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河燈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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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康熙年間,江南漕運重鎮“望川鎮”依著大運河而建,鎮西頭的“忘川河”是運河支流,河麵寬闊,水流卻格外平緩,唯獨每年七月半前後,河水會泛出青黑色,水麵上常漂著些細碎的水草,遠遠望去,像是無數隻伸出水麵的手。鎮上老人說,這忘川河本名“望川”,原是取“望穿秋水”之意,後因百年前一場漕運慘案,河底沉了數百具冤魂,才改了名,成了陰陽交界的“忘川”。
    這年七月十四,望川鎮來了個外鄉畫師,姓林名墨,背著畫箱,說是來此地采風。林墨生得清瘦,眉眼間帶著股書卷氣,唯獨一雙眼睛格外明亮,看東西時總像能穿透表象。他在鎮東頭租了間臨河的閣樓,推開窗就能看見忘川河的水灣。房東王婆是個熱心腸,見他是外鄉人,便多叮囑了幾句:“林先生,明日便是中元節,咱這忘川河要辦河燈祭,您晚上可別出門,尤其別靠近河邊。這河……邪乎得很。”
    林墨謝過王婆,心中卻起了好奇。他自幼隨師父學畫,走南闖北,見過不少民俗奇景,卻未見過這“河燈祭”。他追問詳情,王婆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說起來也是慘。百年前,望川鎮有個漕幫叫‘鐵頭幫’,幫主姓趙,心狠手辣,為了獨霸漕運,設計將 riva 幫派‘順風順水幫’的數百號人誘到這忘川河上,用炸藥炸沉了他們的船。那河水紅了三天三夜,打那以後,每年七月半,河裏就會傳出哭聲,還有人看見過黑影子在水裏飄。後來鎮上請了高人做法,定下規矩,每年中元節放河燈祭魂,才算安穩些,但也隻敢在白天放,夜裏是萬萬不敢靠近的。”
    林墨點點頭,心中卻記下了。他來此並非隻為采風,還為了尋找一幅失傳的古畫——《忘川渡魂圖》,據師父說,此畫乃前朝一位高人所繪,畫中藏有渡化冤魂的秘法,而線索便藏在望川鎮的河燈祭中。
    次日清晨,望川鎮便熱鬧起來。家家戶戶門前掛起白燈籠,鎮上的壯漢們抬著用竹篾和彩紙紮成的“水燈樓”,那樓有三層高,每層都掛滿了蓮花燈,最頂層供著一尊泥塑的“河神娘娘”,麵容慈祥,卻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隊伍沿著河岸緩緩而行,鑼鼓聲、嗩呐聲混雜著百姓的祈福聲,響徹河岸。
    林墨背著畫箱,混在人群中,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他發現,那些抬水燈樓的壯漢們臉色都有些發白,腳步沉重,仿佛肩上壓著千斤重擔。而那尊河神娘娘的泥塑,嘴角雖掛著微笑,眼神卻空洞無神,尤其是在陽光照射下,臉頰兩側竟隱隱透出青黑色,像是塗了一層薄蠟。
    隊伍行至河灣最寬處停下,鎮長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者,穿著藍色長衫,手持桃木劍,圍著水燈樓走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詞。隨後,幾個年輕子弟點燃了水燈樓上的蠟燭,一時間,數百盞蓮花燈亮起,映得河水一片暖黃。鎮長一聲令下,水燈樓被緩緩推入河中,順流而下。
    百姓們紛紛將手中的小蓮花燈放入水中,口中默念著祈福的話語。林墨站在岸邊,取出畫板,快速勾勒著水燈樓的輪廓和河麵上的光影。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水燈樓後方的水麵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湧動。
    那東西像是一團黑色的水草,卻以極快的速度向水燈樓遊去。林墨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那黑影又不見了,隻有河水在正常流動。他隻當是自己眼花,便繼續作畫。
    然而,當水燈樓漂出數十丈遠時,突然,河麵上刮起一陣怪風,那風不大,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骨頭縫裏鑽。緊接著,水麵上的蓮花燈竟開始以詭異的方式旋轉,原本順流而下的水燈樓,也像是被什麽東西拉住了,停在原地不動。
    鎮長臉色大變,急忙揮舞桃木劍,大喊道:“河神息怒!河神息怒!”百姓們也嚇得紛紛跪下,磕頭不止。就在這時,林墨清楚地看見,水燈樓底部的水麵下,伸出了一隻手!那手呈青黑色,指甲很長,死死地抓住了水燈樓的竹篾。
    “小心!”林墨下意識地喊道,但他的聲音很快被嘈雜的人聲淹沒。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水燈樓猛地一沉,頂層的河神娘娘泥塑“撲通”一聲掉入水中,而那些點燃的蓮花燈,也瞬間被河水吞沒,河麵重新陷入一片昏暗。
    百姓們嚇得四散奔逃,鎮長更是癱坐在地上,麵如死灰。林墨卻站在原地未動,他死死地盯著水麵,剛才那隻手的景象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注意到,那隻手的手腕上,似乎戴著一個銅質的手環,上麵刻著奇怪的花紋。
    祭河燈不歡而散,望川鎮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林墨回到閣樓,拿出師父留下的筆記,對照著剛才所見的手環花紋,果然在筆記中找到了記載——那是“鐵頭幫”成員特有的標記。難道百年前的冤魂真的出現了?
    入夜後,望川鎮一片死寂,隻有忘川河的水聲隱約傳來,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林墨睡不著,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想起師父說過,《忘川渡魂圖》與河燈祭有關,而今天的異常,或許正是線索所在。他決定夜裏去河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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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上深色衣服,帶上畫板和一支特製的“朱砂筆”——那是師父給他防身用的,筆尖蘸有混合了朱砂和雄雞血的顏料,據說能畫符辟邪。悄悄走出閣樓,月色慘白,照在忘川河上,河水泛著幽幽的青光,如同一條巨大的黑蟒。
    他沿著河岸小心翼翼地走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走到白天水燈樓沉沒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河麵上很平靜,仿佛白天的事從未發生過。
    就在他準備仔細觀察時,忽然聽到水中傳來“嘩啦”一聲響。他猛地抬頭,隻見水麵上漂起一個東西——正是白天掉落的那尊河神娘娘泥塑!泥塑的頭部已經破損,露出裏麵的稻草,而它的臉上,竟然布滿了一道道抓痕,像是被什麽東西從水下抓過。
    林墨心中一緊,剛想後退,卻見那泥塑的眼睛裏,突然滲出了黑色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同時,河水中傳來一陣“咕嘟咕嘟”的冒泡聲,無數黑色的氣泡從水底升起,破裂時散發出更濃的腐臭味。
    他知道情況不妙,轉身就想跑,卻感覺腳踝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那東西力量極大,猛地一拽,林墨頓時失去平衡,“撲通”一聲栽進了河裏。
    冰冷的河水瞬間包裹了他,刺骨的寒意讓他幾乎窒息。他掙紮著抬頭,卻看見水下有無數黑影在遊動,那些黑影伸出青黑色的手,抓住他的衣服和頭發,拚命地往下拽。他能感覺到那些手的冰冷和粗糙,指甲刮在皮膚上,傳來陣陣刺痛。
    危急關頭,他想起了朱砂筆。他拚命騰出一隻手,從懷中掏出筆,也顧不上畫什麽符,對著抓住他的手就狠狠刺去。隻聽“嘶”的一聲,抓住他的手猛地鬆開了,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哀嚎。
    他趁機向上遊去,剛露出水麵吸了口氣,就看見前方的水麵上,緩緩浮出一個人頭。那人頭發很長,緊貼在臉上,看不清樣貌,隻有一雙眼睛,在水下發出綠油油的光,死死地盯著他。
    林墨心髒狂跳,他舉起朱砂筆,對著那人影喝道:“何方鬼魅,還不速速退去!”
    那人影沒有退去,反而張開嘴,發出一陣“咯咯”的怪笑,那笑聲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接著,它猛地向前一撲,整個身體露出了水麵——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腐爛的屍體,身上的皮肉已經脫落,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唯有手腕上的銅手環,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林墨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隻能邊退邊想辦法。他忽然想起師父筆記裏的一句話:“忘川水,渡亡魂,燈為引,畫為媒。”難道那《忘川渡魂圖》真的能渡化這些冤魂?可他還沒找到畫呢。
    就在這時,他感覺口袋裏有什麽東西在發燙。他伸手一摸,原來是師父給他的一塊“墨玉”,那玉平時溫涼,此刻卻熱得燙手。他突然靈光一閃,舉起墨玉,對著那具腐屍大喊:“以墨為引,以心為渡,冤魂歸位,莫再糾纏!”
    說來也怪,那墨玉被他舉起後,竟散發出淡淡的白光,照在腐屍身上。那腐屍像是被燙到一樣,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那些圍繞在林墨身邊的黑影也紛紛後退,躲入水底。
    腐屍瞪著綠油油的眼睛,怨毒地看著林墨,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化為一股黑煙,沉入了水底。林墨鬆了口氣,剛想遊回岸邊,卻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隻見水下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周圍散落著許多白骨,而在洞口上方,似乎刻著什麽字。
    他好奇心起,忍著恐懼,湊近了看。借著墨玉的微光,他看清了洞口上方的字——“鐵頭幫義塚”。原來,這裏就是當年鐵頭幫沉屍的地方!他再往洞裏看,發現洞壁上似乎畫著什麽。
    他取出火折子點燃,舉著湊近洞壁。隻見洞壁上用朱砂畫著一幅畫,畫中是一條河流,河麵上漂著無數河燈,河岸邊站著許多人,而在河中央,有一艘巨大的船,船上站著一個穿著官服的人,正在揮舞著一支毛筆,筆尖流出的不是墨,而是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落入水中,化作一個個光點,被河中的冤魂吸收。
    這不就是《忘川渡魂圖》嗎?原來它不是一幅畫,而是刻在這河底的洞壁上!林墨激動不已,他趕緊拿出畫板和朱砂筆,對著洞壁上的畫臨摹起來。他畫得非常專注,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的河水正在慢慢變紅,那些沉入水底的黑影,又開始漸漸聚集過來。
    就在他畫完最後一筆時,突然感覺背後一涼,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猛地推向洞壁。他回頭一看,隻見剛才那具腐屍又出現了,而且它的身後,還跟著密密麻麻的黑影,全是那些百年前的冤魂!
    “還我命來!”腐屍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帶著眾冤魂向林墨撲來。林墨嚇得魂不附體,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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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畫板突然發出一陣強光,那是他剛剛臨摹完的《忘川渡魂圖》!隻見畫中的金色光芒竟然真的從紙上流淌出來,落入水中,化作無數光點,飛向那些冤魂。
    那些冤魂接觸到光點,發出一陣痛苦的哀嚎,但很快,哀嚎就變成了釋然的歎息。他們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臉上的怨毒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腐屍看著自己的手在光點中逐漸消散,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即也化為點點星光,消散在河水中。
    林墨驚呆了,他看著手中的畫,又看看漸漸恢複平靜的河水,終於明白師父所說的“畫為媒”是什麽意思。原來,真正的《忘川渡魂圖》並非實物,而是一種秘法,隻要有人將它畫出來,就能引動天地間的正氣,渡化這些冤魂。
    河水恢複了清澈,剛才的血腥和腐臭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水汽。林墨鬆了一口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拖著疲憊的身體,遊回了岸邊。
    回到閣樓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王婆看見他濕淋淋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發生了什麽。林墨擺擺手,說自己夜裏不小心掉進河裏了。他沒有告訴王婆真相,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這天上午,望川鎮的百姓發現,忘川河的水變清了,河麵上再也沒有漂浮的水草,連那股常年不散的土腥味也消失了。鎮長帶著人去河邊查看,發現昨天沉沒的水燈樓竟然自己漂回了岸邊,而且上麵的蓮花燈完好無損,河神娘娘的泥塑也恢複了原樣,臉上的抓痕不見了,眼神也變得溫和慈祥。
    百姓們紛紛跪地磕頭,感謝河神顯靈。隻有林墨知道,這不是河神顯靈,而是那些百年的冤魂終於得以安息。
    他在望川鎮又住了幾天,將《忘川渡魂圖》的臨摹本仔細收好。他知道,這幅畫承載著太多的冤魂和秘密,他不能讓它再落入壞人手中。離開望川鎮的那天,王婆來送他,塞給他一籃子煮好的雞蛋,笑著說:“林先生,自打你來了之後,這忘川河就太平了,真是多謝你啊。”
    林墨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他背著畫箱,沿著大運河向遠方走去。陽光灑在河麵上,波光粼粼,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陰森。他知道,望川鎮的河燈祭以後會一直辦下去,但再也不會有冤魂作祟了。
    而關於那個夜晚在忘川河底發生的事,林墨從未對任何人說起。他隻是將那幅臨摹的《忘川渡魂圖》珍藏在畫箱最深處,每當想起望川鎮的經曆,他都會拿出畫來看看,那些在水中閃爍的光點,那些冤魂釋然的眼神,仿佛還在眼前。
    他繼續著他的旅途,尋找著更多失落的秘密和傳說。而望川鎮的河燈祭,也因為這次奇遇,變成了真正的祈福儀式,流傳至今。隻是很少有人知道,在那盞盞河燈之下,曾經埋藏著一段血腥的往事,和一個畫師用畫筆渡魂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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