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我們不站C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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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壇的燈光亮如白晝,將蘇明心臉上的平靜照得一清二楚。
    她站在以“崛起”和“引領”為主題的巨幅背景板前,像一個精致但錯位的符號。
    主辦方期待的,是又一個關於女性力量如何轉化為商業價值的成功學神話。
    然而,擴音器裏傳出的,卻不是她清亮的嗓音,而是一段段被電流聲包裹的、匿名的低語。
    “我說不想結婚,我媽帶我去看心理醫生,說我心理有問題,不正常。”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壓抑著哭腔。
    “領導約我吃飯,我拒絕了,第二天我的項目就被停了。他們說我‘情商低,不懂事’。”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疲憊而沙啞。
    “我生完孩子想回職場,所有人都勸我,說女人的歸宿就是家庭。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一個又一個聲音,像從深井裏打撈上來的石子,帶著濕冷的、真實的回響,砸在寂靜的會場裏。
    台下數百名衣著光鮮的女性,臉上的職業化微笑一點點凝固、龜裂,取而代?pad?之的,是震驚、茫然,最終匯成一片深海般的沉默。
    她們仿佛在這些匿名的聲音裏,聽到了自己的回聲。
    蘇明心沒有進行任何解釋。
    她隻是靜靜地站著,讓那些聲音流淌,直到最後一段錄音的尾音消失在空氣裏。
    她關掉ppt,屏幕瞬間變黑,隻剩下她被頂光勾勒出的輪廓。
    “我今天不是來分享經驗的,”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角落,“我是來聽你們說話的。”
    話音剛落,全場死寂。
    這句簡單的話,像一把鑰匙,捅進了一把從未有人敢於觸碰的鎖。
    它徹底顛覆了這場論壇的預設,將“成功者”的光環打碎,把話語權重新扔回了人群。
    幾秒鍾後,會場中後排,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人顫巍巍地舉起了手,然後,不等主持人反應,她徑直站了起來。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直直地落在蘇明心身上。
    “我……我有話想說,”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抖,“能借你的話筒用一下嗎?”
    蘇明心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居高臨下的施舍,隻有真誠的邀請。
    她毫不猶豫地將那支價值不菲的無線話筒遞向台下,工作人員趕緊接過去,傳到那個女人手中。
    而蘇明心自己,則默默地退到舞台的陰影裏,像一個真正的傾聽者,將整個舞台,交還給了那個素不相識的普通人。
    同一時間的大學城,法學係研討室裏氣氛凝重。
    林景深麵前攤開著三份報告初稿,標題都是《基層訴求觀察報告》,但內容卻像被一把無形的篩子過濾過,溫和、安全,毫無鋒芒。
    他點的煙已經快燒到了濾嘴,煙灰積了長長一截。
    “張慧案,為什麽都繞開了?”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讓三個平日裏能言善辯的法學係女生低下了頭。
    “老師……”其中一個叫周黎的女生小聲說,“我們查了資料,那個案子……水太深了。而且,之前有學長寫相關的論文,答辯的時候被搞得很慘。我們怕……寫得太狠,會被人查。”
    “怕?”林景深掐滅煙頭,看著她們,“寫法律報告,怕的應該是那些違法的人,什麽時候輪到執筆的人怕了?”
    話雖如此,他卻沒再逼迫。
    他知道,恐懼是真實的。
    他站起身,“走吧,帶你們去見個人。”
    車子駛離市區,來到一處安靜的療養院。
    他們見到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姓秦。
    老人很清瘦,但眼神清亮,手上總捧著一本泛黃的《史記》。
    關於她當年的遭遇,學生們在資料裏看到過隻言片語——因舉報學校領導學術舞弊,被家人與校方聯手送進精神病院“治療”,理由是“偏執型精神障礙”。
    林景深沒讓他們提問,隻是靜靜地陪著老人坐了一下午。
    臨走時,秦老師將書簽夾進讀到的那一頁,抬頭看了看三個年輕人,忽然開口,聲音像風幹的樹葉“他們都說我瘋了,因為我記得98年那場決定副校長人選的會,我記得誰投了票,誰做了偽證。他們想讓我忘,可我偏偏記得。”
    一句話,僅此而已。
    回程的車上,一路沉默。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像是被遺忘的時光。
    突然,一直看著窗外的周黎猛地回過頭,眼睛裏閃著一種決絕的光。
    “林老師,”她說,“我們不寫‘張慧案’了。”
    林景深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我們寫‘那些被說瘋了的人’。”周黎的聲音堅定起來,“寫所有那些因為記得太清楚、說得太明白,而被係統判定為‘有病’的人。”
    另外兩個女生也抬起頭,眼神裏不再是恐懼,而是被點燃的火焰。
    林景深從後視鏡裏看著她們,緩緩地點了點頭,嘴角浮現一絲讚許的笑意。
    “對,”他輕聲說,像是在傳授一句秘訣,“別讓他們知道,你在寫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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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另一所大學的美術學院展廳,顧承宇正裝作不經意地路過。
    展廳裏正在舉辦一場名為“日常情緒”的藝術作業展。
    這是他的讀書會那幾個學生的作品,他們原本想辦一場激進的“心理診斷反思展”,被他勸住了。
    “用藝術做外衣,把刀藏在畫裏。”他是這麽建議的。
    此刻,校領導一行人正在展廳裏巡視,臉上掛著程式化的讚許。
    他們在一幅名為《穩定》的畫作前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幅巨大的、用丙烯顏料塗抹出的灰藍色塊,遠看平靜而安寧。
    一位副院長湊近了些,讚歎道“嗯,這幅畫很有意境,穩定,和諧,體現了我們當代大學生的良好精神麵貌嘛。”
    顧承宇站在遠處,心中冷笑。
    他知道那幅畫的秘密。
    那片看似均勻的灰藍色,是由無數個微小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漢字密密麻麻地疊加、覆蓋而成。
    最表層的字是“我很好”“我不痛”“我接受治療”“我相信權威”,但如果用放大鏡細看,就會發現構成這些字的筆畫,本身又是更小的字——“救命”“放我走”“我不是病人”“他們在撒謊”。
    一層層的偽裝,一層層的呼救。穩頂之下,是即將噴發的火山。
    那位副院長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又湊近了一點,眉頭微微皺起,眼神裏閃過一絲困惑。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直起身,揮了揮手,帶著一行人繼續走向下一件展品。
    顧承宇看著他們沉默離開的背影,知道自己的學生們成功了。
    他們看懂了,但他們選擇不說。
    這種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嚴厲的禁令都更說明問題。
    反抗,已經用一種他們無法公開撲滅的方式,在校園裏紮下了根。
    與此同時,葉小棠的郵箱裏收到了一封加密郵件。
    郵件來自她挑選的那十位“記憶卡牌”遊戲的高中生頂級玩家之一。
    距離她將那份醫生女兒給的名單殘頁,拆解成一道道複雜的線索謎題寄出去,剛好一周。
    她原本的附言是“如果你們能拚出三個名字,我就告訴你們下一步。”
    打開郵件,附件是一個解密文檔,裏麵不僅拚出了三個名字,而是五個。
    文檔的末尾,是五個學生的聯名署名,以及一句急切的追問“葉老師,這五個人我們查了,三個人已經過世,兩個還在世,但家人都諱莫如深。我們能去找他們的家人聊聊嗎?我們該怎麽做?”
    葉小棠看著屏幕上那句“我們能……馬”,仿佛看到了五張焦急而充滿正義感的年輕臉龐。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敲下了一行回複,想了想,又刪掉了幾個字,最後隻剩下最精煉的一句。
    她回信道“你們已經開始了——別等我的批準。”
    發送。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這不再是她的個人行動,而是一個正在自我繁衍的網絡。
    她撒下的不是指令,而是火星。
    這些散落各處的火星,正被一股無形的風吹向同一個數字世界——蘇明玥的“聲音樹”。
    近來,“聲音樹”後台新增的匿名錄音中,出現了一些特別的雜音。
    它們不再是來自家庭、職場或公共空間的壓抑,而是來自體製內部。
    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像貼著手機話筒的耳語,背景裏甚至能聽到文件翻頁和鍵盤敲擊聲。
    “每天都要寫思想匯報,寫得不夠積極還要被談話。”
    “那個忠誠協議,他們說不簽就是思想有問題,以後晉升就別想了。”
    “開會的時候,我跟領導提了個不同意見,後來被叫到辦公室,讓我‘端正態度’。”
    蘇明玥沒有給這些錄音打上任何特殊標記,也沒有向任何人轉發。
    她隻是讓陸子軒寫了一個小程序,將這些來自體製內的低語,提取出來,處理成幾乎無法分辨的“背景音軌”,以極低的音量,隨機嵌入到那些公開分享的、用於放鬆和助眠的冥想音頻包裏。
    比如,一段名為“林間溪流”的白噪音裏,可能會夾雜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不簽……就是不忠誠。”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某市機關單位的一位年輕公務員,正戴著耳機聽著“海浪助眠曲”午休。
    在海浪拍岸的間隙,一個模糊不清的男聲突然鑽進他的耳朵“……每天都要寫思想匯報……”
    他猛然驚醒,摘下耳機,心髒狂跳。
    那聲音……那語氣……太像他隔壁辦公室的科長了!
    他以為是幻聽,又倒回去重放了一遍。
    沒錯,就在海浪聲的最低穀,那句話像幽靈一樣再次飄過。
    他瞬間出了一身冷冷汗。
    這不是幻覺。
    他立刻截取了那段音頻,發到了一個隻有幾個信得過同事的私密小群裏,附上一句話“你們聽聽這個,15秒到17秒之間,是不是都這樣?”
    群裏沉默了半分鍾,然後,像炸開鍋一樣,信息一條條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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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槽!我聽到了!”
    “這……這是哪兒來的?”
    “這不就是我們每天在幹的事嗎?”
    深夜,當城市陷入沉睡,蘇明玥的後台收到了一條來自陌生id上傳的特殊視頻。
    沒有定位,沒有標簽。
    視頻畫麵有些搖晃,似乎是手機拍攝。
    鏡頭對準了一間簡陋的鄉鎮幹部辦公室,一個麵容疲憊的中年男人,獨自坐在桌前,借著台燈的光,一字一句地朗讀著那封曾經在網絡上曇花一現的“第一封沒敢發的信”。
    他的聲音不高,帶著濃重的口音,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讀完,他沒有說話,而是對著鏡頭,像完成一個莊嚴的儀式。
    他拿出一封泛黃的信封,說“我這裏,也有一封。在我抽屜裏,藏了整整十年了。”
    他沒有上傳信件的內容,隻是劃著一根火柴,將那封承載了十年沉默的信點燃。
    火光映亮了他布滿溝壑的臉。
    他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信紙在小小的煙灰缸裏蜷曲、變黑,最終化為一撮灰燼。
    鏡頭跟著一縷青煙,拍下灰燼被窗外的夜風卷起,飄散在黑暗中的過程。
    視頻到此結束。
    蘇明玥怔怔地看著屏幕,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動。
    她沒有為視頻添加任何標題或說明,直接將其設置為了“聲音樹”網站的首頁輪播視頻。
    第二天清晨,她被電腦係統的一連串提示音喚醒。
    她走過去一看,後台的上傳日誌裏,赫然出現了十七條新的視頻。
    她點開縮略圖,無一例外,全都是在不同環境下,用不同方式,默默燒掉一封信的“燒信儀式”。
    一個年輕女孩在大學宿舍的陽台上,用打火機點燃了一張寫滿字的日記。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自家的院子裏,將一疊舊信紙扔進了火盆。
    他們互不相識,卻在用同一種無聲的語言,宣告著同一種決絕。
    蘇明玥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晨的微風拂過她的臉頰。
    她看著窗外隨風輕搖的樹葉,它們的樣子,像極了視頻裏那些緩緩升起、即將飄向四麵八方的灰燼。
    她輕聲對自己說“我們不是火種——我們是風。”
    這陣風,正變得越來越大。
    它吹過了論壇,吹過了校園,吹過了機關大院。
    那些被風卷起的灰燼、聲音與故事,在數字世界裏匯聚、碰撞,形成了一股奇特的、無法被簡單定義的輿論暗流。
    在某些龐大信息流的監控後台,一些原本毫不相關的關鍵詞——“瘋子”、“燒信”、“穩定畫作”、“匿名錄音”——開始以一種不合邏輯的頻率同時出現,並指向同一個模糊的現象。
    這股暗流,像地殼下積蓄的能量,雖然還未引發地震,但地表的監測儀器上,指針已經開始悄然偏轉,吸引了那些最敏銳的、以追蹤地殼運動為職業的人的注意。
    一個巨大的故事,正在浮出水麵,等待著它的第一位講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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