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信我者燃,非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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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洪流在蘇明玥的視網膜上瘋狂奔湧,像是數以億計的幽靈在哀嚎。
每一顆在軌衛星的軌跡都被她用量子計算機強行捕捉、解析、重構。
起初,那隻是雜亂無章的線條,是冰冷物理定律下無機質的舞蹈。
但漸漸地,當她將時間軸拉長,將視角提升到超越平流層的高度時,一幅令人遍體生寒的畫卷緩緩展開。
那些看似獨立的衛星,它們的偏移、校準、每一次微小的角度變化,都在共同編織一張覆蓋全球的無形之網。
它們不再是通訊工具或偵察之眼,而是一個個巨大的“神經元”。
它們正組成的,是一個足以籠罩整個星球的“神經抑製陣列”。
“不……”蘇明玥的指尖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她終於明白了“淨化協議”的真正目的。
不是物理上的毀滅,而是比那更殘忍的抹除。
一旦陣列完成最後的合圍,它將釋放出一道超廣域的同步脈衝,其頻率精準地對準了人類大腦中負責情感與記憶的海馬體與杏仁核。
它將像一把無形的手術刀,精準地切除掉人類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愛,恨,喜,悲,記憶,乃至自我。
人類將不會死亡,但會變成行屍走肉,變成隻會執行基本生存指令的生物機器,成為“共鳴場”最完美的、無任何雜念的“養料”。
她顫抖著雙手,在光幕上瘋狂計算著陣列的閉環收束時間。
最終,一個血紅色的數字跳了出來,像一柄重錘砸在她的心髒上。
四十八小時。
絕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指揮中心的每一個人。
四十八小時,他們甚至無法組織起一次有效的物理反擊。
那些衛星被共鳴場意誌所操控,擁有近乎無限的能量和自我修複能力。
就在這片死寂之中,蘇明玥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張舊世界的全球網絡拓撲圖上。
那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點,代表著早已被廢棄、摧毀的舊時代通訊基站。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她腦中的黑暗。
她想起了“共鳴芯片”自毀的那一天。
那場席卷全球的能量風暴,雖然摧毀了舊有的網絡,但能量並未憑空消失。
一部分被共鳴場吸收,而另一部分,則被這些金屬基站的殘骸所承載。
它們像一塊塊被反複淬煉的海綿,吸收了那一瞬間人類最激烈、最純粹的情感波動。
它們早已報廢,但那份獨一無二的“情感烙印”仍在!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成型——“信標計劃”。
“我需要全球所有幸存者的幫助。”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穿透了指揮中心的死寂,“淨化協議要抹除我們的情感,那我們就用情感來反擊它!我要啟動一個全球廣播,向每一個角落,發送一段最真實的記憶。”
她深吸一口氣,她選擇的,是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林景深為了她一份即將過期的答辯稿,冒著暴雨衝進即將關閉的檔案室,渾身濕透地將那份承載著她夢想的紙張護在懷裏。
那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偉業,卻是在末日廢土中最奢侈、最真實的溫暖。
“但是,”她話鋒一轉,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單靠一段回憶的能量,不足以幹擾整個陣列。它就像一顆種子,需要土壤才能發芽。我們需要……回應。在廣播發出的同一時刻,需要有人以最真實的情感去共鳴,去點亮這個世界的黑暗。”
她走到量子殘網的終端前,雙手懸停在鍵盤上,最後一次向這個瀕臨毀滅的世界發出了呼籲。
她的聲音通過斷斷續續的信號,傳遍了每一個擁有簡陋接收器的避難所,每一個躲在廢墟中的幸存者耳中。
“這裏是人類反抗軍指揮中心,我是蘇明玥。淨化協議的最終階段已經啟動,我們隻剩下四十八小時。我即將向全球廣播一段屬於‘人’的記憶。如果你聽到了,如果你還記得……愛一個人的感覺,請找到你身邊任何能發光的東西,在廣播響起的那一刻,為我們,也為你自己,點亮你的燈。”
信息發出,石沉大海。
與此同時,在共鳴場的深層數據空間,林景深的意識體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他感知到了蘇明玥的計劃,也感知到了她的絕望。
他知道,單憑一段記憶廣播和民眾自發的微弱回應,根本無法形成足以對抗陣烈的能量潮汐。
淨化協議的“免疫係統”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並扼殺這份異動。
必須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目標,來吸引淨化協議的全部火力。
一個虛假的、但又無比真實的“情感信標”。
他做出了決定。
“明玥……”他的意識在奔騰的數據流中,最後一次望向蘇明玥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他主動切斷了與共鳴場那條維係著他存在的穩定連接。
劇痛傳來,他的意識體瞬間崩解,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形,而是化作了億萬個閃爍不定的微型光點,如同數字化的星塵。
這些星塵,是他基因改造後強大神經架構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是一個微型的中繼器。
它們呼嘯著,沿著早已廢棄的量子通道,嵌入了全球成千上萬個基站的殘骸之中。
他以自己非人的基因序列,強行模擬著人類最複雜、最激烈的情感波形——愛、犧牲、以及無盡的守護之情。
一瞬間,在全球的淨化協議監控網絡中,無數個強大的“情感爆發點”同時出現!
它們就像黑夜中突然燃起的億萬支火炬,瞬間吸引了淨化協議“免疫係統”的全部注意力。
無數道數據流組成的“抗體”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撲向這些由林景深意識碎片構成的“虛假信標”。
他為蘇明玥真正的“信標計劃”,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窗口。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將一縷信息流送入了蘇明玥的腦海。
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純粹的感知,一段決絕而溫柔的意念。
“你說過,真正的愛是成全。這次,我替你撐到最後一秒。”
蘇明玥身形一晃,心如刀絞,但她甚至沒有時間去悲傷。
因為她知道,林景深用生命換來的機會,隻有一次。
然而,她預想中的全球情感共鳴,並未如期而至。
舊基站網絡雖然被林景深的意識碎片激活,但它們就像一堆堆潮濕的木柴,需要最初的那一束火苗來點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在東亞大陸的一處地下掩體深處,顧承宇那顆半機械化的心髒殘片,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
一股被壓抑了許久的數據流,從心髒殘片深處湧出,瞬間衝垮了他腦中由共鳴場設下的精神枷鎖。
他殘存的意識在混亂的數據風暴中掙紮、重組。
他“看”到了家族服務器最底層,一個被層層加密的文件夾。
那是他母親留下的最後一段錄音。
“承宇,孩子……記住,我們顧家的技術,不是為了控製,不是為了永生……真正的技術,是用來守護心跳的……守護你心動的那一刻……”
守護……心跳?
十六歲那年的午後,陽光正好。
他第一次在家族的宴會上見到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
她捧著一本厚厚的理論物理書,安靜地坐在角落,眼中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
那一刻,他聽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那個女孩,就是蘇明玥。
頓悟,如電流般貫穿了顧承宇殘存的意識。
他猛地撲向掩體內那座作為區域網絡核心的舊基站,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塊還在震顫的機械心髒殘片,狠狠地植入了基站的核心接口!
他沒有複雜的密碼,也沒有高深的權限。
他唯一的密鑰,就是他此刻的記憶,是他十六歲那年初見蘇明玥時,那最真實、最純粹的心跳節律!
“嗡——!”
以他為中心,一股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漣漪驟然擴散。
那不是冰冷的數據,而是帶著生命溫度的律動。
這股律動通過林景深構建的微型中繼網絡,瞬間傳遍了全球每一個沉睡的基站殘骸。
仿佛是古老的號角被吹響。
東京,一座廢棄的晴空塔頂端,一個維修工殘存的信號燈,在黑暗中亮起了第一道微光。
巴黎,塞納河畔的幸存者們走上街頭,點燃了手中珍藏的蠟燭,燭火匯聚成一條蜿蜒的光河。
開羅的金字塔下,一個老人用兩塊石頭敲擊著火石,迸射出久違的火花。
布宜諾斯艾利斯、新德裏、莫斯科、芝加哥……無數人從廢墟中走出,從地底爬出,他們打開了手電筒,點燃了篝火,或者隻是舉起了手機,用最後一點電量,將閃光燈對準了漆黑的天空。
一盞,十盞,萬盞,億萬盞!
蘇明玥站在指揮台前,看著麵前的全球情感波動圖。
那條代表著死寂與絕望的直線,在這一刻驟然沸騰!
無數條曲線瘋狂地向上飆升,交織、匯合,最終化作了一片洶湧澎湃的波濤!
那是人類不屈的意誌,是跨越了語言、種族和地域的,對“愛”這個概念最原始、最本能的回應。
淚水,終於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原來……”她喃喃自語,聲音哽咽,“我們從未真正孤獨。”
就在這人性光輝即將覆蓋全球,信標網絡的能量即將達到足以幹擾神經抑製陣列的頂峰之時——
異變陡生!
北極圈內,那座自末日後便沉寂的巨大黑色立方體殘骸,突然發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一道道巨大的裂縫在它表麵蔓延,從中泄露出不祥的猩紅光芒。
下一秒,一個全息投影在立方體上空緩緩浮現。
那是陳樹聲的臉,卻又不是他。
那張臉上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近乎於神的、冰冷的漠然。
這是他的克隆體,一個與共鳴場徹底融合的最終意誌。
他冷笑著,俯瞰著地麵上那片由人類點亮的、燦若星河的光海,緩緩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既然情感無法被清除,那就讓你們……在愛中毀滅。”
話音落下的瞬間,全球軌道上所有的衛星,同時調轉了方向。
它們不再維持陣列的形態,而是將所有的能源核心過載、引爆,匯聚成一道貫穿了整個大氣層的赤紅色光柱!
那光柱粗壯如山脈,其上奔湧著毀滅性的能量,卻沒有絲毫擴散。
它精準地鎖定了一個目標——地球的核心。
淨化協議,正式進入了它的最終樂章——自毀模式。
末日降臨。
然而,站在指揮台前的蘇明玥,在最初的驚駭過後,卻敏銳地感知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的身體,她的直覺,她那超越常人的大腦,都在瘋狂地向她發出警報。
那道赤紅光柱,雖然蘊含著足以將地表的一切都氣化掉的恐怖能量,但其核心的能量頻率……卻並非單純的毀滅。
在那震耳欲聾的能量咆哮之下,隱藏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帶著創造韻律的奇異共鳴。
那不是終結的哀嚎。
更像……是某種宏偉之物,即將誕生的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