色,又像是在掂量那部沉睡巨著的分量。
他慢慢踱步過來,動作遲緩卻帶著一種掌控時間的從容。他亦屈膝蹲下——動作竟帶著一種奇異的莊嚴——枯瘦的手指如同撫弄琴弦,靈巧而鄭重地解開了那玄色絲絛,一層層揭開那靛藍粗布。
一部厚重得驚人的巨冊顯露出來!
深紫色的特製封麵細看之下,似為摻入金粉的漆布),邊緣以鏨刻雲龍紋的紫銅包角加固。
封麵正中,那四個純金錘揲的篆書大字“皇明經世文編”,在豆油燈微弱的光線下,流淌著沉靜而永恒的光輝。
書頁側緣已泛出深沉的栗色,那是時光與無數目光共同摩挲的印記。
老者雙手托起這部巨冊,如同托起一方傳國玉璽。
他用袖中一方素白絲帕,極其珍重地拂去封麵浮塵,動作帶著千年傳承的儀軌。
他翻開厚重的封麵,內頁是潔白堅韌的宣紙,墨色烏亮如漆,字跡方正端嚴,力透紙背,正是明末清初典型的館閣體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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