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我們藏在話沒說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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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名為《這不是報告——是證詞》的文件,最終還是被林景深的學生親手交了上去。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忐忑的辯白,封麵上那幾個重重寫下的字,本身就是一種宣言。
遞交報告的女生回來後,隻是對林景深搖了搖頭,臉上看不出是失望還是解脫。
林景深沒有追問結果,他比誰都清楚,這樣的“證詞”在現有的評價體係裏,連一個合格的分數都拿不到。
他隻是將那份報告的電子版,匿名發給了京海市一位以較真聞名的老律師,郵件正文隻有一句話“一份來自未來的法律人,寫給現在的信。”
他不知道這封信會飄向何方當晚,他收到了老律師的回信,同樣簡短“已閱。讓他們繼續寫,寫得越多,信的力量就越重。”林景深看著郵件,久久未動。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位村婦昏黃的燈光下,那個歪歪扭扭的“回”字,正透過這份“證詞”,被另一雙眼睛“看見”。
這看見,比任何官方批複都來得更早,也更真實。
與此同時,顧承宇的展覽出口處,那麵貼滿匿名留言的牆,正在以一種失控的速度瘋長。
最初隻是a4紙打印的留言,很快,有人用便利貼寫下自己的故事,悄悄貼在空白處。
還有人帶來了小小的照片,用圖釘固定在牆上——一張空蕩蕩的嬰兒床,一張被撕掉一半的結婚照,一張寫著“一切都好”卻淚痕斑斑的信紙。
校方的忍耐顯然到了極限。
一位副院長親自找到顧承宇,辦公室裏的氣氛像凝固的冰。
“顧老師,這麵牆,必須撤掉。”副院長的聲音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不容置喙的疲憊,“你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學校嗎?這已經不是藝術,這是在煽動。”
顧承宇平靜地看著他“我隻是了一個空間,讓那些被‘藝術虛構’標簽隔開的真實,有了一個安放的地方。您說的‘煽動’,究竟是牆上的文字,還是看到文字後,人們心裏無法抑製的共鳴?”
副院長被他問得一窒,他敲了敲桌子,語氣生硬“我不管你怎麽定義!明天早上之前,如果這麵牆還在,你的展覽,以及你未來的所有教學活動,都會被‘重新評估’。”
威脅的分量,沉甸甸地壓在空氣裏。
顧承宇沒有當場答應,也沒有拒絕。
他隻是在副院長離開後,給他的學生們發了一條信息“今晚七點,展覽現場,我們一起,給這些留言做一次‘最終整理’。”
學生們以為他要妥協,要親手拆掉那麵牆。
可當他們到達時,卻發現顧承宇帶來了一台高清單反相機和一台投影儀。
他讓學生們將每一張留言、每一張照片,都用相機最高清的模式拍攝下來,存檔,編號,從001開始,一直拍到342。
然後,他關掉了展廳所有的燈,隻留下那台投影儀。
他將那些被拍攝下來的留言,一張一張,清晰地投射在對麵潔白的主展牆上。
原本被局限在出口角落的低語,瞬間占據了整個空間的核心。
那張寫著“我寫‘情緒平穩’,其實那天我女兒走丟了”的紙條,被放大到兩米高,每一個字都像一道刻痕。
“他們可以拆掉一麵牆,”顧承宇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平靜而有力,“但他們拆不掉這些已經被人看到、被人記住的故事。現在,它們也是展品了。”
另一邊,葉小棠的那段“睡前故事音頻”正在親子平台上持續發酵。
越來越多的家長在評論區表達了困惑和不安,一些敏銳的母嬰博主甚至開始深挖音頻的來源。
“心安科技”終於坐不住了。
他們發布了一份措辭嚴謹的官方聲明,稱該音頻為“惡意剪輯”,並表示其的心理服務嚴格遵守行業規範,所有“引導語”均由ai生成,旨在“標準化、無差別”的關懷,避免人類谘詢師的情緒波動影響服務質量。
聲明最後還意有所指地警告,將對“散播謠言、損害公司聲譽”的個人或組織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這份聲明非但沒有平息風波,反而像一滴滾油濺入沸水。
“ai生成?對孩子說話用沒有感情的ai?”
“標準化、無差別?我孩子需要的是一個能懂他的阿姨,不是一個冰冷的機器人!”
“原來‘心安’就是沒有心才會安啊!”
葉小棠看著這些評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等的就是這份聲明。
她立刻聯係了那位退休教師,將聲明截圖發了過去,附言“老師,現在‘心安科技’已經親口承認了他們的服務模式。您作為兒童教育專家,能否從專業角度,就‘ai標準化語音對孤兒群體心理成長的潛在影響’寫一篇觀察文章?隻談教育,不談其他。”
她很清楚,直接攻擊一家公司很難,但從學術和教育倫理的角度進行探討,卻無人可以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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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教師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他一輩子都在和孩子打交道,最痛恨的就是這種扼殺天性的“標準化”。
葉小棠放下手機而“心安科技”,將不得不從幕後走到台前,回應那些來自專業領域的質詢。
京海市的深夜,蘇明玥的“聲音樹”後台,那12條新上傳的“被塗改的叮囑”,靜靜地躺在數據庫裏。
它們和編號“001”的相冊一樣,沒有名字,隻有一串冰冷的數據標簽。
但蘇明玥看到的,是數據背後灼熱的靈魂。
她調出了那條讓她印象深刻的用戶反饋——“我女兒今天說,‘爸爸,你最近說話好累’”。
她順著id,查看了這位用戶的聲紋數據。
一周前,這位父親的聲紋曲線充滿了高頻的、短促的、代表著焦慮和壓力的毛刺。
而最新的數據裏,那些毛刺雖然沒有完全消失,但明顯變得平緩,曲線的起伏多了一絲柔和的弧度。
一個孩子的模仿,一句無心的話,竟真的改變了一個成年人說話的方式。
蘇明玥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她將那12個“被塗改的叮囑”與“001”相冊放在同一個文件夾裏,命名為“失語者檔案”。
她忽然意識到,無論是小舟母親塗掉的那句話,還是這些用戶上傳的塗改痕跡,亦或是那位父親疲憊的聲線,本質上都是同一種東西——一種因為無法被傾聽、無法被理解,而被迫選擇的沉默或扭曲的表達。
她的“聲音樹”,原本隻想做一個情緒的識別器,現在,卻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個沉默的收容器。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通訊器亮了一下,是姐姐蘇明心的消息。
但內容卻讓她悚然一驚。
“我剛從‘普通人敘事訓練營’的一個學員那裏得知,‘心安科技’的創始人,是顧承宇的親叔叔,顧延年。而且,那位貼照片的村婦,她的丈夫,當年就是‘心安科技’初創時期的技術員之一,後來因為過勞猝死,賠償問題一直沒談攏。”
一瞬間,所有看似無關的線索,被這短短兩句話串聯了起來!
葉小棠在調查的“心安科技”,林景深在幫助的村婦,顧承宇在對抗的“穩定”邏輯……這背後,竟然都指向同一個名字。
蘇明玥的手指停在鍵盤上,感到一陣寒意。
這不是巧合。
這是一個巨大的、盤根錯節的網。
小舟母親的遭遇,隻是這張網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節點。
她立刻調出關於“心安科技”的所有公開資料,交叉比對她數據庫裏的信息。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心安科技”的ai模型,會不會就是用那些福利院孩子的聲紋數據訓練出來的?
用最無助者的聲音,去構建一個“標準化關懷”的商業帝國。
這比葉小棠的猜測要黑暗百倍。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猜想太過驚人,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但她知道,姐姐蘇明心看到這條消息後,絕對不會無動於衷。
蘇明心確實沒有無動於衷。
當她將所有碎片化的信息在腦中拚湊起來時,她終於明白了小舟母親為何會出現在信訪局門口,又為何在被拒絕後,隻是沉默地坐著。
那不是認命,也不是麻木。
那是一種最原始、也最決絕的對峙。
當所有的語言、材料、證據都失效時,她選擇用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在場”,去作為最後的證詞。
她一個人,就是一份無法被駁回、無法被銷毀的活生生的“材料”。
蘇明心看著窗外沉寂的城市,那些由顧承宇、林景深、葉小棠、蘇明玥各自點燃的零星火光,似乎都在遙遙指向同一個地方——那個坐在信訪局門口的、孤獨的身影。
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建立“普通人敘事訓練營”,還是掃描“001”號相冊,都像是在隔著一層玻璃觀察標本。
她一直在收集、整理、分析別人的故事,卻始終保持著一個觀察者的安全距離。
而現在,那個被觀察的“標本”,活了過來,正以一種她無法記錄、無法分析的方式,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抗爭。
蘇明心關掉了電腦,站起身。
她不再去想什麽敘事邏輯,也不再去分析什麽傳播策略。
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攫住了她。
她必須去,必須親眼去看。
不是為了采訪,不是為了拍攝,甚至不是為了幫助。
隻是為了,不再做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
她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外套,沒有帶任何拍攝設備,甚至連平日裏從不離身的錄音筆都留在了桌上。
今夜,她不想記錄什麽,隻想做一個純粹的見證者。
她的目光落在桌麵上那本訓練營學員的作業本上,那句話再次浮現於腦海“我想告訴他,我們辦了,是因為我們愛他——可這話他聽不到了。”
或許,有些行為,本身就是一句話。有些看見,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她拉開門,夜風微涼,帶著城市獨有的、既不喧囂也不寧靜的氣息。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知道自己去了之後,或許什麽也做不了。
但她還是要去。
因為那個沉默的母親,和所有“失語者檔案”裏的靈魂,都在等一雙不帶任何目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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