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城機場接機口的電子屏閃爍著，沈傑盯著"ca1527航班 預計到達時間945"的字樣，喉結動了動。
    他早到了四十分鍾，藍玫瑰的刺紮得掌心微痛——花店老板說這是今早剛到的貨，花瓣上還凝著水珠，他特意挑了十二支，象征十二個月的想念。
    風從玻璃幕牆的縫隙鑽進來，他摸出煙盒的手頓了頓，想起薑雅琴上個月視頻時皺著眉說"抽煙味沾在毛衣上不好散"，又把煙盒塞回褲兜。
    可等了二十分鍾，電子屏上的時間跳到938，他終究沒忍住，躲到消防通道口點了一支。
    煙霧在眼前繚繞時，身後突然響起清淺的咳聲。
    沈傑手一抖，火星子燙到指尖。
    他轉身的動作太急，藍玫瑰撞在消防栓上，幾片花瓣簌簌落在薑雅琴腳邊。
    她穿著米白色風衣，發梢還帶著機場空調的涼意，正垂眼盯著他腳邊的半支煙。
    "不是說戒了？"她聲音輕，尾音卻帶著點他熟悉的軟。
    沈傑喉結滾了滾，彎腰去撿玫瑰，指尖卻先碰到她的。
    兩人同時蹲下，額頭差點撞上。
    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和視頻裏說的"媽媽種的茉莉花茶"一個味道，心尖跟著顫了顫："航班提前了？"
    "機長說今天順風。"薑雅琴接過花束，指腹蹭過他被燙紅的指尖，"疼嗎？"
    沈傑忽然就笑了，把剩下的半支煙狠狠按在消防栓上："不疼。"他伸手抱她，風衣下的身子比視頻裏瘦了些，"我想你了。"
    "我也是。"她的聲音悶在他頸窩，帶著點鼻音。
    沈傑這才發現她眼尾有點紅，像是剛哭過，想問又怕煞了氣氛，隻把人往懷裏攏了攏。
    從機場到電業宿舍的路不算遠，沈傑卻走得很慢。
    薑雅琴的手被他攥在掌心裏，暖融融的。
    路過小區門口的銀杏樹下時，趙大爺正拿竹掃帚掃落葉，抬頭看見他們，掃帚"啪"地掉在地上："小沈啊，這是...對象？"
    "趙大爺早。"薑雅琴歪頭笑，發梢掃過銀杏葉。
    趙大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那邊王大媽拎著菜籃從菜市場回來，遠遠就喊："哎呦喂！
    這姑娘是畫裏走出來的吧？"她湊過來捏薑雅琴的手腕，"皮膚嫩得能掐出水，小沈你可得把人看緊了！"
    張嬸剛晾完被子下樓，聞言也湊過來："上個月小沈媽還念叨怕人家姑娘看不上咱老小區，合著是咱們高攀了！"她指了指單元樓門口的公告欄，"你倆站這兒，比那明星海報還好看！"
    薑雅琴被說得耳尖發紅，往沈傑身後縮了縮。
    沈傑倒挺受用，腰板挺得筆直："那是，我對象可是華清的學霸。"
    "哎呦喂！"王大媽的嗓門又拔高了，"華清的？
    那咱們樓裏要出狀元媳婦了！"
    笑聲裏，兩人上了三樓。
    沈傑剛掏出鑰匙，門"砰"地被拉開。
    魏芷榮係著藍布圍裙，手裏還沾著麵粉，瞪著他："讓你十點接人，這才九點五十——"她話音頓住，視線越過沈傑落在他身後，"小雅？"
    薑雅琴從沈傑背後探出頭，喊了聲"阿姨"。
    魏芷榮的眼睛瞬間亮了，伸手要拉她，又想起自己沾著麵粉，忙在圍裙上擦了擦："快進來快進來！
    我熬了蓮藕湯，你最愛喝的..."她忽然頓住，盯著薑雅琴的腳。
    玄關的地墊上，一雙粉色棉拖靜靜躺著。
    鞋頭繡著小茉莉，是魏芷榮上個月翻著手機圖片，熬了三個夜用毛線鉤的。
    薑雅琴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鞋幫，眼眶慢慢紅了。
    "怎麽了這是？"魏芷榮慌了，扭頭瞪沈傑，"是不是你路上欺負人了？
    剛才在電話裏還說好好的，這才多久——"她揪住沈傑的耳朵，"說！
    是不是嫌人家姑娘瘦了嫌人家黑了？"
    "媽！"沈傑疼得齜牙，"我哪敢啊！"他看向薑雅琴，見她睫毛上掛著淚珠，聲音軟下來，"小雅，你說話啊..."
    薑雅琴吸了吸鼻子，蹲下來把棉拖擺正。
    粉色毛線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柔光，像極了去年冬天視頻時，她隨口說"宿舍拖鞋磨腳"，魏芷榮應的那句"阿姨給你鉤雙軟和的"。
    "不是..."她抬頭，眼淚終於掉下來，"就是...就是覺得，像回家了。"
    魏芷榮的手慢慢鬆開。
    她蹲下來，幫薑雅琴擦眼淚，指腹蹭過她冰涼的臉頰："傻姑娘，本來就是家..."
    客廳裏的掛鍾"滴答"走著，沈傑站在原地，看著兩個女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窗外的銀杏葉被風卷著撞在玻璃上，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魏芷榮往他兜裏塞了顆水果糖，說"見著姑娘要甜甜蜜蜜"。
    此刻甜味還在舌尖，可他望著薑雅琴發紅的眼尾，突然覺得，比糖更甜的，是玄關地墊上那雙繡著茉莉的拖鞋。
    "媽..."薑雅琴輕聲喊，聲音帶著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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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芷榮渾身一震，抬頭時眼眶也紅了。
    她張開雙臂，薑雅琴撲進她懷裏，肩膀微微發抖。
    沈傑看著這一幕，喉嚨發緊，摸出手機想拍張照片，又覺得不夠，幹脆湊過去，把腦袋擠在兩個女人中間。
    "笑一個。"他說。
    魏芷榮破涕為笑，薑雅琴也笑，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廚房的湯煲"咕嘟"響了一聲，飄出蓮藕的甜香。
    沈傑聞著這味道，忽然想起前晚薑雅琴在視頻裏說"最近總夢見阿姨熬的湯"，原來她早把這裏當作家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來，照在三個疊在一起的影子上。
    沈傑悄悄勾住薑雅琴的小指，她回握得很緊。
    他望著茶幾上的藍玫瑰，花瓣上的水珠還沒幹，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此刻心裏的那團暖。
    廚房的湯煲又"咕嘟"響了兩聲，魏芷榮這才驚覺似的直起腰。
    她替薑雅琴抹了把淚，掌心還沾著藕粉的甜膩："瞧瞧這哭的，臉都冰了。
    走，跟阿姨去裏屋焐焐，湯我讓小傑看著。"
    薑雅琴吸了吸鼻子，手指還攥著魏芷榮圍裙的邊角。
    兩人往臥室去時，她回頭看了眼沈傑，眼尾的紅像朵被雨打濕的月季。
    沈傑剛要跟過去，魏芷榮在門框邊側過身，用圍裙角虛拍他："沒眼色的，讓姑娘換身暖乎衣裳。"
    門"哢嗒"合上的瞬間，沈傑聽見裏麵傳來魏芷榮壓低的聲音："上個月視頻裏說膝蓋涼，阿姨給你織了條護膝......"他摸了摸鼻尖，轉身時正撞上進門的沈宏毅。
    父親手裏提著從菜市場捎的活魚，塑料袋在地上拖出刺啦聲："這姑娘怎麽哭了？"
    "媽鉤的拖鞋。"沈傑扯過茶幾上的藍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滴在木質桌麵上，"她說是像回家了。"
    沈宏毅把魚放進廚房水池，水珠濺在他洗得發白的工裝褲上。
    他抽了張紙巾擦手，目光落在緊閉的臥室門上："你媽上個月熬了三個通宵鉤拖鞋的事，我勸過她別太用心。"他頓了頓，聲音沉下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沈傑正把玫瑰插進玻璃花瓶，聞言手一抖。
    他抬頭時，沈宏毅已經走到他麵前，指節敲了敲他的肩："我跟你說，小薑這姑娘......"父親的喉結動了動，"她不是圖咱們家什麽。
    你要是敢像對伍芷清那時候似的犯渾......"
    "爸！"沈傑急得差點碰倒花瓶，"我跟伍芷清早沒關係了，再說小雅......"
    "我知道你現在明白輕重。"沈宏毅打斷他，目光卻仍緊盯著臥室門，"但有些話得提前說。
    你媽這些年......"他突然閉了嘴，轉身去廚房處理魚，刀背拍在魚身上的聲響格外悶。
    沈傑望著父親微駝的背，忽然想起前世這時候，沈宏毅還在工地當搬運工，腰就是那時候累壞的。
    可此刻父親的聲音裏帶著他從未聽過的鄭重，倒讓他有些發懵——自己這是被親爹當"壞小子"防著了？
    臥室門"吱呀"開了條縫，魏芷榮探出頭："小傑，把我晾在陽台的珊瑚絨睡衣拿來！
    小雅說穿著像裹著雲似的......"話音未落，薑雅琴已經從她身後探出身，發梢沾著水霧，臉上還帶著哭過的粉潤。
    她手裏攥著團粉色毛線，正是方才那雙拖鞋上的茉莉繡樣。
    "媽。"她聲音輕，卻清清脆脆。
    沈傑手裏的花瓶"當啷"磕在茶幾上。
    他瞪著薑雅琴——半小時前還喊"阿姨"的人，此刻正歪頭衝魏芷榮笑，耳尖紅得要滴血。
    沈宏毅剛從廚房出來，手裏的魚還滴著水，聞言也定在原地，刀在他掌心壓出道白印。
    "哎！"魏芷榮應得又脆又響，忙不迭把薑雅琴往沙發上帶，"快坐快坐，湯快好了。"她轉身往廚房走，又折回來替薑雅琴理了理衣領，"剛才在裏屋說什麽呢？
    我家小傑要是欺負你......"
    "沒有沒有。"薑雅琴慌忙擺手，指尖蹭過沈傑擱在沙發扶手上的手背，"傑哥對我特別好。"
    沈傑盯著自己被蹭紅的手背，突然覺得這頓飯吃得有些恍惚。
    魏芷榮把燉得酥爛的藕塊全夾進薑雅琴碗裏，連湯裏飄著的最後一顆蜜棗都用勺子撈了過去。
    他低頭扒飯時，餘光瞥見薑雅琴悄悄把半塊藕撥到他碗裏，又被魏芷榮眼尖地夾了回去："小雅在學校吃不好，多補補。"
    "媽，我都胖了兩斤了。"薑雅琴捧著碗笑，睫毛上還沾著沒擦淨的淚，"傑哥比我更能吃。"
    "他？"魏芷榮掃了眼沈傑扒得飛快的飯碗，"他從小就這德行，餓不死就行。"
    沈傑咬著筷子，突然想起前世母親總把肉夾給他，說"你爸幹活累，你讀書累"。
    此刻看著母親給薑雅琴添湯時眼裏的光，他忽然明白——原來母親不是不會溫柔，隻是從前的溫柔，都給了該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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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魏芷榮扯著薑雅琴的手要出門："樓下張嬸說超市夏涼被打折，咱們去挑兩床。"薑雅琴回頭看沈傑，眼神裏帶著點求助的軟。
    沈傑卻瞥見母親藏在身後的小動作——她衝他擠了擠眼，那是從前他考了全班第一時，母親帶他去買玩具的表情。
    "去吧。"他笑著揮揮手，"媽挑的準沒錯。"
    魏芷榮拽著薑雅琴出門的動靜驚得樓道裏的聲控燈全亮了。
    沈傑趴在窗口往下看，見王大媽拎著菜籃迎麵走來，母親立刻拔高聲音："這不帶小雅挑夏涼被嘛！
    咱們家小雅就愛軟和的......"王大媽的驚呼聲隔著窗戶飄上來："哎呦這姑娘真是越長越水靈！"
    "你媽這是要把整條街的人都驚動。"沈宏毅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裏端著兩杯茶，"上個月她去菜市場，逢人就說"我家小雅在華清拿了獎學金"。"
    沈傑接過茶，杯壁的溫度熨著掌心："爸，你說......"他突然想起方才父親欲言又止的模樣，"你和我媽......以前有過想離婚的時候嗎？"
    沈宏毅的茶杯頓在唇邊。
    他望著窗外被風吹得搖晃的銀杏葉，喉結動了動："你媽懷你的時候，我在工地摔斷了腿。
    她大著肚子去醫院照顧我，路上滑了一跤......"他突然閉了嘴，指節捏得茶杯發顫，"後來醫生說可能保不住你，你媽抓著我手說"要是沒了孩子，咱們就不過了"。"
    沈傑的呼吸一滯。
    他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突然明白為何母親總把"家"看得那麽重——原來他們的家，是拿命換來的。
    "後來呢？"他輕聲問。
    沈宏毅轉身往廚房走，背影在暖黃的燈光裏有些模糊："後來你哭著從手術室出來，比貓還小。
    你媽抱著你說，隻要有你，什麽都能過去。"
    夜色漸濃時，沈傑躺在自己屋的舊木床上。
    窗外傳來魏芷榮和薑雅琴的說笑聲，由遠及近。
    他望著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紋，想起薑雅琴換鞋時，玄關地墊上那雙繡著茉莉的拖鞋，正正好好擺在他的運動鞋旁邊。
    風掀起半幅窗簾，帶進來一縷若有若無的茉莉香。
    沈傑翻了個身，盯著床頭櫃上的藍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早幹了，卻在花瓣尖凝出層細鹽似的結晶，像極了薑雅琴掉在他頸窩的淚。
    他忽然有些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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