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自己當心些。”張桂枝又叮囑一句，轉身去了廚房。
    如意重新握筆疾書。原先她以為那本冊子寫得夠細了，經李吏這麽一問，才知對眼下的農耕來說，還差著許多。
    得趕緊把剛才的問答記下來，再細細琢磨琢磨，看看還有哪些地方是眾人容易犯迷糊的，一並整理清楚才好。
    張桂枝做好午食，見如意還在低頭寫著什麽，便端著個小托盤放在桌邊：“如意，先吃了再寫吧，歇歇手腕。”
    說罷就站在一旁盯著，直把如意看得不好意思，乖乖放下了筆。
    “這就對了嘛。” 張桂枝笑著把暖炕上放筆墨的小桌搬下來，換了張擺著飯菜的上去，“趁熱吃，我去接那倆小子散學。”
    見如意拿起筷子夾了菜，她才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如意心裏頭暖烘烘的，望著舅母忙碌的背影，不禁琢磨：家裏怕是人手太少了。
    細細盤算起家裏的事，當真沒個閑人 —— 眼看要開春耕種，自己名下的那些地，得勞煩阿爺和爹盯著；如意莊雖有莊頭打理耕作，也得常過去看看。
    再說家裏的女眷，從薑阿奶到最小的芳霏，個個都有自己的營生。
    總不能單薅著舅母一個人忙活。思來想去，如意打定主意：該給家裏添兩個人手了。
    她一邊吃飯，一邊琢磨是該雇人還是買人。
    買人？倒不必 —— 除了跟著小姑回州城打理鋪子的苗兒，還有禾兒、穗兒兩個得力的，隻是把她們調來身邊，小食鋪那邊，確實得添兩個夥計了。
    這事兒，晚上正好拿出來商議。若是可行，就讓阿爺明日跑趟縣城。
    許久沒活動，吃了幾口就飽了。如意下了炕，剛要端著碗筷去廚房，卻見門口站著個人。
    她手一抖，托盤險些掉了，來人眼疾手快接住：“我來吧，你還有傷。”
    如意愣了半晌，才開口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舅母給你送餐食時，我就在了。”
    “那怎不進來？”
    “不想擾你用午食。”
    看小姑娘臉上泛起紅暈，顧成意把她按回炕角：“聽話，坐著歇會兒，我去去就回。”
    果然如他所說，沒片刻就返了回來。
    顧成意先開了口：“傷口還疼嗎？” 他眼裏閃過一絲心疼 —— 自己終究還是沒能守在她身邊護著。
    “早不礙事了，本就是些皮外傷，家裏人太過小心，這也不許動，那也不許碰，我都快悶出病來了。” 如意笑了笑。
    “那待會兒我帶你出去逛逛。” 顧成意眼中滿是寵溺。
    “真的？”
    “自然。”
    院門口傳來開門聲，先進來的是杉子，清子緊隨其後。
    兩個小子一陣風似的往堂屋衝，嘴裏喊著：
    “大姐姐，我們回來了！”
    “大表姐，我也回來了！”
    可當他倆在堂屋瞧見多日不見的顧成意，頓時把 “姐姐” 拋到腦後，一窩蜂湧了過去：“成意哥哥，你回來啦！”
    “這倆猴崽子，跑起來跟兔子似的，轉眼就沒影了。” 張桂枝挎著空食盒出現在院門口，嘴裏還念叨著。
    聽見堂屋杉子、清子嘰嘰喳喳的聲兒，她趕緊往堂屋走，一進門就笑道：“呀，真是成意小哥回來了！”
    “是，舅母。” 顧成意應身。
    張桂枝上下打量他一番，歎道：“瘦了些，也黑了，這兩日就在家好好補補。”
    “今晚就得回營了。” 顧成意無奈道。
    如意眼裏飛快掠過一絲不舍，又很快壓了下去 —— 既已投身軍營，原就該做好這般時常分離、牽掛的準備。
    “呀，這麽快啊！” 張桂枝感歎道，“趕過來還沒吃午飯吧？等著，我去盛飯。”
    緊接著又衝清子吩咐：“去後院叫你姑母她們，該用午食了。”
    “哎！” 清子邁著小短腿應著跑了。
    看杉子還纏著顧成意問東問西，張桂枝拉過他的手：“走，嚐嚐舅母今兒做的幹鍋雞，香著呢。”
    等人都走了，顧成意從懷裏掏出個小木盒遞過去：“送你的。你十歲生辰，我怕是趕不回來。”
    如意打開一看，裏頭躺著塊瑩白通透的玉佩，雕成兔子模樣，靜靜臥在盒底。
    “這是兔子？” 看外形能猜個大概，何況自己本就屬兔。
    顧成意臉上微紅：“是不是太醜了？”
    這已是他做得最好的一塊 —— 先前讓母親捎來十塊玉料，其餘九塊都成了廢料。
    “不醜，可愛得緊，我喜歡。” 如意取出玉佩掛在腰上，轉了轉，“你看，好看嗎？”
    顧成意先看了看玉佩，又望向如意帶笑的臉，自己也跟著笑起來。
    “成意啊！” 人還沒進門，聲音先傳了進來，一聽便知是劉氏。
    很快，門口閃過個腳步匆匆的身影，她一進堂屋就道：“呀，你這孩子，在外頭受了多少苦！”
    看顧成意黑了好些，也瘦了，劉氏滿眼心疼，說出的話竟和張桂枝如出一轍：“這到家了，可得好好補補。”
    “回頭讓你娘瞧見，不定多心疼呢！” 劉氏又絮絮叨叨起來，“是不是軍中吃不慣？戰場凶險，沒傷著哪兒吧……”
    一連串問話砸過來，顧成意心裏卻暖融融的。
    這個家總這般熱絡貼心，他耐著性子一一回：“嬸子放心，軍中吃得飽，也沒受傷……”
    正說著，張桂枝端著個大托盤進來，笑著招呼：“姐，你們邊吃邊聊！”
    王氏和錦華一起把菜擺上八仙桌，又聽張桂枝開口：“姐，大嫂，作坊那邊還忙著，我得過去看看，午食就在那邊用了。”
    “好，你受累了。” 劉氏應道。
    “辛苦了，桂枝！”王氏親昵拍了拍她手。
    這邊，劉氏拉著顧成意的胳膊讓他坐下，“孩子，快吃！” 說著往他碗裏夾了一塊又一塊肉。
    那邊，張桂枝已出了門。
    食品作坊正趕著上工建造，按老規矩管一頓午食，在那邊忙活做飯的，還是薑阿奶和劉外婆這對老姐妹，外加年紀小、總愛黏著奶奶的小妞妞。
    在劉氏一筷接一筷的投喂下，顧成意實在吃撐了，嗓子眼都堵得慌，一開口就忍不住打了個 “嗝”。
    如意見了直笑：“成意哥，吃不下就別硬撐了。”
    “嬸子一番心意，不好辜負。”
    聽這話，如意狐疑地盯著他看了半晌。
    “怎麽這麽瞧著我？” 顧成意摸了摸嘴角 —— 沒沾米粒呀。
    “總覺得你這次回來，變了些。”
    顧成意又在臉上胡亂抹了抹。
    如意忍不住笑：“臉是黑了些，不過我說的變，是覺得你話多了。”
    “這樣不好？” 顧成意反問。
    “這樣的成意小哥，很好。”
    顧成意輕聲歎：“許是經了些別離，見多了生死，才更明白該珍惜眼前人吧。”
    “那就趁在家，多說些，我愛聽。” 如意點頭，忽想起轉眼又要分別，情緒不覺低落幾分。
    顧成意取過她的兔毛披風，往她身上一罩：“走吧。”
    “好。” 如意打起精神，露出笑來。
    顧成意替她拉好兜帽，蹲下身：“上來。”
    “哎。” 如意乖乖趴到他背上，顧成意足尖一點，兩人身影已消失在院中。
    後山某處山洞裏，聽風正向薑敘白稟報：“樓主，顧少爺往咱們這邊來了。”
    “哦？就他自己？”
    “還有如意姑娘。”
    “那該是去狼穴那邊了。”
    薑敘白眼中閃過絲玩味 —— 這小子平日瞧著像塊悶木頭，倒沒料到這麽早就惦記著娶媳婦了。
    再想想自己，神色霎時轉為苦澀。
    可不是麽，他從人家娃娃剛落地就惦記著，如今人家兒子都長這麽大了，自己還是條光棍。
    他指尖觸到腰間掛著的腰牌，細細摩挲著，嘴角卻又勾了起來。
    聽風瞧著自家樓主這神色忽晴忽陰的，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 嘖，戀愛中的男人，真是忒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