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她終於沒讓我替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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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信訪局的玻璃上,那張陳舊的塑封照片格外刺眼。
    照片上的男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藍校服,站在斑駁的校門口,笑容幹淨得像山裏的泉水。
    然而,這份幹淨,此刻卻如同一把無聲的利刃,深深刺入每一個圍觀者的心裏。
    “他叫石頭,上學時老師都誇他聰明。”村婦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壓過了室內空調的嗡嗡聲和窗外隱約的蟬鳴。
    她沒有哭喊,沒有控訴,隻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語氣,指著照片,對窗口內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說,“你們要醫學證明,說他啞了。可他不是啞了,他隻是不說話了。這張照片,就是我的證明。你們看不見他現在的樣子,但我看得見他過去的樣子。”
    她的手指,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變形,此刻卻穩穩地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要將自己的體溫,透過這層阻隔,傳遞給照片裏那個永遠在笑的兒子。
    一名保安終於按捺不住,皺著眉上前,伸手就要去撕那張照片。
    “大姐,這裏是辦公場所,不能亂貼東西……”
    他的手還沒碰到照片,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大爺就猛地咳嗽一聲,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哎,這照片貼得挺正的,撕了怪可惜的。”
    話音剛落,另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立刻附和“是啊,讓孩子看看,以前的校服多樸素。”
    人群,原本隻是鬆散的圍觀,在保安伸手的那一刻,竟不約而同地向前挪動了半步。
    這半步,不帶任何攻擊性,卻像一道無形的牆,將保安和那扇窗,與婦人隔離開來。
    那隻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收也不是,進也不是。
    角落裏,林景深按住了身邊一個義憤填膺、幾乎要衝上去普法的法學女生。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那張照片,掃過婦人堅毅的側臉,最後落在那個自發形成的人牆上。
    他對身邊三個屏息凝神的學生低聲說“看到了嗎?法律的盡頭,是人心。她沒有跟他們辯論法條,也沒有乞求憐憫。她隻是拿出了最無可辯駁的證據——一個母親的記憶。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
    三個女生怔住了。
    她們第一次在課堂之外,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一種超越了法典的力量。
    那種力量,沉默、堅韌,卻足以讓製度的鐵壁,顯露出一絲裂痕。
    同一時間,大學城的另一端,一場更為安靜的對峙正在上演。
    顧承宇的藝術展廳裏,一百支錄音筆組成的環形裝置,正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著。
    “我很好。”
    “沒事,我沒意見。”
    “都行,聽您的。”
    溫和、順從、毫無棱角的聲音,像一團棉花,塞滿了整個空間,讓人莫名地感到壓抑。
    心理係主任王教授站在裝置前,已經聽了十幾遍。
    他一開始還帶著幾分審視藝術品的挑剔,但漸漸地,他的眉頭越鎖越緊。
    顧承宇就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他沒有解釋創作理念,也沒有為學生辯護校方所謂的“製造對立情緒”。
    他隻是創造了一個環境,一個讓聲音自己說話的環境。
    當第十七遍“我很好”響起時,王教授突然抬手,示意顧承宇暫停。
    展廳瞬間安靜下來,那一百支錄音筆上閃爍的微弱紅點,像是無數隻沉默的眼睛。
    “這句‘我很好’的尾音……”王教授閉上眼,仔細回想,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有一個非常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和氣聲。像……像我去年心理援助時,接待過的一位年輕公務員。他每次來都說自己很好,一切都好。直到第三次谘詢,他才在我辦公室裏,無聲地哭了整整一個小時。”
    王教授猛地睜開眼,看向顧承宇,眼神裏充滿了震驚“這個作品……這些聲音裏藏著什麽?”
    顧承宇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走上前,拿起其中一支錄音筆,將音量調到最大,然後把末尾的音節無限循環。
    那一聲極輕的“救”,終於掙脫了“我很好”的偽裝,清晰地暴露在空氣中。
    一聲,又一聲,像是溺水者最後的呼喊,微弱,卻撕心裂肺。
    整個展廳死一般寂靜。
    顧承宇看著王教授瞬間煞白的臉,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他們不是瘋,也不是想製造對立。他們隻是……累到不敢哭。”
    這句話,像一枚釘子,精準地釘入了王教授的心裏。
    他想起了那個公務員,想起了無數個說著“我很好”卻眼神空洞的來訪者。
    他一直以為那是防禦,是掩飾,卻從未想過,那可能是一種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求救。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深夜的黑暗中,葉小棠正進行著一場孤獨的狩獵。
    她沒有再給那個高中生偵探團任何直接的線索。
    過多的引導會變成控製,她深知這一點。
    她隻是將“清源計劃”那九個已經確認的分支地點,繪製成一張極其模糊的地圖,抹去了所有具體名稱,隻留下大概的輪廓和相對位置,然後匿名寄回了玩家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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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言隻有一句“你們查到的,才是真的。”
    信任,是最好的武器。
    三天後,她的郵箱裏收到了一封郵件。
    一個id叫“真相挖掘機”的學生,將她的模糊地圖與最新的衛星地圖進行了上萬次的算法比對,最終,有一個地點被高精度地鎖定了。
    郵件裏寫著“葉姐,你給的坐標g點,現在是一家叫‘春暉’的兒童福利院。這……是不是搞錯了?”
    葉小棠沒有回複。
    當晚,她獨自驅車來到地圖上那個“春暉兒童福利院”外。
    車燈熄滅,她整個人融入了牆角的陰影,像一隻蟄伏的獵豹。
    她什麽也沒做,隻是蹲守,等待。
    一夜無話。
    直到淩晨五點,天色將明未明之際,福利院沉重的大鐵門被拉開一道縫,一個護工打扮的女人提著兩大包黑色的垃圾袋走出來。
    也就在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院內廣播準時響起,清脆的童聲,通過擴音器傳了出來,帶著一種格式化的甜美。
    “小朋友們早上好,晨間心理調適現在開始。今天的主題是——感恩與服從。”
    葉小棠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迅速舉起手機,將這段廣播完整地錄了下來。
    那甜美的聲音,說著“感恩與服從”,在清晨冰冷的空氣裏,顯得無比詭異。
    她將錄音存入一個加密文件夾,文件夾的名字是“清源·回聲”,而這個新文件的命名,她隻用了四個字——
    “還在唱的歌。”
    歌聲未絕,罪惡就未停止。
    與此同時,蘇明玥的辦公室裏,代碼正在飛速滾動。
    陸子軒按照她的要求,終於完成了“親子聲紋對照模型”的初步構建。
    “聲音樹”後台的數據,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蘇明玥沒有去分析那些絕望的、憤怒的成年人的聲音,而是將所有算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由孩子發起的對話上。
    “媽媽,你為什麽不笑了?”
    “爸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會給我講故事。”
    “媽媽,你說話的聲音,好像動畫片裏的機器人。”
    這些稚嫩的提問,像一根根小小的探針,刺向家庭沉默的硬殼。
    模型自動識別並標記出父母在回應這些提問時,聲線中出現的語調壓抑、情感剝離、頻率單一等特征。
    結果很快出來了。
    係統用紅色的高亮,標記出了37組高風險家庭。
    在這些家庭的錄音片段中,父母的聲音在麵對孩子的純真提問時,呈現出一種驚人的一致性——他們在無意識地,用一種疲憊而麻木的聲調,模仿著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來自他們上一輩的口吻。
    陸子軒建議“要不要……通知這些家庭的當事人,進行預警?”
    蘇明玥搖了搖頭。
    “我們去通知,是幹預。讓他們自己發現,才是喚醒。”
    她做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
    她將整個模型脫敏處理後,以《當愛變成沉默的模仿》為標題,在全網開源發布。
    沒有長篇大論的介紹,隻有一句簡單的說明“這是一個可以幫你聽見‘回聲’的小工具,聽聽你和你父母說話時,聲音裏藏著多少相似的疲憊。”
    發布後的幾天,反響平平。
    直到一個深夜,一條不起眼的留言,出現在了項目主頁的評論區。
    “我……我剛用這個模型分析了我和我爸最近一周的通話錄音。我發現,我對我兒子說話的語氣,和我爸對我說話的語氣的相似度,達到了927。那種不耐煩,那種敷衍,那種習慣性的沉默……我一直以為我恨透了那種感覺。可是我剛剛才發現,我和我爸說話越來越像——可我不想變成他。”
    蘇明玥看著那條留言,久久沒有說話。
    她知道,一顆種子,已經埋下。
    第二天清晨,陽光正好。
    蘇明心再次將她的“傾聽工作坊”搬到了街頭。
    她甚至沒有開場白,隻是靜靜地坐在長椅上。
    出乎意料,第一個走上前的,是小舟的母親。
    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著話筒訴說什麽。
    她隻是默默地從隨身的布包裏,掏出了一本邊角已經磨損的舊相冊,遞給了蘇明心。
    蘇明心接過,翻開了第一頁。
    那是一張小舟小學時參加朗誦比賽的獲獎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胸前戴著大紅花,笑得有些拘謹。
    而在照片的背麵,是一行娟秀卻用力的字跡“媽媽說我要乖,不能讓大家擔心。”
    女人伸出手指,輕輕點在那行字上,聲音有些沙啞“這是我說的。”
    她停頓了很久,久到蘇明心以為她不會再開口。
    然後,她抬起頭,迎著清晨的陽光,一字一句地,又補上了一句。
    “我現在想讓她知道,擔心……也沒關係。”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
    蘇明心沒有接過話筒,也沒有追問任何問題。
    她隻是對著這位母親,輕輕地、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將那支始終無人握起的話筒,靜靜地放在了長椅上,轉身離開。
    鏡頭在她遠去的背影,與那位母親低頭摩挲著相冊的手指之間,緩緩定格。
    街角的早讀亭裏,傳來孩童清脆的朗讀聲,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
    “我……我不是英雄……我隻是,沒再閉嘴。”
    蘇明心沒有回頭。
    她握緊了手中那本沉甸甸的相冊,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本相冊,有著超乎尋常的重量。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和解信,而是第一份可以被看見、被觸摸的證詞。
    一個沉默了太久的靈魂,選擇用它來開口。
    回到工作室,她沒有立刻去聽那些更激烈的、更痛苦的錄音。
    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將相冊的每一頁,都用高精度掃描儀掃進了電腦。
    她創建了一個新的文件夾,沒有加任何標題,也沒有任何描述。
    她隻是在文件名那一欄,輕輕敲下了三個數字——001。
    這不是結束,甚至不是開始的序章。
    這隻是,第一塊被撬動的,沉默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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