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鏽鎖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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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的夏天,暑氣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粗麻布,沉甸甸地壓在中原大地。我叫陳默,二十四歲,剛從師範學院畢業,卻陰差陽錯地被分配到了南方一個叫“銅嶺”的礦區子弟學校當老師。出發那天,父親把一個油紙包塞給我,裏麵是幾塊醬牛肉和兩個硬麵饅頭,“到了那邊,萬事小心,聽說那地方邪乎。”他嘴裏的“邪乎”,我並未放在心上,隻當是老人的迷信。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行駛了兩天兩夜,窗外的景色從廣袤的平原逐漸變成連綿的丘陵。越往南,空氣越潮濕,車窗外時常掠過被雨水衝刷得油綠的山林,偶爾能看到幾座黑瓦白牆的老房子,孤零零地立在山坳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陳舊感。
    到銅嶺礦區的前一站,叫“石板鎮”。下了火車,還要坐半小時的長途汽車,才能抵達礦區。長途汽車是那種老式的解放牌改裝的,車廂裏擠滿了人,汗味、柴油味和一種說不清的黴味混雜在一起,熏得人頭暈。我旁邊坐著一個老漢,頭戴鬥笠,身穿靛藍土布褂子,手裏攥著一根油亮的竹杖,眼睛半睜半閉,像是睡著了。
    汽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顛簸,窗外的山越來越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忽然,一陣斷斷續續的童謠聲飄進車窗,聲音很細,像是小孩子唱的,卻帶著一種莫名的詭異。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
    我皺了皺眉,問旁邊的老漢:“大爺,這是誰在唱歌啊?”
    老漢猛地睜開眼,那是一雙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眼睛,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開,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山林,低聲說:“娃子,別聽,那不是人唱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正要再問,汽車“嘎吱”一聲停了下來。司機喊道:“銅嶺礦區到了!下車!”
    銅嶺礦區比我想象的還要破敗。幾棟紅磚樓歪歪扭扭地立在山腳下,牆皮剝落,露出裏麵暗紅色的磚塊,像是結了痂的傷口。樓與樓之間拉著亂七八糟的電線,上麵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衣裳,在晚風中無力地飄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鐵鏽味,混合著潮濕的泥土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我按照分配通知上的地址,找到了礦區子弟學校。學校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外牆刷著早已褪色的綠漆,窗戶上的玻璃很多都碎了,用報紙或塑料布糊著。傳達室裏坐著一個老頭,戴著老花鏡,正在看一份油印的報紙。
    “您好,我是新來的老師,陳默。”我遞上介紹信。
    老頭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介紹信,慢吞吞地說:“哦,來了。等著,我去叫教導主任。”他站起身,背有點駝,走路一瘸一拐的,身上有股濃重的煙味。
    我在傳達室等了一會兒,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礦區的路燈昏黃暗淡,隻能照亮腳下一小片地方,遠處的山林像一頭巨大的怪獸,沉默地蹲伏在那裏。剛才在汽車上聽到的童謠聲,又隱隱約約地在耳邊響起,若有若無,讓人心頭發毛。
    教導主任是個中年男人,姓王,穿著一件沾滿油漬的藍色工裝,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小陳老師,歡迎歡迎,路上辛苦了。”他熱情地和我握手,手掌粗糙有力,“學校條件不好,你多擔待。走,我帶你去宿舍。”
    我的宿舍在學校後麵的一棟單身宿舍樓裏,是個隻有十平米左右的單間,裏麵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掉了漆的書桌和一把椅子。牆上貼著幾張泛黃的宣傳畫,角落結著蜘蛛網。王主任不好意思地說:“委屈你了,小陳老師,礦區就這樣,物資緊張。你先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八點來辦公室報到,我再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王主任走後,我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屋子裏很悶,我推開窗戶,想透透氣。窗外是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遠處影影綽綽能看到幾棟廢棄的廠房,黑黢黢的,像幾座巨大的墳墓。夜風吹進來,帶著一股涼意,也帶來了那陣熟悉的童謠聲,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鑰匙丟,魂魄藏,鎖進深山永不見光……”
    這歌詞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我心裏有些發毛,趕緊關上了窗戶。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礦區裏機器的轟鳴聲和遠處山林裏不知名的蟲鳴,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間,總覺得窗外有人在窺視,那感覺讓我脊背發涼。
    第二天一早,我去辦公室報到。王主任給我安排了教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課時不多,但需要兼任班主任。他還告訴我,礦區子弟學校的學生不多,總共也就一百來號人,大部分是礦工的孩子,比較調皮,讓我多費心。
    我接手的五年級隻有十二個學生,坐在一間破舊的教室裏。黑板坑坑窪窪,課桌椅也都缺胳膊少腿。孩子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我做了自我介紹,開始上課,但很快就發現,這些孩子的心根本不在課堂上,時不時地望著窗外,或者交頭接耳,臉上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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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課間休息時,我叫住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文靜的女孩,想問問班裏的情況。她叫林曉雅,紮著兩個小辮子,眼睛很大,但眼神裏卻帶著一絲憂鬱。“林曉雅同學,你能跟老師說說,咱們班同學平時都喜歡幹什麽嗎?”
    林曉雅低著頭,摳著衣角,小聲說:“老師,我們不敢出去玩……”
    “為什麽?”我有些奇怪。
    “因為……因為晚上會聽到唱歌的聲音。”林曉雅的聲音更小了,帶著一絲顫抖,“就是那個……銅鎖鏽,鐵鎖涼……”
    我心裏一凜,果然和那首童謠有關。“誰在唱歌?”
    “不知道……”林曉雅搖搖頭,“聽我奶奶說,是很多年前失蹤的一個小姐姐在哭……”
    “失蹤的小姐姐?”我追問。
    這時,一個男孩突然衝過來,一把拉住林曉雅,警惕地看著我:“老師,你別問了!這事不能說!”男孩叫王磊,是班裏最調皮的孩子,剛才上課就是他在下麵搗亂。
    “為什麽不能說?”我皺起眉頭。
    王磊梗著脖子,說:“反正就是不能說!說了會出事的!”他拉著林曉雅跑開了,其他孩子也都紛紛躲開,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闖入禁地的外人。
    我站在原地,心裏疑竇叢生。看來這礦區裏,確實藏著什麽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我試圖從其他老師那裏打聽情況,但老師們都諱莫如深,要麽說不知道,要麽就轉移話題。隻有食堂做飯的李阿姨,一個熱心腸的老太太,有一次趁沒人的時候,偷偷跟我說:“小陳老師,你剛來,有些事不知道也好。這礦區啊,以前出過事,死了人,還是個孩子……唉,造孽啊。”
    “出了什麽事?”我連忙問。
    李阿姨歎了口氣,說:“好像是十幾年前吧,礦上一個技術員的女兒,叫什麽……好像叫蘇晴,才七八歲,突然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那以後,礦區裏就時不時地傳出小孩唱歌的聲音,就是你聽到的那首童謠。有人說,是那孩子的魂兒沒走,還在找她的鑰匙……”
    “鑰匙?”
    “嗯,”李阿姨點點頭,“聽說那孩子有個寶貝銅鎖,從不離身,說裏麵鎖著她的秘密。失蹤那天,連人帶鎖都沒了,就留下一把鑰匙,掉在礦洞外麵……”
    礦洞?我想起學校後麵那片廢棄的廠房,難道……
    好奇心像野草一樣在我心裏瘋長。那個叫蘇晴的女孩,她的失蹤和那首詭異的童謠,還有那把鑰匙,到底有什麽聯係?
    周末,我決定去學校後麵的廢棄礦洞看看。那天天氣陰沉,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山頂上,風一吹,帶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我順著雜草叢生的小路往前走,越靠近礦洞,空氣就越陰冷,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和鐵鏽味。
    廢棄的礦洞入口被一道生鏽的鐵門擋住,鐵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銅鎖,鎖身布滿了厚厚的綠鏽,看起來年代久遠。鎖孔裏似乎還插著什麽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半把斷了的鑰匙,鑰匙的材質像是黃銅,上麵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紋。
    看到這把斷鑰匙,我心裏猛地一跳,難道這就是李阿姨說的那把鑰匙?
    我試著推了推鐵門,紋絲不動。鐵門縫隙裏透出一股寒氣,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我趴在門縫上往裏看,裏麵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到隱約的滴水聲,“滴答……滴答……”,在寂靜的礦洞裏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童謠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聲音就在我身後!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
    我渾身一僵,猛地轉過身,身後空蕩蕩的,隻有被風吹動的雜草和落葉。哪裏有人?
    “鑰匙丟,魂魄藏,鎖進深山永不見光……”
    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似乎是從礦洞裏麵傳出來的,細細的,幽幽的,帶著一種穿透力,直刺心底。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頭皮發麻。
    我不敢再停留,轉身就往回跑。跑出很遠,回頭看時,那扇生鏽的鐵門在陰沉的天色下,像一張巨大的、無聲的嘴,透著詭異的氣息。
    回到宿舍,我心有餘悸。那聲音,真的是蘇晴的鬼魂嗎?可是,世界上怎麽會有鬼魂?一定是我的幻覺,或者是風聲、蟲鳴之類的巧合。我試圖說服自己,但那清晰的童謠聲,還有礦洞門口那把斷鑰匙,卻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又響起了那首童謠,這一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就像有人在我耳邊輕輕哼唱。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鑰匙在,魂魄歸,打開鏽鎖見天光……”
    等等,歌詞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之前聽到的是“鑰匙丟,魂魄藏”,現在怎麽變成了“鑰匙在,魂魄歸”?難道是我記錯了?
    我坐起身,仔細聽著。那聲音時斷時續,飄忽不定,確實是“鑰匙在,魂魄歸”。這意味著什麽?難道那把鑰匙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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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決定去找當年可能知道內情的人問問。李阿姨說蘇晴是礦上技術員的女兒,那技術員還在嗎?王主任也許知道。
    第二天,我找了個機會問王主任:“王主任,咱們礦上以前是不是有個技術員,姓蘇,他女兒……”
    王主任聽到“蘇”這個姓,臉色猛地一變,打斷了我的話:“小陳老師,你問這個幹什麽?過去的事了,別瞎打聽。”
    “可是,王主任,”我堅持道,“我最近總是聽到那首童謠,孩子們也怕得很,我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也好安撫一下他們。”
    王主任沉默了很久,歎了口氣,說:“蘇工……蘇建國,早就不在了。他女兒失蹤後,他受了刺激,精神就不太正常,沒過多久就下井的時候出了事故,也沒了。”
    “出了事故?”
    “嗯,”王主任點點頭,“塌方,沒救回來。唉,真是個可憐人。”
    “那蘇晴失蹤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追問。
    王主任搖搖頭:“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我還年輕。隻知道蘇晴那孩子很奇怪,整天抱著一個銅鎖,說裏麵鎖著她媽媽的靈魂。她媽媽死得早,是難產走的。”
    “銅鎖?”我想起了礦洞門口的銅鎖,“是不是很大的一把銅鎖?”
    “好像是吧,”王主任回憶著,“那孩子寶貝得很,誰也不讓碰。失蹤那天,她就是帶著那把鎖出去的,後來有人在礦洞門口發現了她的一隻鞋,還有一把斷了的鑰匙……”
    和李阿姨說的差不多。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怎麽會獨自跑到危險的礦洞去?她的銅鎖為什麽會鎖在礦洞的鐵門上?那把斷鑰匙,又是怎麽回事?
    我忽然想到,也許當年參與搜救的老礦工知道些什麽。我向王主任打聽有沒有退休的老礦工還住在礦區,王主任想了想,說:“有一個,張老頭,以前是掘進隊的隊長,現在住在礦區最邊上的那棟破樓裏。不過,他脾氣古怪,又聾又啞,你不一定能問出什麽。”
    不管怎樣,我都要去試試。
    張老頭的家在礦區最偏僻的角落,是一棟快要倒塌的土坯房,周圍雜草叢生,隻有一條狹窄的小路通向那裏。房子的窗戶糊著油紙,門是用木板釘的,上麵也掛著一把生鏽的小鎖。
    我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動靜。我又敲了敲,過了很久,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正是那天在長途汽車上遇到的那個老漢!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複了漠然。他似乎認出了我,沒說話,隻是把門打開了一點,讓我進去。
    屋子裏很暗,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和黴味。牆上掛著一些老舊的工具,角落裏堆著雜物。張老頭指了指屋裏唯一的一張木凳,讓我坐下。
    我定了定神,盡量用緩慢清晰的聲音說:“張大爺,我是學校新來的老師,陳默。我想跟您打聽一下,十幾年前,蘇晴那個孩子失蹤的事……”
    張老頭聽到“蘇晴”兩個字,身子猛地一震,手裏的竹杖“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愧疚?
    他張了張嘴,發出“嗬嗬”的聲音,果然是啞巴。但他似乎能聽懂我的話。他蹲下身,撿起竹杖,然後走到一個舊木箱前,費力地打開鎖,從裏麵拿出一個油紙包。
    他把油紙包遞給我,眼睛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像是在催促我打開。
    我接過油紙包,觸手冰涼。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小小的銅鎖,隻有巴掌大小,鎖身同樣布滿了綠鏽,但看得出來,做工很精致,上麵刻著一些纏枝蓮的花紋。鎖孔裏,空空如也。
    這就是蘇晴的銅鎖?
    我抬起頭,想問張老頭這銅鎖怎麽會在他這裏,卻看到他正用手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張舊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著工裝的礦工,站在礦洞前合影。他指著照片上一個站在中間的年輕人,又指了指銅鎖,然後猛地用手捂住了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無聲的嗚咽。
    我心裏一緊,難道……
    從張老頭家出來,我的心情沉重無比。雖然他沒有說話,但他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很多事情。那把銅鎖,一定和他有關,和蘇晴的失蹤有關。
    回到宿舍,我仔細研究那把銅鎖。鎖身很沉,是實心的黃銅,上麵的花紋雖然有些磨損,但依然清晰。我試著晃了晃,裏麵似乎有東西在響,“哢噠哢噠”的聲音很輕微。難道裏麵真的鎖著什麽?蘇晴說鎖著她媽媽的靈魂,當然是小孩子的胡話,但也許,裏麵鎖著她的秘密,或者是某個關鍵的東西。
    可是,鑰匙在哪裏?礦洞門口的鐵門上插著半把斷鑰匙,會不會是這把銅鎖的鑰匙?
    我想起昨晚聽到的童謠,“鑰匙在,魂魄歸,打開鏽鎖見天光”。難道說,隻要找到鑰匙,打開這把銅鎖,就能解開蘇晴失蹤的謎團,甚至讓她的“魂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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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想法很荒謬,但我卻控製不住地想去驗證。
    夜深了,礦區裏靜悄悄的,隻有遠處機器的轟鳴聲隱約傳來。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突然,一陣“哢噠”聲響起,很輕,就在我床邊!
    我猛地睜開眼,心髒狂跳。借著月光,我看到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把銅鎖,鎖孔處竟然閃過一絲微弱的綠光!緊接著,又是“哢噠”一聲,像是鎖芯在轉動。
    我嚇得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難道這銅鎖自己會動?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
    那熟悉的童謠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就在我的房間裏,就在我耳邊!我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吹在我的脖子上,帶著一股泥土和鐵鏽的味道。
    我僵硬地轉過頭,看到床尾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連衣裙,頭發濕漉漉的,遮住了臉。她正背對著我,輕輕搖晃著身體,哼唱著那首恐怖的童謠。
    “鑰匙在,魂魄歸,打開鏽鎖見天光……”
    我的頭皮瞬間炸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是蘇晴!她真的來了!
    我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跑,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床上。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轉過身來。
    她的臉被頭發遮住,隻能看到下巴和脖子,皮膚蒼白得像紙。她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冰冷刺骨,指甲泛著青黑色,徑直向床頭櫃上的銅鎖伸去。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銅鎖的時候,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蘇晴!你到底想幹什麽?!”我大聲喊道,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
    那身影猛地一震,想要掙脫,但她的力氣很小,根本掙不脫我的手。我鼓起勇氣,伸手想去撥開她臉上的頭發。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房間!
    在閃電亮起的瞬間,我看清了她的臉——那根本不是一張人臉,而是一張布滿了裂痕和綠鏽的銅麵具!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裏麵閃爍著幽幽的綠光!
    “啊——!”我嚇得魂飛魄散,猛地鬆開手。
    那身影“砰”地一聲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破碎的銅片和泥土,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剛才的童謠聲也戛然而止,房間裏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窗外的雷聲。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剛才的一切,難道是幻覺?還是……
    我顫抖著拿起床頭櫃上的銅鎖,發現鎖孔處的綠光已經消失了,鎖身也恢複了冰冷的觸感。剛才的“哢噠”聲,難道是鎖自己打開了?
    我試著一拉鎖扣,“啪”的一聲,銅鎖竟然真的打開了!
    銅鎖打開了,裏麵掉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紙團。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團,裏麵是一張已經泛黃發脆的小紙條,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應該是小孩子的筆跡。
    “媽媽說,礦洞裏有妖怪,會吃小孩。爸爸不信,爸爸說媽媽是騙子。可是,我看到了,那個穿黑衣服的叔叔,他從礦洞裏出來,身上都是血……他看到我了,他讓我不要告訴別人,還給了我一塊糖……可是,糖好苦……”
    “我怕,我把秘密鎖起來,誰也不讓看。可是,那個叔叔又來了,他要搶我的鎖,他說裏麵有他的東西……我跑,我跑到礦洞門口,他追上來了,他手裏拿著刀……”
    “鑰匙掉了,鎖也掉了……我好冷,我出不去了……叔叔把我鎖起來了,鎖在黑黑的地方……媽媽,救我……”
    紙條到這裏就斷了,後麵的字跡被什麽東西洇濕了,模糊不清,像是血跡。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原來,蘇晴不是失蹤,而是被人殺了!那個穿黑衣服的叔叔,是誰?他為什麽要殺一個孩子?他說銅鎖裏有他的東西,是什麽?
    我想起張老頭看到銅鎖時的反應,想起他照片上指著的那個年輕人。難道……那個穿黑衣服的叔叔,就是當年的張老頭?可是,張老頭現在是個又聾又啞的老人,難道他是在裝瘋賣傻?
    不對,張老頭的年紀,十幾年前應該是三四十歲,正是照片上那個年輕人的年紀。而且,他家裏為什麽會有蘇晴的銅鎖?他為什麽要把銅鎖藏起來?
    無數的疑問在我腦海裏盤旋。我必須弄清楚真相,為了蘇晴,也為了驅散籠罩在礦區上空的恐怖陰霾。
    我看了看窗外,雨已經停了,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現在就去礦洞!我要去看看,蘇晴說的“黑黑的地方”到底在哪裏。
    我把紙條小心地收好,揣在懷裏,然後拿起手電筒,走出了宿舍。清晨的礦區格外寂靜,隻有幾隻早起的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更顯得周圍的空曠和詭異。
    我快步來到礦洞門口,那扇生鏽的鐵門依然緊閉著,門上的銅鎖和那半把斷鑰匙還在。我試著用手去拔那半把鑰匙,沒想到輕輕一拔就拔出來了。鑰匙的形狀,和我手裏的銅鎖鎖孔非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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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這半把斷鑰匙,真的是銅鎖的鑰匙!
    我把斷鑰匙插進銅鎖的鎖孔,雖然隻有半把,但竟然剛好能轉動。“哢噠”一聲,銅鎖徹底打開了。
    看著手裏的斷鑰匙,我忽然想到,也許礦洞的鐵門,也能用這把鑰匙打開?
    我走到鐵門前,將斷鑰匙插進鐵門的鎖孔。果然,鑰匙的形狀也吻合!我用力一擰,隻聽“哢嚓”一聲,生鏽的鎖芯竟然轉動了!我推了推鐵門,這一次,鐵門“吱呀”一聲,緩緩地打開了。
    一股更加陰冷、潮濕的黴味撲麵而來,裏麵漆黑一片,深不見底。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手電筒,走了進去。
    礦洞裏麵非常昏暗,隻有手電筒的光束能照亮前方幾米的路。洞頂和洞壁上滲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匯成一個個小水窪。腳下的路坑坑窪窪,布滿了碎石和泥土,還能看到一些廢棄的礦車和工具,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裏既緊張又害怕。礦洞很深,七拐八繞的,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前麵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左邊的洞口比較寬敞,右邊的洞口則比較狹小,像是一個廢棄的支洞。
    我想起蘇晴紙條上寫的“鎖在黑黑的地方”,也許在右邊的支洞裏?
    我轉向右邊的洞口,彎著腰走了進去。支洞越來越窄,最後隻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走了沒多遠,前麵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石室,像是一個臨時的儲物間。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石室,我頓時驚呆了!
    石室的角落裏,堆放著一些破舊的衣物和工具,而在石室的正中央,赫然有一個用石塊砌成的小墳堆!墳堆前沒有墓碑,隻有一塊光滑的鵝卵石,上麵用紅色的顏料畫著一個模糊的笑臉,如今已經褪色,顯得格外詭異。
    在墳堆旁邊,散落著一些小孩子的物品:一隻小布鞋,和李阿姨說的一樣;一個掉了漆的布娃娃;還有一個……銅鎖!
    等等,銅鎖?我手裏不是已經有一個銅鎖了嗎?
    我走過去,拿起地上的銅鎖,和我手裏的那個一模一樣!也是巴掌大小,布滿綠鏽,鎖孔裏空空如也。這是怎麽回事?蘇晴有兩個銅鎖?
    不對,仔細一看,地上的這個銅鎖,鎖扣處有一道明顯的裂痕,像是被暴力砸開過。而我手裏的這個,鎖扣是完好的。
    我忽然明白了什麽,連忙打開懷裏的紙條,又看了一遍。蘇晴說:“鑰匙掉了,鎖也掉了……”她掉的,應該是這個有裂痕的銅鎖和那把斷鑰匙!而張老頭手裏的那個銅鎖,是另一個!
    為什麽會有兩個銅鎖?
    就在這時,我的手電筒光束照到了石室的牆壁上,上麵似乎刻著什麽字。我走近一看,是用利器刻上去的,字跡歪歪扭扭,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但還是能辨認出來。
    “是我……是我殺了她……我不是故意的……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我藏的東西……我怕……我把她鎖在這裏……銅鎖……兩把銅鎖……鑰匙……藏好……”
    後麵的字越來越亂,最後隻剩下一些模糊的劃痕。
    我的心狂跳起來,真相終於浮出水麵!
    當年,張老頭也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年輕礦工)在礦洞裏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可能是偷來的礦石或者其他值錢的東西,被偶然闖進來的蘇晴看到了。蘇晴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把看到的事情鎖在了銅鎖裏也許是寫了紙條放進去)。張老頭怕事情敗露,想搶銅鎖,爭執中殺了蘇晴,把她的屍體藏在了這個石室裏,還用石塊砌了墳堆。
    他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沒想到蘇晴掉在礦洞門口的銅鎖和斷鑰匙被人發現,引發了“失蹤”的傳聞。而他自己,因為內心的恐懼和愧疚,逐漸變得瘋瘋癲癲,最後裝聾作啞,把另一把銅鎖可能是他自己的,或者是蘇晴媽媽留下的)藏了起來,以為這樣就能掩蓋罪行。
    可是,他沒想到,蘇晴的“鬼魂”也許是某種超自然現象,或者是他自己內心恐懼的投射)會一直纏著礦區,用童謠的方式訴說著自己的冤屈,直到我這個外來者的出現,解開了銅鎖的秘密。
    “嗬嗬……”
    就在這時,石室外麵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喘氣。我心裏一驚,拿起手電筒照向洞口。
    洞口站著一個身影,正是張老頭!他手裏拿著那根油亮的竹杖,眼睛裏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正死死地盯著我,盯著我手裏的銅鎖和那張紙條。
    “你……你都知道了……”他竟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幹澀,像是很久沒有用過嗓子,“還給我……把鎖還給我!”
    原來他不是啞巴!他一直在裝!
    張老頭猛地衝進石室,揮舞著竹杖向我打來。他的動作雖然遲緩,但力氣很大,竹杖帶著風聲,狠狠地砸在我旁邊的石壁上,濺起一片碎石。
    “你殺了蘇晴!”我厲聲喝道,同時向後躲避,“你這個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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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不是我!”張老頭瘋狂地搖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是她自己闖進來的!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我隻是想搶回我的鎖!是她自己摔倒的!”
    他語無倫次地喊著,臉上交織著恐懼、愧疚和瘋狂。“那兩把鎖,是一對!裏麵藏著我當年偷運礦石的證據!我以為把她鎖在這裏,把鑰匙藏起來,就沒人知道了!可是,她的魂靈不散啊!每天晚上都在唱那首歌,唱得我睡不著覺!”
    原來如此!他偷了礦上的東西,藏在礦洞裏,被蘇晴撞見,為了滅口,殺了她,還把證據鎖在了銅鎖裏。而蘇晴的銅鎖裏,藏著他殺人的證據!
    “你這個魔鬼!”我又驚又怒,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向他砸去。張老頭側身躲開,竹杖再次向我揮來。
    我們在狹小的石室裏搏鬥起來。張老頭畢竟年紀大了,動作漸漸遲緩,而我年輕力壯,雖然心裏害怕,但想到蘇晴的冤屈,勇氣倍增。我看準機會,一腳踢在他的腿上,張老頭慘叫一聲,摔倒在地,竹杖也掉在了一邊。
    我喘著氣,用手電筒照著他,他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裏喃喃地說:“完了……都完了……她終於可以安息了……”
    就在這時,石室裏突然刮起一陣陰風,手電筒的光猛地閃爍了幾下,差點熄滅。我感到一股寒意再次襲來,那熟悉的童謠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聲音裏充滿了悲傷和釋然。
    “銅鎖鏽,鐵鎖涼,三更半夜哭斷腸……”
    “鑰匙在,魂魄歸,打開鏽鎖見天光……”
    “仇人伏,冤屈雪,從此深山不聞殤……”
    童謠聲漸漸遠去,石室裏的陰風也停了。我看著地上的張老頭,他已經閉上了眼睛,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像是解脫了一般。
    我沒有報警,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一切。我隻是把蘇晴的屍骨小心地收殮起來,帶出了礦洞,然後將張老頭的屍體留在了石室裏,用石塊封住了洞口。
    我把蘇晴的屍骨埋在了礦區後麵的山坡上,立了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麵寫著“蘇晴之墓”。做完這一切,天已經亮了。
    我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向王主任遞交了辭職信。王主任很驚訝,但看我去意已決,也沒有多問。
    離開銅嶺礦區的那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陰冷和詭異。礦區裏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孩子們不再害怕,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火車緩緩開動,我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銅嶺,心裏百感交集。那個塵封了十幾年的秘密,終於被揭開了,凶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蘇晴的冤魂也終於得以安息。
    隻是,不知道那首詭異的童謠,是否還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銅嶺的山林裏響起。
    火車“哐當哐當”地行駛著,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我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腦海裏又響起了那首童謠,隻是這一次,聲音不再陰冷詭異,而是帶著一絲淡淡的哀傷,漸漸消失在隆隆的火車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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