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傑的手掌還殘留著薑雅琴指尖的溫度，就被陶雅桃的聲音打斷了。
    "沈先生，萬總在三樓會客室等您。"秘書踩著細高跟站在扶梯口，發梢別著的珍珠發卡閃了閃，"兒童樂園的王經理說，四樓新到的旋轉木馬剛調試好，薑小姐要是喜歡......"
    薑雅琴的手指悄悄勾住沈傑袖口。
    她仰頭時，發頂的桂花落在他肩章上，聲音輕得像片雲："我就在這兒等你。"
    沈傑低頭，看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上午在圖書館時，她翻古籍點茶圖譜的手還帶著墨香，此刻卻攥著他西裝內袋露出半截的合作方案，指節泛白。
    "最多半小時。"他屈指碰了碰她發燙的耳垂，"等會兒帶你去看六樓新到的汝窯茶具——上次你說開片像冰裂紋。"
    薑雅琴抿著唇點頭，轉身時馬尾辮掃過他手背。
    兒童樂園的輕音樂飄過來，她站在旋轉木馬前，淺藍毛衣被風掀起一角，像朵被遺落在糖果色世界裏的矢車菊。
    陶雅桃的高跟鞋聲在樓梯間敲出規律的節奏。
    沈傑跟著她轉過轉角，三樓走廊的檀香突然濃了幾分。
    會客室門虛掩著，能看見深褐色檀木桌上擺著的功夫茶具。
    推門的瞬間，坐在主位的男人抬了抬眼皮——萬博軒，萬隆商貿城的實際控製人，此刻正捏著茶夾，往白瓷杯裏撥著金駿眉。
    "沈老板。"他聲音像浸了陳年老酒，尾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拖長，目光掃過沈傑胸前的工作牌，"聽說你上個月剛滿十八？"
    沈傑在對麵落座，指尖輕輕叩了叩隨身帶的牛皮紙袋："萬總看數據，還是聽我講？"
    茶海上騰起的熱氣模糊了萬博軒的表情。
    他放下茶夾，指節敲了敲桌麵："先看。"
    資料遞過去時，沈傑注意到對方左手無名指的翡翠戒指——水頭倒是足，戒圈卻鬆了半寸，隨著動作晃出暗沉的光。
    第一頁是拚多多近三月的用戶增長曲線，從兩萬跳到十五萬的折線像支利箭。
    萬博軒的眉峰動了動，翻頁速度加快。
    第二頁是各高校的訂單分布圖，紅色標記密集得像潑了朱砂；第三頁更直接，是財務報表，淨利潤那一欄的數字後麵跟著六個零。
    "啪"的一聲，資料被按在桌上。
    萬博軒的指腹蹭過"沈傑"兩個字，突然笑了："小同誌，我當年在漢正街擺地攤時，你還沒上小學。"他傾身向前，茶煙掠過鼻尖，"說吧，拉我這老市場轉型做線上，圖什麽？"
    "萬隆有三十七個日用品批發檔口，"沈傑指尖點在資料最後一頁的商鋪分布圖上，"其中二十一家的庫存周轉周期超過四十五天。"他抬眼，"而拚多多的用戶裏，68是大學生，他們要的是"明天就能收到的平價毛巾"，不是壓在倉庫裏的尾貨。"
    萬博軒的瞳孔縮了縮。
    他抓起茶幾上的紫砂壺，卻沒倒茶，隻是盯著壺身的裂紋。
    半晌才開口："你這網站......我買了。
    開個價。"
    沈傑的後背抵上沙發，笑意卻冷了幾分："萬總覺得，十五萬用戶的購物習慣數據，值多少錢？"他抽出手機，點開後台界麵推過去，"女生愛買的發繩顏色，男生下單的剃須刀品牌，甚至哪個宿舍區的人總在淩晨三點買泡麵——這些比網站本身值錢十倍。"
    會客室的空調突然響了。
    冷風卷著檀香撞在兩人之間，萬博軒的翡翠戒指磕在桌沿，發出清脆的響。
    他重新靠回椅背，拇指摩挲著戒圈："小沈，我做了二十年生意，最見不得人把機會往外推。"
    "那萬總應該知道，"沈傑起身整理西裝下擺，"我來談的是合作，不是賣身。"他拎起牛皮紙袋，轉身時瞥見窗外的倉庫區——成排的藍色頂棚下，貨車正在卸貨，"如果萬隆沒興趣......"
    "等等。"萬博軒的聲音突然沉了，"你說的那個"線上線下聯動"，具體怎麽個聯法？"
    沈傑在門邊停住腳步。
    走廊的穿堂風掀起他的西裝衣角，能聽見樓下兒童樂園傳來薑雅琴的笑聲——大概是旋轉木馬轉起來了。
    他側頭看向萬博軒，對方正盯著他留在桌上的用戶畫像，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學生宿舍"那欄。
    "萬總如果真想談，"他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中性筆，筆帽上沾著薑雅琴剛才偷偷貼的小草莓貼紙，"明天讓財務把近三年的檔口租金明細發我。"
    走出會客室時，陶雅桃正抱著一摞文件從電梯出來。
    她看見沈傑，欲言又止："萬總很少......"
    "不用說。"沈傑按了下行鍵，電梯門映出他微揚的嘴角，"商人嘛，總得看見肉才肯鬆口。"
    四樓的軟糖香比剛才更濃了。
    薑雅琴坐在旋轉木馬的白馬上，發梢沾著的甜，看見他立刻跳下來，毛衣口袋裏露出半截沒吃完的橘子糖。
    "談完了？"她歪頭，馬尾辮掃過他手背，"我數了，你去了二十八分鍾。"
    沈傑笑著把她往扶梯口帶，經過玩具區時，目光掃過貨架上堆成山的塑料水杯——和萬隆倉庫裏積壓的款式一模一樣。
    他摸出手機快速記了條備忘錄，指尖在"貨源地"三個字上頓了頓，又劃掉，改成"測試倉"。
    "想什麽呢？"薑雅琴拽了拽他袖子。
    "在想，"他低頭看她被糖漬染得發亮的指尖，"等萬隆的檔口掛上拚多多的標識牌，你設計的茶空間，是不是該添套線上預售的茶具？"
    電梯"叮"的一聲開了。
    兩人走進去時，沈傑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陳景明發來的消息："萬隆倉庫的監控權限搞定了，明早十點能調近三月的出貨記錄。"
    他不動聲色地按滅屏幕，轉頭正對上薑雅琴亮晶晶的眼睛。
    電梯鏡麵裏，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身後是萬隆商貿城的電子屏，正滾動播放著"傳統市場轉型招商"的標語。
    有些事，總得先讓老狐狸看見肉，才能吃到更肥的。
    沈傑想著，伸手替薑雅琴理了理被電梯風吹亂的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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