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樹梢時，樹林裏的蟬鳴已經弱得像遊絲。
    沈傑的肩頭被薑雅琴壓出一片溫熱，他正盯著遠處宿舍樓漸次亮起的暖黃燈光出神，忽然聽見左側灌木叢裏傳來細碎的響動。
    "咳——"
    一聲清嗓混著布料摩擦聲撞進耳膜。
    沈傑的後頸瞬間繃直，餘光瞥見三步外的石凳上，一對穿著白襯衫和碎花裙的身影正疊在一起。
    男生的手搭在女生腰上，女生的手指勾著男生後頸的頭發，在暮色裏像兩株交纏的藤蔓。
    他喉結滾動兩下，迅速別開眼。
    前世讀大學時他滿腦子都是伍芷清，哪會注意這種地方？
    重生回來才發現，原來校園的小樹林到了傍晚，藏著這麽多青澀又灼熱的秘密。
    "他們在做什麽？"薑雅琴的聲音從肩窩傳來，帶著點懵懂的清亮。
    她順著沈傑的視線望過去，歪頭打量那對身影，"是在練習舞台劇嗎？
    我上周看話劇社排《雷雨》，周萍和四鳳也這麽靠過。"
    沈傑的耳尖"騰"地燒起來。
    他捏了捏薑雅琴的手背，試圖把她的臉按回自己肩頭："別...別看，咱們換個地兒坐。"
    "為什麽呀？"薑雅琴偏不依，仰起臉時睫毛掃過他下巴，"你之前說大學要多觀察生活，這難道不是生活嗎？"她指著石凳上的兩人，"那個姐姐的發卡在閃，和孫雪瑤說的碎鑽發卡好像。"
    沈傑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無意識摩挲，喉嚨發緊："那...那是學長學姐在談戀愛。"
    "談戀愛要這樣靠這麽近嗎？"薑雅琴的眼睛亮起來，"和你之前教我打羽毛球時扶我手腕一樣嗎？"
    "不、不一樣！"沈傑脫口而出，聲音比平時高了兩度。
    他想起上周教薑雅琴打羽毛球，為了糾正她的揮拍姿勢，確實用手托過她的小臂——當時她的手腕細得像根蘆葦，他碰了三秒就趕緊縮回手，生怕被人說占便宜。
    "那有什麽不同？"薑雅琴追問，"你看，姐姐的手放在哥哥後頸，和你幫我拿掉梧桐葉時碰我耳垂的位置好像。"
    沈傑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分明記得半小時前幫她摘樹葉時，指尖隻是輕輕擦過她耳垂，她卻像把這事刻進了腦子裏。
    石凳那邊傳來女生低低的笑聲，混著男生說"別鬧"的輕喘，他感覺自己的領口都要被汗浸透了。
    "雅琴..."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咱們去操場走走？
    那邊風大。"
    "不要。"薑雅琴反而坐直身子，歪頭看他發紅的耳尖，"你說大學和高中不一樣，我得學明白。"她忽然模仿石凳上女生的動作，把右腿輕輕搭在沈傑腿上，"這樣算不算談戀愛的樣子？"
    沈傑的呼吸瞬間亂了。
    她的小腿裹在棉質運動褲裏，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溫熱的重量。
    他想起前世在醫院照顧父親時，護士說過"年輕人血壓高容易頭暈"，此刻他確信自己的血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否則怎麽會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遠處的預備鈴？
    "雅琴！"他聲音發顫，一把將她橫抱起來。
    薑雅琴的書包"啪"地掉在地上，她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勾住他脖子："沈傑你做什麽！"
    "走。"沈傑咬著牙往樹林外走，鞋底碾碎幾片落葉，"回...回宿舍。"
    "可是我還沒學明白！"薑雅琴埋在他頸窩裏笑，溫熱的吐息掃過他鎖骨，"剛才那個哥哥說"再親一下"，親是..."
    "不許學！"沈傑加快腳步，耳尖紅得要滴血，"再問就...就罰你明天帶十盒桂花糕！"
    "十盒？"薑雅琴的笑聲像沾了蜜，"那我得讓我媽天不亮就起來蒸。
    不過..."她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緊繃的後背，"你心跳得好快，比上次在銀行幫你爸辦貸款時還快。"
    沈傑的腳步頓了頓。
    穿過樹林的小徑上，路燈正次第亮起，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望著前方被燈光染成橘色的林蔭道，喉結動了動："餓了吧？"
    "嗯？"
    "帶你去吃大排檔。"他低頭看她，發現她眼睛裏盛著路燈的光，比傍晚的星光還亮，"陳景明說西門外的炒麵加蛋，比食堂的好吃十倍。"
    薑雅琴的手指在他後頸輕輕撓了撓："那我要加兩份蛋。"
    沈傑感覺懷裏的重量輕了些——不是她變輕了，是壓在他心上半學期的石頭，正隨著晚風一點一點往下墜。
    他望著前方漸次亮起的排檔燈牌，忽然聽見自己說："雅琴，以後這種...這種觀察生活的課，咱們換個地方上。"
    "好呀。"她應得幹脆，卻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彎起嘴角，"不過下次...我要坐你旁邊觀察。"
    路燈的光漫過來時，沈傑聽見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他低頭，正撞進薑雅琴亮晶晶的眼睛裏。
    大排檔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油香混著孜然味鑽進鼻腔時，沈傑才發現自己的襯衫後背早被汗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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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薑雅琴按在靠牆的木凳上，轉身時餘光瞥見鄰桌三個男生正伸長脖子往這邊望——為首那個染黃發的，眼睛直勾勾黏在薑雅琴垂落的發梢上。
    "老板！"沈傑拍了下油膩的桌板，聲音比平時沉了兩度，"兩盤炒麵加蛋，多放辣。
    再加份油燜龍蝦，要最大盤的。"他扯了扯領口，坐回薑雅琴身側時，有意用肩膀擋住她半張臉。
    黃發男生的目光又飄過來，甚至壓低聲音對同伴說："這女的哪個係的？
    沒見過啊..."
    沈傑的後槽牙咬得發疼。
    前世他被伍芷清迷得七葷八素，哪會注意這種打量？
    此刻卻像被紮了刺，喉結動了動，突然側過身直直望過去。
    黃發男生被他眼神撞個正著，脖子一縮，慌忙低頭扒拉碗裏的炒粉，同伴們也跟著假裝研究桌上的塑料醋瓶。
    "你總瞪人做什麽？"薑雅琴把書包抱在膝頭，指尖戳了戳他繃緊的手臂，"他們又沒做壞事。"
    "他們眼神不規矩。"沈傑抓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用力掰斷時"哢"地響了聲，"你...你坐裏麵。"他說著往旁邊挪了半寸，用身體替她擋住整排餐桌的視線。
    薑雅琴忽然笑出聲，伸手把他歪掉的衣領拽正："你耳朵又紅了。"
    沈傑的耳垂瞬間燒得更燙。
    他低頭盯著桌布上的油漬，正想說什麽，老板端著龍蝦過來了。
    紅亮的蝦殼在燈光下泛著油光，薑雅琴的眼睛立刻亮起來，抄起手套就要剝蝦。
    "我來。"沈傑搶過她手裏的手套，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背時又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他低頭剝蝦，蝦鉗在指節間哢嗒作響，"你手嫩，別被殼紮著。"
    薑雅琴托著下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沈傑，我舍友說我像在霸淩你。"
    "嗯？"沈傑剝蝦的動作頓住，抬頭時蝦黃沾在指尖，"怎麽說？"
    "她們說..."薑雅琴把下巴擱在交叉的手背上，聲音輕得像飄在油香裏的霧，"說我總讓你幫忙占座、帶早飯，上周你幫我修電腦，她們躲在陽台說"薑雅琴又支使人家"。"她掰著手指數，"還有上次去圖書館，我忘記帶傘，你把外套披給我，她們說"這雨下得真及時"。"
    沈傑的拇指在蝦殼上慢慢蹭掉油漬。
    他想起薑雅琴宿舍在三樓，有次路過時確實看見幾個女生趴在陽台上往樓下望——當時薑雅琴正踮腳給他遞從家裏帶的桂花糕，自己伸手接的時候，確實離得近了些。
    "她們不是覺得你霸淩。"他把剝好的蝦仁放在她碗裏，蝦尾還滴著亮澄澄的醬汁，"是覺得你...太特別。"
    "特別？"
    "你成績是全院第一，獎學金拿得比誰都多，上周數學競賽還拿了省級獎。"沈傑又剝了隻蝦，這次直接塞進她碗裏，"可你說話軟乎乎的，像沒什麽脾氣，她們猜不透你。"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就像小時候班裏最乖的轉學生，總被人悄悄議論。"
    薑雅琴盯著碗裏堆成小山的蝦仁，忽然用筷子尖戳了戳他手背："那我該怎麽辦？"
    "多笑。"沈傑想也沒想就說，"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得像月牙，她們看了就知道你沒惡意。"他想起今早路過食堂，薑雅琴幫低年級學妹撿掉在地上的飯卡，明明自己趕去教室要遲到了，卻蹲在地上慢慢擦卡上的油，"上次你幫學妹撿飯卡，我在二樓都看見那姑娘眼睛亮了——你對人好，她們慢慢會懂的。"
    薑雅琴忽然伸手，用沾著蝦油的指尖點了點他鼻尖："沈傑，你比輔導員還會分析。"
    沈傑被她點得往後仰了仰，卻沒躲開。
    他望著她眼睛裏跳動的燈影，喉嚨發緊："我...我隻是不想你受委屈。"
    鄰桌突然傳來椅子拖地的聲響。
    黃發男生和同伴們端著空碗起身，經過他們桌時，黃發男生偷偷瞄了薑雅琴一眼，被沈傑瞪得一個踉蹌，碗裏的湯灑了半滴在褲腿上。
    "你看，他們怕你。"薑雅琴憋著笑，用紙巾替他擦去鼻尖的蝦油，"不過...我好像有點明白剛才樹林裏的事了。"
    "明白什麽？"沈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們說"再親一下"的時候..."薑雅琴夾起最後一隻龍蝦尾，舉到他嘴邊，"是不是像這樣？"
    沈傑的呼吸瞬間停滯。
    油亮的蝦尾離他嘴唇不過半寸，薑雅琴的指尖還沾著醬汁，在燈光下泛著蜜色。
    他聽見周圍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鄰桌剛坐下的兩個女生捂住嘴，剝毛豆的老板娘舉著漏勺愣住了，連炒麵鍋的"滋啦"聲都弱了幾分。
    "雅琴..."他聲音發啞，喉結動了動，還是張開了嘴。
    蝦肉剛碰到舌尖，薑雅琴突然"噗"地笑出聲，把蝦尾塞進他嘴裏："騙你的，我才沒那麽笨。"她抽回手時，指尖輕輕擦過他嘴唇，"不過你剛才的表情..."
    沈傑嚼著蝦肉，耳尖紅得要滴血。
    他望著薑雅琴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嘴裏的蝦比任何時候都鮮。
    周圍的動靜重新湧進耳朵：老板娘的炒勺敲得叮當響，鄰桌女生壓低聲音說"好甜"，遠處傳來收攤的吆喝。
    "老板，打包！"沈傑突然扯著嗓子喊，驚得薑雅琴肩膀一顫。
    他指著剩下的半盤龍蝦，"裝兩個餐盒，再拿雙幹淨筷子。"
    "打包做什麽？"薑雅琴歪頭看他。
    "給陳景明。"沈傑摸出錢包付錢，指尖還殘留著她擦過的溫度，"那小子上周說想吃龍蝦，饞得半夜在宿舍啃泡麵。"他把打包袋遞給她，起身時瞥見窗外的路燈，"對了，你不是說想買運動服？
    隔壁那家店...可能快關門了。"
    薑雅琴接過袋子，手指在塑料袋上捏出褶皺："那...咱們現在去？"
    沈傑望著她眼裏的期待，喉嚨發緊地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出大排檔時，晚風掀起薑雅琴的發梢，掠過他發燙的耳垂。
    街對麵運動服裝店的招牌已經暗了，隻餘一盞黃燈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影——像極了小樹林裏那對交纏的身影，卻比那時更暖，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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