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盧象升收複蘄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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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夜,蘄州城北二十裏,秦翼明部官軍營地。
營地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篝火,川兵們圍著火堆休息,哨騎在營地外圍警惕地遊弋。作為大軍的先鋒,秦翼明知道責任重大,白日裏他已派多股哨探靠近蘄州城,確認流寇仍在城內攻打內城,並沒有撤離的跡象,這讓他安心了許多,隻待明日部院主力抵達,便可合圍蘄州。
就在亥時左右,營地西側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是一陣兵器碰撞和低沉的嗬斥聲,秦翼明立刻被驚動,抓起佩劍走出大帳:“何事喧嘩?”
一名哨騎隊官急匆匆跑來,臉上帶著激動的神色:“協台!協台!大喜啊!我們……我們在西邊樹林裏撞見一夥形跡可疑的人,盤查之下,他們……他們自稱是荊王千歲!”
“什麽?” 秦翼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荊王?!你確定?!”
“千真萬確!雖然衣衫有些狼狽,但氣度不凡,還有王府的印信為證!身邊跟著兩位郡王,還有世子、郡主若幹,護衛不過十餘人!”
秦翼明的心髒狂跳起來這也算救駕之功啊,然後立刻說道:“快!快帶我去!不得無禮!” 他一邊整理自己的甲胄,一邊快步跟隨哨騎向營地邊緣走去。
在一片被火把照亮的空地上,秦翼明看到了那夥逃難的貴人,其中一人約莫三十歲年紀,麵色蒼白,眼神中帶著驚魂未定的惶恐,身上的錦袍沾滿了泥汙,甚至被樹枝劃破了幾處,但依舊能看出料子的華貴。
他身旁站著兩個年紀稍輕、容貌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想必就是他的弟弟永新王和永興王,還有一個半大的少年緊緊拉著他的衣袖,應是世子,另有幾個年輕女子蜷縮在一起,低聲啜泣,正是郡主們。
他們周圍,是十幾個同樣狼狽不堪、手持兵刃卻麵露疲態的王府護衛和兩個太監。
秦翼明雖未親眼見過荊王,但看這氣派和印信,心中已信了八九分,他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而恭敬:“末將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署湖廣副總兵秦翼明,參見荊王千歲!千歲受驚了!末將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荊王朱慈煙看到一身戎裝、將領打扮的秦翼明,以及周圍明顯是官軍的軍士,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鬆弛下來,幾乎要癱軟在地,被身旁的郡王扶住。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沙啞:“秦……秦協台請起!快快請起!能遇到將軍,本……本王真是……真是……” 他激動得一時語塞。
這時,朱慈煙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他臉上頓時閃過一絲窘迫,逃亡一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早已饑腸轆轆。
秦翼明還挺機靈,立刻反應過來,轉身對親兵喝道:“還愣著幹什麽!快取食物和熱水來!要熱乎的!”
很快,親兵端來了軍中常備的幹糧——幾張粗糙的麵餅,一碟醬菜,還有幾碗熱開水。
若在平日,這等粗劣食物連荊王府下人都未必看得上,但此刻,餓極了的朱慈煙也顧不得許多,接過麵餅,就著醬菜,大口吃了起來,甚至連掉在衣袖上的餅渣都下意識地撿起來塞進嘴裏。
兩位郡王和世子也是如此,吃得頗為香甜,幾位郡主起初還有些猶豫,但在饑餓驅使下,也小口小口地吃著餅,喝著熱水。
看著這群平日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天潢貴胄,如今狼狽地啃食著軍漢的幹糧,秦翼明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但他麵上絲毫不露,隻是恭敬地侍立一旁。
待朱慈煙稍微填飽肚子,精神恢複了一些,秦翼明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千歲,不知城中情形……”
朱慈煙放下水碗,長歎一聲,臉上露出悲戚和後怕之色:“一個時辰前聽城裏逃出來的太監說,城已經破了……內城在酉時初被攻破了……周勉……周都帥他……他殉國了……”
他說著,眼圈泛紅,“本王也是得祖宗庇佑,在天亮前僥幸通過密道才逃出生天……若非將軍在此,本王真不知……” 他搖了搖頭,說不下去了。
“千歲洪福齊天,必能逢凶化吉。” 秦翼明安慰道。
就在這時,營地東麵,蘄州城方向,負責監視的夜不收快馬回報:“協台!蘄州城有異動!城頭火把移動頻繁,似乎……似乎有大股人馬正在出城,方向是西邊!”
秦翼明心中一動,流寇要跑?他立刻看向朱慈煙,心中權衡,荊王在手,已是天大的幸事和功勞。
流寇勢大,自己麾下僅兩千五百人,其中五百還是李重鎮的騎兵,若貿然追擊,黑夜之中恐遭埋伏,萬一有失,驚了荊王駕,那才是百死莫贖之罪。
他迅速做出了決斷,對朱慈煙拱手道:“千歲,賊寇狡詐,夜間情況不明,末將首要之責是護衛千歲安全,今夜暫且按兵不動,加強戒備,待明日盧部院大軍抵達,再行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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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煙此刻驚魂未定,自然一切聽從秦翼明安排,連連點頭:“一切但憑協台做主。”
於是,這一夜,秦翼明軍營地嚴加戒備,眼睜睜看著蘄州城的火光逐漸黯淡,知道流寇正在撤離,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將全部精力放在護衛荊王一行上。
次日下午,未時左右,盧象升親率八千主力,旌旗招展,浩浩蕩蕩抵達秦翼明營地,當得知荊王朱慈煙已被秦翼明找到並妥善保護時,一向沉穩如山、喜怒不形於色的盧象升,緊握馬韁的手也不易察覺地鬆弛了一下,內心深處那塊懸了一路的巨石,終於轟然落地。
他快步來到專門為荊王騰出的營帳,鄭重行禮:“臣,五省總理盧象升,參見王駕!臣救駕來遲,令王駕受辱,臣萬死!”
朱慈煙見到盧象升,更是如同見到了主心骨,連忙扶起:“盧部院快快請起!若非部院遣秦協台至此,本王焉有命在?部院何罪之有!” 他心中對盧象升的感激是發自內心的。
盧象升仔細詢問了荊王身體狀況及城中情況,當得知內城已破,周勉殉國,但流寇已於昨夜西竄時,他目光看向荊王說道:
“王駕受驚,且隨臣返回蘄州城內安頓,賊寇雖遁,其心不死,臣必當整軍追擊,以靖地方!” 盧象升沉聲道。
隨即,盧象升下令大軍轉向,簇擁著荊王車駕,浩浩蕩蕩向蘄州城開去。
此時的蘄州城,經過一夜的混亂與義軍的撤離,顯得格外蕭條,城門大開,城頭上依稀可見一些守軍。
當盧象升的大軍護著荊王儀仗抵達城下時,隻見以知州許儀平為首,帶著一群幸存的州衙官吏、士紳,跪在城門洞口,迎接王駕。
“罪臣蘄州知州許儀平,恭迎王駕千歲!恭迎盧部院!” 許儀平聲音帶著哭腔,磕頭不止。
盧象升騎在馬上,麵色冷峻,目光如刀一般掃過許儀平,蘄州失陷,王府被破,無論原因為何,許儀平這個地方主官都難辭其咎。
“許知州,” 盧象升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蘄州堅城,何以旦夕落入流寇之手?荊王府邸,何以遭此兵燹?你身為知州,守土有責,該當何罪!”
這話語中的寒意,讓許儀平渾身一顫,他知道,生死榮辱,就在此刻。
他猛地抬起頭,老淚縱橫,卻不是為自己辯解,而是泣聲道:“部院明鑒!罪臣無能,罪該萬死!然……然流寇狡詐異常,竟……竟假借宣府張全昌叛賊之名,賺開城門!罪臣與孫守備雖竭力防範,奈何賊勢浩大,張逆又親至城下,我等……我等實在難辨真偽啊!”
他巧妙地將主要責任推給了已死的守備孫一清和投降的張全昌,尤其是張全昌,一個投降的總兵,是完美的替罪羊。
“及至城破,罪臣本欲以死殉國,奈何心係王府安危,又思及需向朝廷、向部院稟明賊情,故忍辱偷生,苟活至今!”
“罪臣日日盼、夜夜盼,隻盼王師早日到來,剿滅流寇,以雪此奇恥大辱!” 他說得聲情並茂,涕泗橫流,將一個“忠君愛國”、“忍辱負重”的形象塑造得淋漓盡致。
盧象升冷冷地看著他,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和推諉,但許儀平這番話確實抓住了關鍵點:張全昌的叛變是導致城破的直接原因,非戰之罪;而他許儀平“忍辱負重”是為了傳遞消息。
更重要的是,此刻荊王安然無恙,最大的陷藩危機已經解除,朝廷追責的力度必然會減輕,此刻若嚴懲許儀平,反而顯得他盧象升不近人情,急於找替罪羊。
車駕內的荊王朱慈煙也聽到了這番話,見許儀平哭得淒慘,便開口道:“盧部院,許知州所言……或許亦是實情,張全昌世受國恩,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實乃朝廷之失察,許知州力戰不屈,城破後仍心係王事,其情可憫……”
聽到荊王開口求情,盧象升心中已有決斷,他麵色稍霽,對許儀平道:“既然王駕為你求情,此事容後細查,你且起來,即刻安撫城中百姓,清點損失,協助大軍安頓。”
“謝王爺!謝部院!罪臣定當竭盡全力,戴罪立功!” 許儀平如蒙大赦,連連磕頭,後背卻已被冷汗浸濕,他知道,這一關,暫時是過去了。
盧象升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蘄州城和西邊流寇遁逃的方向,雖然找回了荊王,守住了底線,但讓劉處直這股巨寇攜重資從容退入七峰山地帶今湖北省黃石市陽新縣屬幕阜山餘脈),終究是心腹大患,接下來還得進山搜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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