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裹著烤爐的焦香鑽進鐵皮棚時，沈傑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路口那道白影越來越清晰，白裙子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瓷白的腳踝——像被月光浸過的玉。
    "讓你久等了。"薑雅琴站定在桌前，發梢還沾著風的溫度。
    她手裏提著個布包，青竹紋樣的，搭在手腕上晃了晃，"聽說這家的烤茄子放了秘製辣醬，我特意帶了瓶酸梅湯，解辣。"
    沈傑慌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他瞥見她耳尖泛著淡粉，比記憶裏更鮮活些——前世他滿腦子都是伍芷清，竟沒發現隔壁班那個總埋在書堆裏的薑雅琴，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月牙。
    "坐。"他扯了扯皺巴巴的校服下擺，指了指對麵的塑料凳。
    "景明呢？"薑雅琴落座時掃了眼空著的座位。
    "他..."沈傑想起陳景明撞翻凳子落荒而逃的模樣，喉嚨裏滾出聲悶笑，"被他二叔抓差了。"
    "那正好。"薑雅琴把酸梅湯推過去，玻璃瓶裝的，瓶身上凝著水珠，"我有些話，隻想單獨和你說。"
    沈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正要接話，身側突然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
    穿藍布圍裙的少年彎著腰，正把兩副竹筷擺上桌麵。
    少年的校服洗得發白，領口處有塊淡茶漬，見沈傑望過來，耳尖"騰"地紅了，手指絞著圍裙角："茄...茄子快好了，您再等等。"
    "建輝哥。"沈傑突然叫住他，"上次你說想借《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理綜卷，我帶過來了。"他指了指腳邊的帆布包，"在裏麵，你收攤後拿就行。"
    少年的手頓在半空。
    他抬頭時眼睛亮得驚人，又迅速垂下，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謝...謝謝。"轉身時圍裙帶勾住了桌角，他手忙腳亂去解，瓷碗磕在桌沿上，"當啷"一聲。
    "他是老板兒子？"薑雅琴望著少年跑向烤爐的背影，輕聲問。
    "嗯。"沈傑望著建輝幫父親翻烤串時刻意挺直的脊背，"上次他說羨慕我能心無旁騖讀書，其實...他每天下了晚自習還要來店裏幫忙，模考數學138分，比我高。"
    薑雅琴的筷子尖輕輕敲了敲碗沿："你倒會觀察人。"
    "可能..."沈傑喉結動了動，"重生一次，總該學會看些從前忽略的東西。"
    話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薑雅琴的眼睛突然睜大，像被驚到的小鹿。
    他正要補救，烤爐那邊傳來李宏剛的吆喝："茄子來嘍！"
    油亮的茄子裹著橙紅的辣醬，撒滿蒜末和香菜。
    薑雅琴夾起一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你上次說報濟州大學？"
    "嗯。"沈傑舀了勺酸梅湯，涼絲絲的順著喉嚨滑下去，"計算機係。"
    "我也報了濟州。"薑雅琴低頭扒飯，米粒沾在嘴角，"不過...我分數不高，大概六百出頭。"
    沈傑的勺子"當"地磕在碗裏。
    他盯著她泛紅的耳尖——前世填誌願那天，他在教務處幫伍芷清搬書，親眼看見紅榜上薑雅琴的分數：669，全省理科前五十。
    "雅琴。"他放輕了聲音，"我上周在張嬸那聽說，你奶奶的止咳方特別靈，我媽喝了三天，半夜咳醒的次數少了大半。"
    薑雅琴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她猛地抬頭，眼睛裏有細碎的光在跳："你...你知道我分數？"
    "猜的。"沈傑學著她前幾天在樓梯間的語氣，笑了，"全省能把《無機化學》課後題全解出來的，沒幾個。"
    薑雅琴的臉騰地紅到脖子根。
    她抓起酸梅湯猛灌一口，嗆得咳嗽起來。
    沈傑忙抽了張餐巾紙遞過去，卻見她突然撩起裙擺——白裙子下，小腿肚上有個紅腫的包，"剛路上被蚊子咬的，癢得厲害。"她歪著頭，眼睛亮晶晶的，"你說...我擦風油精管用嗎？"
    沈傑的耳尖瞬間滾燙。
    他慌忙別開視線，盯著鐵皮棚頂晃動的燈泡："管...管用。
    我書包裏有，你..."
    "小捷！"
    李宏剛的大嗓門突然炸響。
    老頭擦著汗走過來，手裏拎著個塑料袋，"建輝說你總幫他補課，這袋剛烤的火燒你帶回去，給阿姨嚐嚐。"
    "叔，這怎麽行..."
    "讓你拿著就拿著！"李宏剛把塑料袋硬塞進沈傑懷裏，又瞥了眼薑雅琴，笑得滿臉褶子，"這姑娘麵生，是小捷同學吧？"
    "叔好。"薑雅琴站起來，規規矩矩鞠了個躬，"我叫薑雅琴。"
    "好，好！"李宏剛搓著手後退兩步，"建輝，把賬免了！
    小捷這孩子實誠，咱們不能占他便宜！"
    "叔！"沈傑急了，"上次您幫我修自行車，我還沒謝..."
    "說啥呢！"李宏剛揮揮手，轉身往烤爐走，"建輝，把那串脆骨再烤兩串，給姑娘帶著！"
    沈傑無奈地看向薑雅琴，卻見她正抿著嘴笑，眼尾彎成小月牙："你人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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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沈傑摸著後頸，"就是...大家都不容易。"
    兩人收拾東西往外走時，暮色已經漫上來。
    薑雅琴的布包蹭過他的手背，帶著洗衣粉的清香："阿姨今天做了紅燒肉吧？"
    "你怎麽知道？"沈傑愣住——魏淑芳確實每周三燉紅燒肉，是他說想吃的。
    "因為..."薑雅琴從布包裏摸出把鑰匙，在路燈下晃了晃，"阿姨說我總給她送中藥，太見外，非塞給我一把備用鑰匙。
    她說...要是哪天我路過，就直接進去吃飯，當自己家。"
    沈傑的腳步頓在原地。
    他望著那把在夜色裏泛著銀光的鑰匙，突然想起前天下晚自習，魏淑芳端著熱牛奶進他房間時，眼睛亮得反常："小捷，隔壁班那個薑雅琴，我在菜市場碰見過幾回，這姑娘走路腰板直，一看就是有家教的。"
    "所以..."他喉結動了動，"你現在要去我家？"
    "嗯。"薑雅琴歪頭看他，白裙子被風吹得輕輕飄起，"阿姨說五點半到家，現在...應該快到了。"
    沈傑望著小區方向亮起的路燈，突然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摸了摸口袋裏李宏剛塞的火燒，又看了眼薑雅琴手裏的鑰匙，喉間泛起酸梅湯的甜，混著烤茄子的香，在晚風裏纏成一團。
    遠處傳來汽車鳴笛聲。
    他知道，那是魏淑芳騎著電動車載著沈宏毅回來的聲音——前世這個時候，他正蹲在伍芷清宿舍樓下等她，手裏攥著省了半個月飯錢買的毛絨熊。
    而現在，他身邊站著個提著酸梅湯、揣著他家鑰匙的姑娘，發梢沾著晚風，笑意在暮色裏像顆未拆封的糖。
    "走吧。"薑雅琴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別讓阿姨等久了。"
    沈傑望著她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突然覺得，今晚的風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悄悄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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