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舊樓
字數:8538 加入書籤
雨幕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將整座城市裹得密不透風。陳默把風衣領口又緊了緊,指尖觸到口袋裏那張揉皺的紙條時,掌心還是滲出了汗。紙條上隻有一行字:“城西老樓,307室,你母親的東西在那。” 落款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趙安。
三天前,他剛從精神病院接回因臆想症住院半年的母親。護士遞給他一個牛皮紙袋,裏麵除了換洗衣物,還有這張被汗水浸得發皺的紙條。母親當時抓著他的手腕,瞳孔裏映著窗欞切割的碎光,反複念叨:“別去……樓裏有東西……在數台階……”
出租車在泥濘的巷口停下時,雨勢絲毫沒有減弱。陳默仰頭望去,那棟三層小樓像塊被歲月啃噬的黴豆腐,嵌在兩側新建的居民樓中間,顯得格格不入。牆皮剝落處裸露出灰黑色的磚塊,像老人曝在外麵的骨頭。二樓的某個窗戶玻璃缺了一角,被塑料布草草糊著,在風裏啪嗒作響。
樓道裏彌漫著一股混雜了潮濕、灰塵和某種腐爛植物的氣味。聲控燈是壞的,陳默摸出手機照亮,光柱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顫抖的弧線。水泥台階上覆著薄薄一層滑膩的苔蘚,每一步都發出“咯吱”聲,像踩在幹透的骨頭上。他數到第十九級台階時,腳下突然碰到個軟塌塌的東西。
手機光線下,那是隻死去的黑貓。眼睛睜得滾圓,瞳孔收縮成針狀,嘴角凝固著暗褐色的涎水。陳默猛地後退半步,鞋跟撞在台階邊緣,手電筒的光束晃過牆壁——剝落的牆皮下麵,似乎用紅漆畫著什麽圖案。他湊近細看,那是個扭曲的人形,四肢以違背生理的角度彎折,頭顱被畫成了模糊的漩渦狀。
“喂!你找誰?”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陳默心髒驟停。他轉身時,手機差點脫手,光柱晃過對方的臉——是個穿著藍色工裝的老頭,手裏拎著半袋煤球,額角的皺紋裏嵌著黑灰。
“我……找307室。”陳默盡量讓聲音平穩。
老頭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又緩緩移向那隻死貓,喉結滾動了一下:“307早就沒人住了。半年前,住那的老太太半夜跳樓,腦漿子濺了一樓涼棚……”他突然湊近,腐牙的氣味噴在陳默臉上,“你聽見了嗎?半夜三更,總有人在數台階。”
陳默的後頸瞬間爬滿雞皮疙瘩。他想起母親反複念叨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口袋裏的紙條。老頭卻突然直起身子,咧開嘴笑了,露出黃黑的牙齒:“騙你的,上去吧,三樓左轉。”
三樓的走廊比樓下更暗。陳默的手機電量隻剩15,光柱在前方探路,像隻受驚的螢火蟲。307室的門虛掩著,門縫裏滲出微弱的光線。他推開門時,門板發出“吱呀”聲,像一聲壓抑的歎息。
房間裏沒開燈,那點光線來自窗台上的一支蠟燭。燭火搖曳中,他看見滿地散落的舊報紙,中央擺著一張搖椅,椅背上搭著件褪色的碎花襯衫——那是母親年輕時最愛穿的款式。
“媽?”他試探著叫了一聲,腳步卻頓在原地。
搖椅旁邊的地板上,有攤暗褐色的汙漬。那汙漬呈不規則形狀,邊緣已經幹涸起皮,像塊被踩爛的豬肝。陳默的心跳開始失序,他想起老頭說的跳樓老太太,胃裏一陣翻湧。
“你終於來了。”
聲音從陰影裏傳來,陳默猛地轉身,手機光束照亮了角落的沙發——那裏坐著一個男人,手裏夾著支煙,火苗明滅間映出蒼白的臉。正是紙條上的名字,趙安。
“你是誰?我母親的東西呢?”陳默握緊了口袋裏的折疊刀。
趙安站起身,煙灰簌簌落在地上。他比陳默想象中年輕,隻是眼窩深陷,像是很久沒睡過覺:“你母親沒告訴你嗎?這棟樓的秘密。”他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雨絲瞬間飄了進來,“二十年前,這裏是個精神病院。你母親住過的307室,以前是禁閉室。”
陳默的呼吸一滯。母親從未提過這些。
“你母親不是臆想症,”趙安轉過身,燭光在他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她是被嚇瘋的。二十年前那個雨夜,她親眼看見護士長被人從這扇窗戶扔下去,腦漿濺在一樓涼棚上——就像半年前那個老太太一樣。”
窗外的雨突然變大了,劈裏啪啦地砸在玻璃上。陳默盯著趙安的眼睛,試圖從那裏找到謊言的痕跡,但對方的瞳孔裏隻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
“凶手呢?”
“不知道。”趙安聳聳肩,走到搖椅旁,指尖劃過那件碎花襯衫,“但我知道,每個死在這棟樓裏的人,死前都會聽到有人在數台階。從一樓到三樓,不多不少,二十九級。數完最後一級,樓梯拐角的雜物堆裏,就會多出一隻死貓。”
陳默猛地想起樓梯間那隻黑貓,胃裏一陣抽搐。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口,樓道裏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他來了。”趙安的聲音突然壓低,眼神裏閃過一絲恐懼,“那個數台階的東西,它知道我們在聊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陳默的後背瞬間濕透了。他聽見樓梯間傳來緩慢而規律的腳步聲,“嗒……嗒……”,像是有人穿著濕鞋在行走。那聲音從一樓開始,一級一級向上,每踩一步,樓道的木板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二十九級。”趙安的聲音帶著顫抖,“你聽,它在數。”
雨聲、風聲、還有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混雜成一種令人牙酸的噪音。陳默的視線死死盯著門口,手心裏的折疊刀已經被攥得發燙。他想起母親在病床上反複說的話:“別去……樓裏有東西……在數台階……”
腳步聲停在了三樓走廊。陳默能聽到門外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像是某種大型動物在嗅探。趙安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躲起來!快!”
兩人躲進旁邊的衣櫃時,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陳默透過衣櫃縫隙看見,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站在門口,水珠從深色風衣上滴落,在地板上匯成一小灘水漬。那人戴著兜帽,帽簷壓得很低,根本看不清臉。
“找到你了。”人影的聲音沙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木頭。
趙安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陳默這才發現,他藏在身後的手裏握著一支注射器,針管裏是某種渾濁的液體。
“你給我下藥?”趙安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我們不是說好一起……”
人影緩緩抬起頭,帽簷下露出半張臉——皮膚呈現出一種長期不見光的青白色,左眼角有道猙獰的疤痕,像條扭曲的蜈蚣。陳默的心髒猛地一縮,這人他見過!昨天在醫院繳費處,這個疤臉男人曾故意撞了他一下,還低聲說了句“小心點”。
“一起什麽?”疤臉男人笑了,聲音裏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一起分你從老太太那裏騙來的錢?還是一起被這樓裏的東西吃掉?”
趙安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注射器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想說什麽,卻隻能從嘴裏湧出大量白沫。陳默驚恐地看著這一切,衣櫃的木板上突然滲出細小的水珠,像是有人在外麵用濕手撫摸。
“你看,它不喜歡撒謊的人。”疤臉男人走到趙安身邊,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身體,“二十年前,護士長發現了地下室的秘密,想報警,結果被我那不成器的爹從窗戶扔了下去。誰知道她臨死前把證據藏在了牆縫裏,還被你這小子找到了。”
陳默的腦子“嗡”的一聲。證據?地下室?他想起母親總在半夜畫的那些奇怪圖案——扭曲的人形,還有標注著“地下室”的箭頭。
“你母親當年也看見了,”疤臉男人轉過身,兜帽下的眼睛像毒蛇般盯著衣櫃,“所以我爹把她嚇瘋了。可惜啊,她瘋了也不肯說證據在哪。直到半年前,那個老太太無意中撬開了307的地板……”
他的話沒說完,趙安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疤臉男人皺了皺眉,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站起身,開始在屋裏翻找起來。
衣櫃裏的陳默屏住呼吸,手心裏全是汗。他悄悄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電量不足10。他必須報警,但怎麽才能不被發現?
就在這時,窗外的雨幕中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借著這瞬間的光亮,陳默看見衣櫃門板上用指甲劃出的一行小字:“地板下,第三塊磚”。
疤臉男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牆角的舊木箱上,發出“哐當”的響聲。陳默看準時機,輕輕推開衣櫃門,像貓一樣溜了出去。他趴在地上,沿著牆壁摸索,指尖觸到第三塊地磚時,感覺到明顯的鬆動。
“哢噠。”地磚被掀開,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洞口。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聞到洞裏飄出的潮濕黴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
“找什麽呢?”
疤臉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陳默猛地回頭,隻見對方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我就知道你躲在這。”疤臉男人一步步逼近,匕首在燭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把證據交出來,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陳默的後背已經抵到了牆角,退無可退。他想起母親在病床上渾濁的眼睛,想起她反複念叨的“數台階”,一股莫名的勇氣湧上心頭。他突然抓起腳邊的舊報紙卷成筒,蘸了蘸窗台上的蠟燭油,猛地向疤臉男人扔去!
燃燒的報紙糊了對方一臉,疤臉男人發出一聲怒吼。陳默趁機撲向洞口,幾乎是滾了下去。洞下麵是狹窄的通道,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他手腳並用地向前爬,身後傳來疤臉男人的叫罵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通道盡頭是扇鏽蝕的鐵門,門上掛著把巨大的銅鎖。陳默用肩膀狠狠撞了幾下,鎖扣紋絲不動。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絕望地環顧四周,突然看見牆角有根生鏽的鋼筋。
他抄起鋼筋,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鎖扣。“哐當”一聲,鎖扣裂開了一道縫。就在這時,疤臉男人的手已經抓住了他的腳踝!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陳默猛地轉身,用鋼筋刺向對方的手臂。疤臉男人吃痛鬆手,陳默趁機又是一砸,鎖扣終於斷裂。他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住——
地下室中央支著一口巨大的鐵鍋,鍋裏是正在翻滾的暗紅色液體,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鍋邊散落著幾隻黑貓的屍體,還有一些破碎的人骨。牆壁上用鮮血畫滿了扭曲的圖案,和樓梯間那個紅漆人形如出一轍。而在鐵鍋旁邊的石台上,擺放著一個用頭骨雕刻的容器,裏麵插著半支燃盡的蠟燭。
“喜歡嗎?”疤臉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我爹當年就是在這裏處理那些不聽話的病人。護士長發現了,所以她也變成了鍋裏的一部分。”
陳默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他踉蹌著後退,後背撞到了冰冷的石壁。
“其實數台階的不是什麽怪物,”疤臉男人把玩著匕首,一步步走近,“是我爹養的那條大狼狗。每次處理完‘垃圾’,它就會在樓梯間徘徊,聞著血腥味數數。可惜啊,它去年老死了,我隻好親自來‘數台階’。”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老太太也挺倒黴的,撬開地板正好發現了我爹藏的賬本。不過她膽子太小,還沒跑出樓道就被我嚇暈了,順手扔出窗外,倒省了我不少事。”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地下室唯一的氣窗照進來,照亮了疤臉男人扭曲的笑容。陳默握緊了手裏的鋼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否則下一個躺在鍋裏的就是自己。
“你看那是什麽?”陳默突然指向疤臉男人身後。
對方下意識地回頭,陳默趁機將鋼筋狠狠擲出!可惜角度偏了,鋼筋擦著對方的臉頰飛過,撞在鐵門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找死!”疤臉男人怒吼著撲上來,匕首直刺陳默心髒。千鈞一發之際,陳默向旁邊翻滾,匕首擦著他的肋骨劃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他顧不上疼痛,抓起地上的一根人骨就砸了過去。
疤臉男人側身躲過,陳默趁機衝向鐵門。就在他即將衝出去時,腳踝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
他驚恐地回頭,隻見趙安的屍體不知何時爬了過來,眼睛瞪得滾圓,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陳默猛地想起趙安倒下前抽搐的樣子——那不是中毒,是裝的!
“蠢貨!”疤臉男人一腳踹在陳默背上,他頓時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石階上,眼前一陣發黑。
模糊的視線中,疤臉男人舉起了匕首,嘴裏念叨著:“別怕,很快就輪到你媽了……”
“砰!”
一聲巨響,地下室的鐵門被猛地撞開。陳默看見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舉著槍衝了進來,身後跟著臉色慘白的老頭——那個賣煤球的老頭,此刻手裏還拿著根掄圓了的扁擔。
“警察!不許動!”
疤臉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獰笑著轉身,匕首卻在此時“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低頭看去,自己的褲腿不知何時被地上的鋼筋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正汩汩流出。
後來的事陳默記不太清了。他隻記得被抬上救護車時,看見老頭蹲在地下室門口,對著裏麵的血腥場景幹嘔。警察告訴他,老頭是這棟樓的老住戶,昨晚看見他上樓後一直沒下來,覺得不對勁,這才報了警。
“還有這個,”一個年輕警察遞給他一個防水袋,“在地板下找到的,應該是你母親藏的。”
袋子裏是一本破舊的日記,還有一盤磁帶。陳默在醫院的病床上翻開日記,母親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卻寫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
“7月15日,護士長說要帶我逃跑,她發現了地下室的秘密……”
“7月16日,護士長死了,他們說是意外……但我看見那個有疤的男人把她拖進了地下室……”
“8月3日,他們給我打了針,我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但我記得,證據藏在307地板下……”
磁帶裏是母親年輕時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我看見他了,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他把人推進鍋裏……還有那條狗,每次殺人後都會在樓梯間數台階……一、二、三……”
陳默關掉播放器,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摸了摸口袋裏的紙條,趙安的動機終於清晰——他大概也是當年精神病院的受害者家屬,想借陳默之手找到證據,卻沒想到被疤臉男人算計。
一周後,陳默出院了。他再次來到那棟老樓,警戒線已經撤去,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血腥味。他走到三樓,307室的門已經被封死,旁邊的牆壁上,那個用紅漆畫的扭曲人形被水泥覆蓋,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下樓梯時,他特意數了數台階——從三樓到一樓,不多不少,二十九級。走到拐角處,他看見清潔工人正在清理雜物堆,一隻活蹦亂跳的三花貓從裏麵竄出來,衝他“喵”地叫了一聲。
陳默笑了笑,加快了腳步。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醫院發來的信息:“你母親情況穩定,今天還畫了幅畫,說要送給你。”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附件是張照片,畫上是個戴著太陽帽的小女孩,牽著一個男人的手,背景是棟有尖頂的房子,天空是明亮的黃色。陳默盯著那黃色的天空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地下室牆壁上那些扭曲的圖案——在某個角落,有個被鮮血覆蓋的太陽,和畫上的一模一樣。
他抬起頭,看見巷口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是那個疤臉男人!陳默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追了上去,卻隻看見空蕩蕩的馬路,和一個正在過馬路的、臉上有塊胎記的中年男人。
也許是看錯了。陳默安慰自己,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身後的老樓裏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掉在了樓梯間。
他猛地回頭,看見三樓的某個窗戶裏,閃過一道熟悉的碎花襯衫。風吹動著窗台上的蠟燭,明明滅滅,將窗玻璃上的人影拉得很長——那影子的四肢以違背生理的角度彎折著,頭顱像個模糊的漩渦。
陳默的手機突然響起,是母親的護士打來的:“陳先生,你母親剛才一直盯著窗戶笑,說看見有人在數台階……”
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敲打著老樓的玻璃窗。陳默站在巷口,看著那棟被雨水衝刷得愈發灰暗的建築,突然覺得,有些回聲,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就像樓梯間裏,若有若無的計數聲——一、二、三……一直數到二十九級。
喜歡詭事繪請大家收藏:()詭事繪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