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的明月，芳霏雖累了一日，卻毫無睡意。
    原想著碧水閣順利開了張，便回州城去，如今看來，怕是要多耽擱些日子了。
    聽著身旁馬茗茗勻淨的呼吸聲，她輕手輕腳推開門，學著貓叫“喵嗚”了兩聲。轉瞬，一道黑影便立在身側：“二小姐。”
    來人正是穿雲。芳霏低聲道：“大叔，勞您多盯著些華箏的動向。”
    “是，二小姐。”穿雲應著，卻未動身，似有話想說。
    芳霏瞧出端倪，便道：“大叔有話不妨直說。”
    “屬下瞧著，華小姐那邊有華家、張家擔著，二小姐實在不必這般掛心。”
    穿雲看著她臉上的倦色，終究忍不住多嘴——哪有這麽大的姑娘，深更半夜不睡，操著大人的心思？也是真心疼她才說的。
    “多謝穿雲大叔關心。”芳霏輕聲道，“隻是她性子執拗，怕更想與我較勁。我還得待些時日，看她動向，若回了州城，她再瘋癲起來，害了自己倒也罷了，我怕她傷著小師妹在乎的人。”
    她沒說出口的是，更怕華箏瘋勁上來，真追去州城，萬一發現如意姐也是“同類”，擾了如意姐和家人的清靜，那才是麻煩。
    罷了，便在這京中與她耗著吧。
    當然，原本沒打算往京中發展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這便是她方才輾轉難眠時，另一個盤算。
    “屬下明白了。”穿雲抱拳應道，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夜色裏。
    再回房時，馬茗茗已醒著，見她進來便問：“芳霏，起夜了？”
    “嗯。”芳霏應著，脫了外衣鑽進被窩，又喚了聲：“茗茗姐。”
    “若想多在這兒住些日子，可願意？”
    “這有何不可！”馬茗茗聲音溫溫柔柔的，“快睡吧。”說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嗯……”芳霏懶洋洋應了聲，不多時便入了睡。
    再次睜眼時，日頭早爬得老高了。
    “薑小姐，二小姐都來尋您兩趟了！”春枝笑著遞過洗臉巾。
    “她人呢？”
    “說是找大小姐去了。”
    “那茗茗姐呢？”
    “早起去碧水閣了。”
    芳霏麻利梳洗好，喝了細柳熱的一碗粥，抬腳就要出院。
    “二師姐！”
    “芳霏妹妹！”
    剛到院門口，正撞見來尋她的元芷和元初。
    “我正要去找你們呢！”芳霏笑盈盈道。
    上了馬車，三個姑娘剛坐定，芳霏就把夜裏琢磨的事說了：“元芷姐姐，你在京裏住得久，可知哪兒有小吃街？”
    元芷搖搖頭：“沒聽過這說法。”
    “二師姐，你想在京裏開小食鋪？”元初眼睛一亮，忙問。
    “有這打算，就是還得找處合適的鋪麵。”
    “芳霏，你說說看，想要什麽樣的？我和娘手裏倒有幾處閑鋪。”元芷接話。
    “我是想弄個小吃街，要麽就美食城。這小吃街嘛，就是在一條街上開好些個小鋪子，各賣各的吃食，鋪麵不用大，但得湊一塊兒。”
    “至於美食城，就得個大鋪麵了，裏頭隔成一個個小格子，各自賣不同的吃食。”
    元芷琢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家倒有處地方，正合你說的美食城。”
    “姐姐說的，莫非是城東那間書畫鋪？”
    “正是。”元芷道，“咱家的鋪麵多是做文房四寶的，別的還好，唯獨那處——你也知道，城東多是尋常百姓，做書畫生意，簡直冷清得門可羅雀。”
    芳霏來京日子雖短，卻也聽過“東窮西富，北貴南賤”的說法。
    東麵住的多是販夫走卒、平頭百姓，看著是尋常，可這人一多，煙火氣就旺，真要開起吃食鋪子，未必不是樁好營生。
    再說這美食城定價，自然要學清平縣小食鋪的路數，專走平民百姓的路子，這不正好跟城東的情形對得上？
    這念頭在芳霏心裏轉了轉，又道：“元芷姐姐，若把那鋪麵改成美食城，會不會讓你家沾了銅臭氣，壞了名聲？”
    元芷捂著嘴淺笑，元初卻笑得爽朗：“我說二師姐，你這腦子怎的也染上些酸腐氣了？我家開文房四寶鋪，難道就不是為了銀子？再說家裏本就有別的鋪麵做雜營生，單我知道的，娘名下好些鋪子都租了出去，各行各業的營生都有呢！”
    “既如此，我能不能先去瞧瞧那處地方？”
    芳霏話音剛落，馬車忽然停了。
    隻聽外麵有人喊：“薑芳霏，你在裏頭嗎？”
    元初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氣鼓鼓掀開車簾：“華姑娘，我二師姐不在，去碧水閣了！”
    “表妹莫哄我，碧水閣我剛去過。”華箏揚聲道，趙叔是專給張家姑娘趕車的，她認得，芳霏應就同她們在一處。
    “誰是你表妹？”元初柳眉倒豎，“你昨兒才跟舅舅斷了親，莫不是你那月棠居撐不下去，這就後悔了？”
    她是真動了氣——四年不在京裏，兒時那般親厚的表姐，竟變得這般可憎。
    “後悔？哼，癡心妄想！”華箏梗著脖子，“我華箏憑自己就能闖出天地！你們別狗眼看人低，說不定將來求著修複關係的，倒是你們！”
    芳霏在車裏聽著，暗自好笑：這人莫不是讀多了小說，真當憑著些現代帶過來的想法，就能在這裏橫著走？
    “既如此，你走你的陽關道便是，攔我們的車做什麽？”元初捏著拳頭，指節“哢吧”作響，恨不能跳下去揍人。
    芳霏從車裏出來，按住元初的手，朝她搖了搖頭，轉頭對華箏道：“華小姐若有事尋我，可去碧水閣遞帖子，或是往張府送個信。這般當街攔車，未免太失規矩了。”
    “少來這套！”華箏啐道，“別拿那些破規矩框我！
    “那你尋我，我便要見你？這是你定的規矩？”芳霏輕嗤一聲，語氣裏帶著幾分不屑。
    “元芷姐，小師妹，咱們碧水閣見。”
    芳霏扭頭吩咐完，腳尖在車轅上輕輕一點，身形如輕燕般飛掠而出，轉眼便消失在街角。
    “還不讓開？”元初看向怔在原地的華箏，語氣冷淡。
    “趙叔，走！”她回身坐進車廂。
    車軲轆再次轉動起來，元初撩開車窗一角，望見華箏那副頹敗模樣，心裏隱隱掠過一絲不忍。
    她放下車簾，悶悶道：“姐，我真想念以前的表姐。”
    元芷輕輕攬住她的肩，柔聲道：“會好起來的。”
    車外，華箏心裏一番掙紮，終究又燃起幾分鬥誌，抬腳往月棠居走去。
    既然已經斷親，華家的好處自然再沾不得，沒了奴仆使喚，也沒了車馬代步，倒也算遂了她的心意——往後吃住，便都在這月棠居裏了。
    “這位妹妹，可是華小姐？咱們以前宴席上見過的。”
    華箏麵前忽然出現一位笑不露齒的少女。
    “你是？”華箏挑眉。
    “謝家，謝明洛。”
    “沒印象。”華箏直截了當搖了頭。
    她本就沒有原主的記憶，如今身邊又沒了貼身婢女提醒，哪裏認得。
    謝明洛心裏暗自咬牙：這華家女素日裏不是最講究知書達理、進退有度的嗎？今日說話怎的這般噎人！
    若不是方才撞見她與薑芳霏之間不對勁，真想掉頭就走，懶得搭理。
    心裏雖這般想，謝明洛臉上依舊笑得和善：“許是妹妹貴人多忘事了。”
    “我前陣子落過水，忘了些舊事。”華箏語氣淡淡，她此刻心煩，實在懶得應付。
    “原來是這樣……”謝明洛故作恍然，又問，“妹妹這是要往哪去？”
    “回鋪子。”
    “哦？是什麽鋪子？”謝明洛眼尾微微一動，“我今兒正好出來采買些物件，說不定能去捧個場。”
    她心裏暗自盤算：前陣子被趙夫人遣送回京，還附了封告狀信，主母便把她禁在家裏學規矩，今兒是頭一日放出來。沒承想，那薑家的人竟也來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