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蒸氣漫過磨砂玻璃時，沈傑的手機在藤椅上震了三次。
    他擦著頭發出來時，屏幕正亮得刺眼，微信對話框裏擠著六條未讀消息。
    第一條是二十分鍾前："奶奶剛才摸我手背，說"小琴手涼，小傑該給你捂捂了"。"
    第二條帶了張照片，暖黃燈光下，青瓷碗裏浮著兩顆湯圓，糯米皮被熱氣蒸得透亮："廚房阿姨煮的酒釀圓子，沒你煮的甜。"
    第三條發得急，標點都沒打全："爸爸說今年薑家在魔都辦家宴 非讓我留著 可奶奶床頭還掛著我去年和你拍的合照"
    第四條是語音，他點開，聽見薑雅琴吸鼻子的聲音："沈傑 我突然很想你家單元樓的聲控燈 每次你走在前麵 燈就一格格亮起來 像給我鋪了條星光路"
    第五條是視頻，畫麵晃了晃，停在雕花窗戶外的雪地裏。
    幾枝臘梅壓著雪，枝椏顫了顫，鏡頭突然往下——露出半隻紅色棉鞋，沾著雪水的鞋尖輕輕踢了踢石子："我剛才在院子裏走，腳都要凍木了。"
    第六條是三分鍾前，隻有兩個字，後麵跟著三個哭哭表情："你呢？"
    沈傑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後回了個"剛洗完澡"，又刪了，改成"我也很想聲控燈"。
    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手機又震了，是薑雅琴的視頻邀請。
    他手忙腳亂去接，屏幕卻先暗了——對方掛了。
    床頭鬧鍾的熒光指針指向十一點四十。
    他盯著天花板，聽著窗外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聲，突然想起下午在水果店挑車厘子時，薑雅琴踮腳夠最上麵那箱的樣子。
    她穿件米白色毛衣，發梢掃過他手背，說"果柄要綠得能掐出水"，結果真被她挑中了整店最鮮的那箱。
    "啪"地關掉台燈，他把手機按在胸口。
    黑暗裏，羽絨服口袋裏的車厘子紙箱突然發出窸窣聲——是顆果粒被壓破了，甜津津的汁水滲出來，隔著布料熨著他的皮膚，像薑雅琴剛才發視頻時，呼吸掃過麥克風的溫度。
    魔都薑家老宅的暖閣裏，薑雅琴把手機倒扣在檀木桌上，指節捏得發白。
    "小琴，"薑文軒放下茶盞，青瓷底與紅木桌麵碰出清響，"你爺爺走後，薑家三代人再沒湊齊過。
    今年你堂哥從紐約飛回來，堂姐推了巴黎時裝周，就等你——"
    "爸，"薑雅琴打斷他，"奶奶上個月在醫院說，最盼著大年初一早上，能在燕京老宅喝到小傑煮的紅棗粥。"她垂眼盯著自己的指甲，粉色甲油被摳掉一塊，"去年我陪您在魔都過年，奶奶坐在火盆邊打盹，醒了就問"小琴怎麽還不回來"。"
    暖閣的炭爐"劈啪"爆了個火星。
    薑映瑤從屏風後轉出來，手裏端著薑雅琴最愛的桂花糕："文軒，小琴這孩子最記掛老太太。
    去年除夕視頻時，媽拉著小琴的手說了半小時體己話，掛了視頻還抹眼淚——"
    "姑姑！"薑雅琴突然站起來，羽絨服下擺掃得茶盞叮當響，"我買了明早七點的機票。"她抓起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時，沈傑的消息跳出來："聲控燈在等你。"
    薑文軒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你這孩子怎麽越來越倔？"
    "像您。"薑雅琴低頭打字，拇指在屏幕上飛快跳動，"去年您為了陪奶奶過八十歲生日，推了和港商的簽約儀式。"她按下發送鍵，抬頭時眼眶泛紅，"我隻是...隻是想讓奶奶今年的年夜飯，桌角能多副新碗筷。"
    薑映瑤歎了口氣，把桂花糕往她手邊推了推："你這丫頭，和你爸年輕時一個模子刻的。"她轉向薑文軒，"就讓小琴去吧，老太太要是知道孫女為她飛回來，能多吃半碗飯。"
    薑文軒盯著窗外的雪看了半晌，突然說："讓老周派車送你去機場。"見薑雅琴眼睛一亮，又補了句，"到了燕京給家裏報平安，大年初三必須回魔都——你堂哥說要介紹他實驗室的學弟給你認識。"
    "知道了知道了！"薑雅琴抓起沙發上的紅色羽絨服就往身上套，手機在口袋裏震個不停，她摸出來看，是沈傑的消息："我媽今早五點就起來擦茶幾，說"雅琴要是來，得讓人家坐得舒坦"。"
    她對著手機笑出了聲，圍巾都係歪了。
    沈傑是被母親的叫聲驚醒的。
    "小傑！
    小傑！"魏芷榮的聲音從客廳直往臥室鑽，"快起來！
    雅琴在樓下！"
    他"騰"地坐起來，枕頭掉在地上都沒察覺。
    套毛衣時差點戳到眼睛，拖鞋踩反了也顧不上，抓了把梳子胡亂梳兩下頭發就往客廳跑。
    魏芷榮正踮腳扯沙發上的粉色床單——那是她昨天翻箱倒櫃找出來的，說是"年輕人都喜歡這種嫩顏色"。
    床單角還掛著標簽，她手忙腳亂地扯平褶皺，回頭見沈傑站在門口，急得直跺腳："發什麽呆！
    快去接雅琴！
    人家大冷天的在樓下等——"
    "媽，我鞋都沒換！"沈傑低頭一看，左腳是藍襪子，右腳是灰襪子，可這會誰在乎這個？
    他套上棉服就往樓下衝，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像一串被驚醒的星星。
    樓下單元門口，穿紅色羽絨服的姑娘正踮腳看樓道。
    聽見動靜，她轉頭，睫毛上沾著細雪，鼻尖凍得通紅，卻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沈傑，"她舉起手裏的保溫桶晃了晃，"我給奶奶帶了魔都的蟹粉小籠包，還熱乎著呢——"
    "雅琴！"沈傑跑得太急，差點在雪地上打滑。
    他伸手去接保溫桶，指尖卻先碰到她凍得冰涼的手背。
    正要開口，樓上突然傳來魏芷榮的聲音："雅琴啊！
    快上來！
    阿姨煮了酒釀圓子——"
    薑雅琴的耳朵"刷"地紅了。
    她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紅色羽絨服，又抬頭看沈傑——他身上那件藏青色羽絨服，正是去年冬天她硬拉著他買的情侶款。
    樓道裏的聲控燈突然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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