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鏡麵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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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砸在單向玻璃上的聲響,像無數根細針在紮刺。陳默盯著監控屏幕上那個蜷縮在角落的男人,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桌角的金屬銘牌——“心理評估中心,第三觀察室”。屏幕裏的男人叫林深,三天前被警方送來時,渾身沾滿幹涸的血汙,手裏攥著半塊碎鏡子,嘴裏反複念叨著:“她在鏡子裏看著我。”
“陳醫生,最新的血液報告出來了。”實習護士小蘇推開門,白大褂上還沾著外麵的濕氣,“林深體內有高濃度的鎮靜劑,但奇怪的是,還檢測出一種罕見的神經毒素,類似芋螺分泌的那種,但成分更複雜。”
陳默接過報告,目光停留在“神經毒素”幾個字上。三天了,林深拒絕開口,除了那句“她在鏡子裏看著我”,唯一的動作就是用指甲在水泥地上劃刻不規則的圓圈。觀察室裏沒有鏡子,所有能反光的物品都被收走,但林深依然保持著對著牆麵喃喃自語的姿勢,仿佛那裏有麵無形的鏡子。
“他指甲縫裏的殘留物呢?”陳默翻看著報告,眉頭緊鎖。
“大部分是水泥碎屑,但……”小蘇猶豫了一下,“顯微鏡下發現了少量銀粉和……人類皮膚組織。”
陳默猛地抬頭,視線掃過監控屏幕。林深正用指甲在牆上刻著新的圓圈,動作緩慢而執著,每劃一下,都像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銀粉、皮膚組織、碎鏡子、神經毒素——這些碎片像散落的拚圖,在他腦海裏勾勒出一幅模糊而詭異的畫麵。
“把他的個人資料再給我看一遍。”
資料夾裏,林深的照片顯得有些陌生。那是三個月前的登記照,男人穿著整齊的西裝,眼神銳利,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是小有名氣的鏡子修複師,專門承接古董鏡的修複工作。三個月內,他接手的三起案件都與古董鏡有關,其中最近的一起,是修複一麵據說是民國時期的梳妝鏡,委托人是位姓沈的女士。
沈女士……陳默想起警方筆錄裏的記錄。林深被發現時,正跪在沈女士公寓的衛生間裏,身邊是碎裂的鏡麵和大量血跡。而沈女士不知所蹤,公寓裏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唯一的異常,是所有鏡子都被白色塗料覆蓋,包括衛生間的梳妝鏡。
“陳醫生,林深剛才說了新的話!”小蘇突然指著監控屏幕。
陳默立刻看去,隻見林深抬起頭,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嘴唇翕動著,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帶著一種非人的沙啞:“……圈數夠了,她要出來了……”
牆上的圓圈,陳默數過,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個。
淩晨三點,陳默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月光透過雲層,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麵前攤開著林深修複過的三麵鏡子的資料:
第一麵:清代八角銅鏡,修複後委托人反饋“夜晚能聽到低語”,隨後銅鏡莫名碎裂。
第二麵:維多利亞時期的銀背鏡,林深修複期間請了三天假,理由是“鏡子裏的人影不對”,委托人後來因“焦慮症”住院。
第三麵:沈女士的民國梳妝鏡,修複完成當天,林深報警稱“鏡子裏的女人在流血”。
這三麵鏡子,都有一個共同點——在修複前,鏡麵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波紋狀扭曲”,像是被某種力量長期侵蝕。陳默拿起林深案件的現場照片,放大衛生間的細節:碎裂的鏡麵邊緣異常整齊,不像是外力撞擊,更像是從內部崩裂。而那些白色塗料下的鏡子,警方檢測出塗料中含有大量銀離子,這是一種古老的“封鏡”手法,據說能阻止“不幹淨的東西”通過鏡麵。
“圈數夠了,她要出來了……”林深的話在耳邊回響。陳默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寂靜的庭院。三十七個圓圈,讓他想起一個被遺忘的細節——沈女士公寓的地址是青石街37號。
這個巧合太過刻意。陳默抓起外套,決定去一趟青石街。
沈女士的公寓已經被警方封鎖。陳默亮明身份,守在門口的警員遞給他鞋套:“陳醫生,裏麵沒什麽新發現,就是……有點瘮人。”
公寓裏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塗料和灰塵的氣味。所有鏡子都被白色塗料覆蓋,包括電視屏幕、冰箱表麵,甚至連光滑的瓷磚牆麵都被塗了一層。陳默戴上手套,走到衛生間。地麵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但牆麵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痕跡,勾勒出林深跪地的輪廓。
他蹲下身,仔細觀察地麵瓷磚。在靠近排水口的位置,有塊瓷磚顏色稍深,邊緣有細微的撬動痕跡。陳默從口袋裏拿出瑞士軍刀,輕輕撬動瓷磚——下麵果然有個暗格,裏麵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盒子。
盒子裏是一麵巴掌大小的鏡子,鏡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但奇怪的是,那些裂紋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流動的質感,仿佛隨時會重新愈合。鏡子背麵刻著一行小字:“民國二十三年,鏡仙留影。”
陳默的心跳開始加速。鏡仙,民間傳說中通過鏡子召喚的靈體,據說能預言未來,但需要付出代價。他想起林深體內的神經毒素,芋螺毒素能讓人產生強烈的幻覺,甚至暫時喪失對現實的判斷力。難道有人利用毒素和鏡子,對林深進行了心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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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小蘇發來的信息:“陳醫生,林深剛才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了!他說‘不能讓她通過聲音出來’!”
陳默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旁邊的垃圾桶。垃圾桶裏滾出一個被踩扁的藥瓶,標簽上寫著“氯硝西泮”,是常見的抗焦慮藥物,但瓶底殘留的粉末顏色,明顯比正常藥劑深。他用指尖沾了一點,放在鼻尖聞了聞——是芋螺毒素的腥甜味。
有人在給林深下藥!而且就在評估中心內部。
回到中心時,林深已經被轉移到重症監護室,嘴裏塞著防咬舌器,眼神裏充滿了恐懼。陳默直接衝進監控室,調出林深病房的錄像。淩晨三點十五分,一個穿著護士服的身影走進病房,動作熟練地給林深注射了什麽。由於角度問題,看不清臉,但陳默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紋身——一朵黑色的曼陀羅。
小蘇說過,中心裏隻有護士長李姐有這個紋身。但李姐上周就請假了,理由是“家裏有事”。
“立刻查李姐的通話記錄和行蹤!”陳默對值班警員喊道,同時撥通了警方的電話。
十分鍾後,警方反饋:李姐的手機關機,她在三天前買了去南方的火車票,但沒上車。而她的銀行賬戶在昨天收到一筆匿名匯款,金額巨大。
陳默盯著監控錄像裏那個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一個被忽略的細節——沈女士的朋友圈裏,有張和李姐的合影,背景是一家鏡子修複工作室,牆上掛著的,正是林深修複過的那麵維多利亞銀背鏡。
李姐和沈女士認識,而且都和林深修複的鏡子有關。陳默拿出那麵從沈女士公寓找到的“鏡仙”鏡子,鏡麵的裂紋在燈光下似乎又扭曲了幾分,像一張正在微笑的嘴。
“陳醫生,李姐找到了!”小蘇的聲音帶著驚恐,“她在中心的地下倉庫,已經……已經死了!”
地下倉庫彌漫著福爾馬林和灰塵的氣味。李姐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手裏緊緊攥著半麵鏡子,鏡麵貼著她的臉,仿佛想把自己嵌進去。她的手腕上有注射痕跡,和林深體內的毒素一致。
陳默戴上手套,輕輕掰開李姐的手指。那半麵鏡子上刻著和“鏡仙”鏡背麵相似的花紋,但更詭異的是,鏡麵上沒有映出倉庫的景象,而是一片濃稠的黑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
“鏡子……所有鏡子……”李姐的嘴唇翕動著,留下最後幾個字,便沒了氣息。
陳默的視線掃過倉庫,這裏堆放著中心淘汰的舊設備,角落裏有個被白布覆蓋的東西,形狀像是……一麵巨大的穿衣鏡。他走過去,掀開白布——鏡麵光滑如墨,映出他蒼白的臉,以及身後李姐扭曲的屍體。
突然,鏡麵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紋,像蛛網般擴散。陳默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看見鏡中自己的嘴角向上揚起,露出一個不屬於他的、冰冷的笑容。
“啪嗒。”
倉庫的燈滅了。應急燈亮起,發出幽幽的綠光。陳默轉身想走,卻發現來時的門不知何時被鎖上了。他掏出手機,沒有信號。
“陳醫生,你終於來了。”
聲音從鏡子裏傳來,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陳默猛地回頭,看見鏡麵上的裂紋組成了一張女人的臉,眉眼間依稀是沈女士的輪廓。
“沈女士?”陳默握緊了口袋裏的瑞士軍刀。
“沈女士?”鏡麵中的臉笑了,裂紋隨著笑容扭曲,“她隻是我的容器之一。你手裏的‘鏡仙’鏡,還記得嗎?民國二十三年,那個想通過鏡子看到未來的女人,把自己的靈魂封在了鏡裏。”
陳默想起鏡子背麵的字,心髒狂跳:“你是鏡仙?”
“可以這麽說。”鏡麵中的裂紋開始流動,形成女人飄逸的長發,“百年了,我需要新的容器。林深很合適,他能看到鏡界的縫隙,可惜被那個蠢貨李姐下了毒,壞了我的事。”
“李姐為什麽幫你?”
“她?”鏡麵中的臉露出不屑的神情,“她以為我能讓她死去的女兒複活,真是天真。不過她很有用,幫我找到了林深,又把你引到這裏。”
陳默猛地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掉進了陷阱。李姐的死,林深的瘋,都是為了把他引到這個地下倉庫,引到這麵鏡子前。
“你想幹什麽?”
“你的大腦很有趣,陳醫生。”鏡麵中的裂紋越來越密集,幾乎覆蓋了整個鏡麵,“比林深的更適合作為‘錨點’。隻要你看著我,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鏡麵散發出奇異的吸力,仿佛要將他的視線吸進那片黑暗。他想起林深的話“她在鏡子裏看著我”,想起那些被塗料覆蓋的鏡子,突然明白了——所謂的鏡仙,其實是一種通過鏡麵反射和神經毒素誘導產生的集體幻覺,一種基於視覺暗示和心理催眠的陷阱。
芋螺毒素影響視覺神經,使人產生聯覺,而鏡子的反射則強化了這種幻覺。李姐和沈女士,恐怕都是被這種手法操控,成為了傳播恐懼的媒介。而那麵“鏡仙”鏡,不過是個觸發催眠的道具,上麵的裂紋和特殊材質,能放大毒素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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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鏡仙,”陳默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冷靜,“你隻是個利用鏡子和毒素玩心理遊戲的人。”
鏡麵中的裂紋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林深體內的毒素劑量,足以讓他產生嚴重幻覺,但不足以致命。李姐的死,是因為她知道了太多,或者想背叛你。而沈女士,恐怕早就被你藏起來了,對嗎?”
陳默一步步靠近鏡子,眼神銳利如刀:“你熟悉鏡子修複術,了解神經毒素,還懂得心理暗示。你是誰?”
鏡麵中的裂紋開始劇烈扭曲,發出“哢嚓”的聲響。陳默知道自己賭對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心理陷阱。他想起林深修複過的三麵鏡子,想起那個共同的委托人——沈女士。
“沈女士根本沒有失蹤,”陳默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她就是你,對嗎?或者說,你控製了她?”
“夠了!”鏡麵突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嘯,裂紋像蛛網般蔓延,“看著我!看著我!”
陳默猛地閉上眼睛,同時將手中的瑞士軍刀用力擲出!“哐當”一聲,刀刃撞在鏡子邊緣的金屬框架上。他睜開眼,看見鏡麵上的裂紋正在迅速消退,那個女人的臉也隨之模糊。
“你以為閉上眼睛就有用嗎?”鏡麵中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隻要你在這個空間裏,就無法逃脫!”
陳默沒有理會,而是掏出手機——剛才的撞擊似乎激活了信號。他迅速撥通了警方的電話,報出地址和情況。
“沒用的,他們來不及救你……”鏡麵中的聲音越來越弱,裂紋幾乎消失了,隻剩下光滑的鏡麵,映出陳默冷靜的臉。
倉庫的門被撞開時,陳默正盯著鏡子,手裏拿著那麵“鏡仙”鏡。警方衝進來,看到的是李姐的屍體和陳默安然無恙的身影。
“陳醫生,你沒事吧?”帶頭的警官氣喘籲籲。
“沒事。”陳默搖搖頭,將“鏡仙”鏡遞給警方,“立刻化驗這麵鏡子的材質,尤其是鏡麵塗層。還有,全力尋找沈女士,她可能被囚禁在某個有大量鏡子的地方。”
三天後,警方在城郊的一個廢棄照相館找到了沈女士。她被綁在一堆破碎的鏡子中間,精神恍惚,嘴裏反複念叨著:“別照鏡子……別照鏡子……”
而關於地下倉庫的那麵大鏡子,化驗結果顯示,鏡麵塗層中含有大量致幻物質,與林深體內的毒素成分同源。所謂的“鏡仙”,不過是沈女士在長期心理暗示和毒素影響下產生的分裂人格,或者說,是某個幕後黑手操控的傀儡。
林深的情況逐漸好轉,毒素代謝後,他終於能清晰地講述事情經過:沈女士找到他修複“鏡仙”鏡,修複過程中,他發現鏡麵塗層異常,同時沈女士的言行越來越詭異,經常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修複完成那天,沈女士突然拿出注射器,將毒素注入他體內,然後用白色塗料覆蓋了公寓所有鏡子,嘴裏喊著:“不能讓她出來!”
而李姐,作為沈女士的遠房親戚,被沈女士用“複活女兒”的謊言操控,負責給林深下藥和傳遞信息,最終因為恐懼和矛盾,被沈女士滅口。
案件似乎就此告破。沈女士因精神問題被送進精神病院,林深康複後離開了這座城市。陳默回到心理評估中心,繼續著日常工作,但總有什麽東西縈繞在他心頭——那個在鏡中微笑的女人,以及倉庫裏那麵鏡子在他閉眼時,發出的輕微“哢嚓”聲,像是……有人在鏡子背麵刻下了新的圓圈。
三個月後的一個雨夜,陳默加班到深夜。他走到觀察室,想看看新來的病人,卻在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沈女士穿著病號服,站在雨裏,手裏拿著半塊鏡子,對著玻璃窗喃喃自語。
陳默猛地停下腳步,心髒狂跳。沈女士不是在精神病院嗎?
他衝下樓,雨幕中卻空無一人。隻有地麵上,有個用雨水劃出的圓圈,圈中央放著半塊鏡子,鏡麵映著他蒼白的臉,以及他身後,玻璃窗上用手指劃出的一行小字:“下一個,就是你。”
陳默猛地回頭,玻璃窗上的字正在被雨水衝刷,漸漸模糊。他握緊了口袋裏的鑰匙,鑰匙鏈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銅鏡——那是他從“鏡仙”鏡碎片中找到的,鏡麵光滑如新,卻總在不經意間,映出他身後不存在的人影。
雨還在下,砸在玻璃上的聲響,像無數根細針,紮進他的心裏。他突然想起林深康複後說的最後一句話:“陳醫生,你有沒有覺得,有時候鏡子裏的人,比現實中的更真實?”
走廊盡頭的觀察室裏,新來的病人正用指甲在牆上劃刻著圓圈,一下,又一下,如同某種古老的計數。而在他對麵的牆麵上,光滑的油漆反射出他的身影,嘴角正緩緩上揚,露出一個冰冷的、不屬於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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