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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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隻冰冷的手,掐著我的後頸。林薇盯著護士站牆上的電子鍾,淩晨兩點十七分,數字在幽綠的光線下泛著水汽,像某種爬行動物的鱗片。她轉動手腕,橡膠表帶粘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發白的壓痕——這是她在聖心醫院值的第三個夜班,老舊建築裏的每一道裂縫都在滲出寒意,連空氣都帶著一股陳腐的鐵鏽味。
    “新來的,307床該換藥了。”護士長王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啞。林薇轉身時,看見她手裏端著的換藥盤,金屬托盤邊緣坑坑窪窪,像是被什麽東西啃噬過。盤子裏的紗布浸著暗褐色液體,散發出一種介於血腥和腐敗之間的怪味。
    “307床的病人……”林薇猶豫著,她記得那間病房住的是個沉默的老人,昨天查房時,他蓋著被子的身體下似乎在蠕動,床單上滲出深色的濕痕。
    “別問那麽多。”王姐把換藥盤塞到她手裏,“陳老頭的藥不能停。”她的指甲塗著剝落的暗紅色指甲油,指尖在林薇手背上劃過,留下一道冰涼的觸感。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老式地磚上有水漬蜿蜒,像是誰拖著濕淋淋的東西走過。林薇抱著換藥盤,腳步踩在磚縫裏,發出輕微的“咯吱”聲。307病房的門虛掩著,門縫裏透出一股更濃烈的鐵鏽味,夾雜著某種植物腐爛的腥氣。
    她推開門,消毒水的味道在這裏被徹底壓垮了。病床上的老人背對著她,被子下的輪廓扭曲得不像人形,仿佛有無數條蟲子在皮膚下遊走。林薇咽了口唾沫,走到床邊,剛想開口,老人突然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響,像是生鏽的齒輪在摩擦。
    “陳爺爺,我來換藥了。”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老人沒有回頭,隻是肩膀劇烈地起伏著,被子滑落下來,露出一截布滿暗紅色斑點的脖頸。那些斑點不是老年斑,更像是某種正在潰爛的傷口,邊緣翻卷著,露出底下模糊的組織,上麵還沾著細小的、像是鐵鏽粉末的顆粒。
    林薇強忍著惡心,拿起鑷子夾起紗布。當舊紗布被揭開時,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老人背部的皮膚幾乎完全潰爛,肌肉組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金屬色澤,上麵布滿了細密的孔洞,仿佛被強酸腐蝕過,而在那些孔洞裏,竟然有暗紅色的絲狀物在緩慢蠕動,像是生鏽的鐵絲。
    “啊——!”鑷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老人猛地轉過身,他的臉完全被同樣的潰爛覆蓋,右眼窩是空的,裏麵塞滿了暗紅色的鐵鏽顆粒,左眼渾濁地盯著林薇,嘴角咧開一個非人的弧度,露出滿口黑黃的牙齒,牙縫裏也卡著鏽屑。
    “鏽……”老人喉嚨裏擠出這個字,腐爛的皮膚上滲出更多暗紅色液體,滴落在床單上,暈開一圈圈鐵鏽色的痕跡。林薇嚇得連連後退,撞翻了旁邊的輸液架,金屬架子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王姐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支針管。“叫什麽?”她皺著眉,熟練地將針管刺入老人潰爛的皮膚,深色的藥液注入後,那些蠕動的絲狀物似乎平息了一些。“他得的是罕見的血液病,皮膚會像金屬一樣氧化,別大驚小怪。”
    林薇看著王姐平靜的表情,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那根本不是血液病,剛才她分明看到那些絲狀物在活物!王姐處理完傷口,用新的紗布蓋住潰爛處,動作麻利得像是做過千百次。“把這裏收拾幹淨,下半夜別再出亂子了。”她說完,轉身離開,換藥盤裏的舊紗布上,暗紅色的液體還在緩緩流淌。
    林薇呆立在原地,直到老人再次發出“嗬嗬”的聲響,她才猛地回過神,撿起地上的鑷子,手腳冰涼地開始收拾。她注意到地板上有幾滴暗紅色的液體,不是血,更像是某種粘稠的鐵鏽溶液,用棉球擦拭時,竟然在瓷磚上留下了細微的劃痕。
    回到護士站,王姐正在看一份文件,台燈的光暈照在她臉上,勾勒出僵硬的輪廓。林薇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王姐,307床的病……真的是血液病嗎?”
    王姐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不該問的別問。聖心醫院建院百年,什麽怪病沒見過?”她頓了頓,手指敲了敲桌麵,“你知道為什麽這醫院半夜總招不到護士嗎?因為總有人像你一樣,好奇心太重。”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麵試時,人事主管含糊其辭的態度,想起醫院周圍居民看這裏時恐懼的眼神。聖心醫院位於老城區邊緣,前身是民國時期的教會醫院,據說地下還保留著當年的停屍房和手術室。
    淩晨四點,林薇去水房打水。走廊盡頭的窗戶破了一塊玻璃,冷風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水房的燈忽閃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了。她摸出手機照亮,水龍頭裏流出的水帶著鐵鏽味,顏色發黃。
    突然,手機屏幕閃爍了一下,光線照亮了水房角落的陰影。林薇猛地轉頭,看見牆角堆著幾個生鏽的鐵桶,桶身上布滿了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或利器狠狠刮擦過。而在鐵桶旁邊,地麵上有一串模糊的腳印,濕漉漉的,帶著暗紅色的痕跡,一直延伸到水房外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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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屏住呼吸,順著腳印往前走。腳印在307病房門口消失了,而旁邊的309病房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林薇記得309是空病房,昨天打掃時還看到裏麵堆著廢棄的醫療設備。
    好奇心驅使著她靠近,透過門縫往裏看。房間裏一片漆黑,隻有靠窗的位置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發光。她推開門,手機光照去——那是一台老式的x光機,機身鏽跡斑斑,屏幕上卻顯示著詭異的圖像。
    那不是人體骨骼的影像,而是一團扭曲的金屬結構,像是無數根生鏽的鐵絲纏繞在一起,中間隱約能看到類似心髒的搏動痕跡。x光機旁邊的地上,散落著一些病曆文件,紙張已經泛黃發脆,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但林薇還是認出了一個名字:陳默。
    這個名字,和307床的老人一模一樣。
    她撿起一份相對完整的病曆,上麵的日期是1943年,主治醫師的簽名是“威廉姆斯”,一個外籍名字。病曆裏記錄著一個實驗項目,名為“鐵骨計劃”,試圖用放射性物質和金屬溶液改造人體,使其擁有“鋼鐵般的體魄”。而陳默,就是當時的實驗對象之一。
    “你在找什麽?”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林薇嚇得尖叫一聲,病曆散落一地。王姐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把生鏽的手術鉗,鉗口閃著詭異的寒光。她的表情不再是平日的冷漠,而是帶著一種狂熱的興奮。
    “王姐……”林薇後退著,撞在x光機上,機器發出一陣電流過載的滋滋聲。
    “威廉姆斯醫生是天才,”王姐一步步逼近,手術鉗在她手中晃動,“他的實驗不該被中斷。陳默是唯一成功的樣本,他的身體已經和金屬融合,能夠不斷再生,隻是需要定期‘保養’。”她指的是那些暗紅色的藥液,林薇突然意識到,那根本不是藥,而是某種維持金屬活性的腐蝕劑。
    “你們一直在給他注射腐蝕劑?”林薇的聲音顫抖著,“他是人!不是實驗品!”
    “人?”王姐笑了,笑聲尖利刺耳,“1943年那場大火後,他就不再是人了。你以為醫院為什麽要保留這個舊樓?為什麽要半夜給他換藥?我們是在延續威廉姆斯醫生的偉大事業!”
    突然,307病房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撞破了牆壁。王姐臉色一變,轉身朝門外跑去。林薇趁機撿起地上的病曆,跟著衝了出去。
    走廊裏,陳默老人站在病房門口,他身上的紗布已經全部脫落,潰爛的皮膚下,暗紅色的金屬絲清晰可見,正像活物一樣蠕動、生長。他的身體比剛才高大了許多,骨骼發出“哢哢”的錯位聲,一隻手臂完全變成了鏽跡斑斑的金屬肢體,上麵還掛著撕裂的血肉。
    “鏽……”他重複著這個字,聲音不再是沙啞的摩擦,而是無數金屬碎片碰撞的聲響。王姐舉起手術鉗,似乎想注射什麽,卻被陳默一爪拍飛,整個人撞在牆上,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林薇躲在護士站的桌子底下,心髒狂跳。她看到陳默的金屬肢體插入牆壁,水泥塊簌簌落下,露出裏麵暗紅色的鋼筋。那些鋼筋竟然在接觸到他身體的瞬間,開始迅速生鏽、膨脹,仿佛被某種病毒感染。
    “必須阻止他……”林薇想起病曆裏的一句話,“實驗體對高濃度酸性物質敏感”。她猛地抬頭,看見護士站裏存放消毒用品的櫃子——裏麵有高濃度的檸檬酸溶液,用於清潔醫療設備。
    陳默一步步走向護士站,金屬腳踩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林薇咬著牙,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撲向櫃子。她剛拿出一瓶檸檬酸,陳默的金屬手臂就砸在了她旁邊的櫃門上,鐵鏽碎屑濺了她一臉。
    她擰開瓶蓋,用盡全身力氣將溶液潑向陳默。嗤啦——!強酸接觸到金屬的瞬間,冒出大量白煙,伴隨著刺耳的腐蝕聲。陳默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金屬肢體上冒出無數氣泡,暗紅色的絲狀物迅速萎縮、斷裂。
    他後退著,撞開了走廊盡頭的防火門,那扇門後是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林薇不敢停留,跟著跑了下去。地下室裏彌漫著更濃烈的鐵鏽和福爾馬林氣味,牆壁上掛著生鏽的手術器械,地上散落著玻璃器皿的碎片。
    最深處的房間裏,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鐵製容器,裏麵盛滿了暗紅色的液體,正是王姐給陳默注射的那種。容器旁邊的操作台上,放著更多1943年的文件,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穿著白大褂的威廉姆斯醫生站在手術台前,旁邊躺著的,正是年輕的陳默,他的身體被各種金屬管道連接著,臉上帶著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陳默踉蹌著走進房間,金屬肢體已經腐蝕得隻剩下骨架,身體上的潰爛更加嚴重,露出裏麵搏動的、如同金屬心髒般的器官。他看著容器裏的液體,發出低沉的嘶吼,似乎想要爬進去。
    林薇環顧四周,看到牆角有一個老式的電閘箱,電線已經老化,露出裏麵的銅線。她想起地下室的電路沒有更新,還是當年的老式線路。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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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衝向電閘箱,不顧電線的老化,用力拉下了總閘。整個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隻有陳默體內金屬心髒的搏動發出微弱的紅光。她摸黑找到一根掉落的金屬管,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容器。
    “砰!”容器破裂,暗紅色的液體傾瀉而出,流到地上,迅速腐蝕著水泥地麵。陳默發出絕望的咆哮,他的身體失去了液體的滋養,金屬絲開始迅速氧化、碎裂,發出“劈啪”的聲響。
    突然,黑暗中傳來電流的滋滋聲——老化的電線在液體中短路了。藍色的電弧從破裂的電線中竄出,接觸到地上的暗紅色液體,瞬間爆發出刺眼的光芒!
    林薇被氣浪掀飛,撞在牆上,失去了意識。
    當她再次醒來時,地下室裏一片狼藉。容器已經徹底碎裂,暗紅色的液體大部分蒸發了,地上殘留著黑色的鏽蝕痕跡。陳默的身體倒在廢墟中,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堆生鏽的金屬碎片和骨骼殘骸,一動不動。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是醫院的保安和聞訊趕來的醫生。他們看到地下室的慘狀,臉色都變了。林薇被扶起來,她看著那些生鏽的碎片,又想起王姐倒在走廊裏的身影,隻覺得渾身冰冷。
    幾天後,聖心醫院舊樓被封鎖,王姐被發現時已經昏迷,醒來後精神失常,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鐵鏽”和“威廉姆斯”。林薇遞交了辭職信,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地下室的真相,隻是說無法承受夜班的壓力。
    離開醫院的那天,天氣陰沉。她走到醫院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棟老舊的建築,窗戶上的玻璃在陰雲中反射著詭異的光。她忽然想起,在地下室的文件裏,除了“鐵骨計劃”,還有一句被劃掉的備注:“實驗體具有傳染性,金屬鏽蝕可通過體液傳播……”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裏有一道換藥時被鑷子劃傷的小口子,此刻正在愈合,但傷口周圍的皮膚,似乎隱隱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紅色。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其中夾雜著幾片細小的、像是鐵鏽粉末的東西。林薇打了個寒顫,快步離開,沒有注意到,她的鞋底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暗紅色的濕痕,正隨著她的腳步,在人行道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腳印。
    而在聖心醫院被封鎖的舊樓裏,地下室的陰影中,那堆生鏽的金屬碎片下,一滴暗紅色的液體緩緩滲出,滴落在水泥地麵的裂縫裏,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仿佛某種沉睡的東西,正在等待下一個蘇醒的契機。
    醫院外的街道上,一輛垃圾車駛過,車輪碾過林薇留下的腳印,將那點暗紅的痕跡碾碎,混入塵土中。沒有人知道,在這座城市的地下,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蔓延,就像百年前那未被熄滅的鏽蝕之火,等待著再次點燃的時刻。
    林薇回到出租屋,洗了個熱水澡,試圖洗掉醫院裏的鐵鏽味。但當她擦幹身體時,發現手背上的傷口周圍,那絲暗紅色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明顯了,皮膚下似乎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在緩慢蠕動,像極了那天在陳默潰爛的皮膚下看到的金屬絲。
    她猛地看向鏡子,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神裏充滿了恐懼。浴室的燈光忽明忽暗,水管裏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爬行。
    窗外,夜色深沉,聖心醫院的方向,有一點微弱的紅光一閃而過,隨即消失在濃稠的黑暗中。而林薇知道,有些東西,一旦沾染,就再也無法擺脫了。那鏽蝕的詛咒,已經隨著那滴液體,滲入了她的身體,開始了新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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