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風裹著桂花香鑽進衣領，沈傑把電動車停在理工大學二號樓後巷時，後頸還沾著方才路上濺的露水。
    他望著巷口那輛藍色廂式貨車，後車廂大敞著，程逸宋正踩著梯子往下遞紙箱，箱角印著的“小紅人配送·校園專送”被晨光照得發亮。
    “沈哥！”蘇曉晴抱著一摞簽收單跑過來，馬尾辮上的草莓發繩一跳一跳，“工商的單子剛對完，舊書區少了三套《線性代數》，我讓許澤愷去倉庫補了——”她突然頓住，指尖絞著簽收單邊緣，“那什麽...上次你說的分股的事兒...”
    沈傑接過她懷裏的單子，瞥見最上麵那張寫著“薑雅琴 米白色羽絨服 1件”，喉結動了動：“曉晴，我答應過等月流水破十萬就提，這才第八天——”
    “可許澤愷躲我三天了！”蘇曉晴急得跺腳，運動鞋尖蹭著地麵的水泥渣，“昨天在茶水間碰到，他端著杯子跟見了鬼似的，湯都灑在新襯衫上！”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是不是...是不是我上次說要查他報銷單，他記仇了？”
    沈傑低頭翻單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他記得三個月前在宿舍裏，蘇曉晴舉著計算器幫他算第一筆訂單成本，鏡片上蒙著熱氣，說“沈哥要是發達了，我要當第一個股東”時的眼睛，亮得像含著星子。
    “去把上月的財務報表理出來，”他把單子遞回去，“順便給許澤愷發消息，就說我要親自對報銷單。”
    蘇曉晴攥著單子轉身，發繩上的草莓擦過他手背。
    沈傑望著她小跑回貨車的背影，聽見程逸宋喊“鄭雅婷！把掃碼槍遞過來”，又瞥見許澤愷從巷口跑過來，懷裏抱著一摞書，看見蘇曉晴立刻放慢腳步，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低頭看表，七點五十五，該去辦公室了。
    公司租的套間在教師公寓二樓，推門時正聽見鄭雅婷的驚呼：“摸魚？配送還要摸魚？是要送活魚嗎？”
    “想什麽呢你！”程逸宋的笑聲混著打印機的嗡鳴，“摸魚是說偷懶！沈哥剛才在群裏說‘別摸魚’，你當是菜市場進貨啊？”
    蘇曉晴抱著報表跟進來，耳朵尖紅紅的：“我也以為...以為是水產區新業務。”
    沈傑靠在門框上，看鄭雅婷抱著掃碼槍撓頭，許澤愷縮在工位最裏麵，鍵盤敲得劈啪響，突然覺得這滿屋子的慌亂比前世寫字樓裏的冷臉可愛多了。
    他翻開桌上的《同城配送行業分析》，指尖停在“高校場景覆蓋率87”那行，眉心慢慢皺起來——大學城再大，六所高校的學生也就八萬，等這波新生季熱度過了，單量要怎麽往上提？
    “沈哥？”蘇曉晴把報表遞過來，“需要我解釋哪部分嗎？”
    “不用。”沈傑合上分析報告，“我去步行街看看分店裝修。”他抓起外套出門，聽見鄭雅婷小聲問：“沈哥怎麽又皺眉？是不是我們哪裏沒做好？”
    步行街的梧桐葉正落得勤，沈傑踩著滿地金葉子走到“小紅人配送·理工大學站”門口時，正看見李建輝蹲在裝修材料堆裏，捏著把卷尺發呆。
    這孩子是李宏剛的獨子，上個月剛滿十八，高考放榜那天哭著說“叔，我想跟你幹”，沈傑當時拍著他肩膀說“大學還是要念的”，眼下看他校服都沒換，校服口袋裏還露著半張大學錄取通知書。
    “蹲這兒當監工呢？”沈傑踢了踢腳邊的瓷磚箱。
    李建輝猛地站起來，卷尺“啪”地掉在地上：“沈哥！我就是...就是來看看進度！”他彎腰撿卷尺，校服領口露出裏麵的“小紅人配送”工牌，“張師傅說今天能把牆麵漆刷完，明天就能裝貨架——”
    “書不念了？”沈傑抱臂盯著他，“錄取通知書都揣兜裏，當我看不見？”
    李建輝的耳朵瞬間紅到脖子根：“我爸說...說上大學也是浪費時間，不如跟你學做生意。”他低頭搓著卷尺，“沈哥你看許澤愷，比我大兩歲，不也沒念完就跟你幹了？”
    沈傑蹲下來，撿起地上的錄取通知書，封皮上“工業大學”四個字被踩出一道折痕。
    “許澤愷是家裏實在供不起，”他把通知書抹平，“你不一樣。”風掀起他的衣角，他望著對麵奶茶店前排隊的學生，“現在配送是火，但三年後呢？五年後呢？到時候我要開分公司，要跟商超簽獨家，要懂合同要懂稅務——這些，你在工地搬瓷磚能學會？”
    李建輝咬著嘴唇不說話，手指把工牌繩絞成了麻花。
    “下周一報道，”沈傑把通知書塞進他校服口袋，“要是敢逃課，我讓曉晴天天查你考勤。”他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裝修的事兒，讓張師傅直接聯係我。”
    離開步行街時，沈傑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他摸出來，是工業大學王春澤發來的消息：“沈老板，貴校的配送車剛才停在我們三號樓了，能聊聊嗎？”
    王春澤此刻正站在工業大學三號樓窗邊，手裏捏著張“小紅人配送”的價目表。
    方才他看見穿紅馬甲的配送員抱著紙箱上樓，隨口問路過的學生：“這棉拖九塊九能賺嗎？”那女生眼睛亮得像星星：“阿姨說所有價格都是商超直供價，配送費才兩塊！我上周在超市買的同款要十五呢！”
    他低頭看價目表，上麵打印著“舊書區：原價35 配送價18 利潤公示：3元”“棉拖：進價8 售價9.9 利潤公示：1.9元”，連配送員的提成比例都標得清清楚楚。
    “這小子...”王春澤用指節敲了敲窗戶，望著樓下漸漸走遠的紅馬甲，“玩得夠狠啊。”
    沈傑趕到工業大學時，手機又震了。
    是薑雅琴的室友發來的消息：“薑雅琴在二號樓樓下等貨呢，說今天的羽絨服要是再晚，就把你上次借的《微觀經濟學》筆記賣廢品。”
    他抬頭望向二號樓方向，晨霧還沒散盡，隻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沈傑加快腳步，風掀起他的外套下擺，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舊t恤——那是前世創業失敗時穿的，現在被他當睡衣，卻總覺得，這一次，該換件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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