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盧象升收複蘄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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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象升在城門口處置完許儀平,便命大軍在城外擇地紮營,隻帶部分親兵及秦翼明、李重鎮等將領,簇擁著荊王朱慈煙的車駕,緩緩進入蘄州外城。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而,一路行來,盧象升敏銳地察覺到此地與他想象中的遭劫之城大不相同。
    街道兩旁的商鋪民宅,雖多數門戶緊閉,但少見被暴力破拆焚燒的痕跡,偶爾有膽大的百姓在門縫中窺視,眼神中雖有驚懼,卻並未達到那種經曆屠城慘禍後的絕望,甚至還能看到一些胥吏打扮的人,在一些街口維持秩序,安撫民眾。
    “部院,” 李重鎮也看出了異常,低聲道,“這……不太像流寇過境的樣子啊,末將隨您追剿兩年了,哪次賊寇破城,不是火光衝天,屍橫遍野?這蘄州像是剛打過仗但沒遭大搶的樣子。”
    盧象升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街麵,心中疑雲漸起,他沉聲對身邊一名親兵道:“去,找幾個官吏或是膽大的士紳來問話。”
    不多時,親兵帶回一個穿著官袍的稅課大使和一位本地頗有名望的老秀才。
    那稅課大使見到盧象升和荊王儀仗,嚇得腿軟,跪地連連磕頭,盧象升讓他起身回話:“本部院問你,流寇入城這幾日,都做了些什麽?為何城中景象……如此?”
    稅課大使戰戰兢兢地回道:“回……回稟部院大人,義軍……哦不,流寇入城後,先是占據了州衙和附近幾處大庫,然後……然後就直奔內城去了,對……對外城的百姓商戶,並未……並未大肆搶掠,隻征用了一些木料和吃食比如我們蘄州的醬肉包,還……還付了些銅錢……”
    那老秀才也補充道:“部院明鑒,確是如此,那賊首……似乎下了嚴令,不許騷擾普通百姓,城中幾家大戶,雖也擔驚受怕,但宅邸並未被攻破洗劫。”
    “隻是……隻是……”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荊王車駕,不敢再說。
    “隻是什麽?但說無妨。” 盧象升道。
    “隻是王府……王府被他們打破後,聽說……聽說裏麵的財貨被搬運一空……” 老秀才低聲道。
    盧象升與秦翼明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詫異,流寇行事,向來如同蝗蟲過境,寸草不生,這夥以克賊為首的流寇,竟能約束部眾,隻取官倉王府,而對民間秋毫無犯?這簡直匪夷所思!
    隊伍繼續前行,來到內城東門,此處是這幾日血戰的中心,城牆垛口多處損毀,城門也被撞得殘破不堪,城下大片土地被鮮血浸成黑褐色,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和硝煙味。
    但令人注意的是,那些戰死者的屍體,無論是守城的王府護衛還是攻城的流寇,都已被清理走,隻在遠處城牆根下看到幾個新堆起的大土包——那是埋骨之所。
    “屍體……都埋了?” 秦翼明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按照流寇慣例,哪會費這功夫,往往是任由屍體曝曬腐爛,引發了瘟疫又感染不到他們。
    進入內城,景象更讓盧象升不可置信,王府宮殿群雖然顯得淩亂,許多門戶洞開,值錢的擺設、器物被搬空,但建築本身卻基本完好,沒有縱火的痕跡,盧象升同張獻忠交手也許久了,張獻忠雖然也不怎麽對百姓下手,但是對於官紳胥吏基本上是殺幹淨為主,也就是他現在還沒能力打破王府,不然肯定是火光衝天,至於其他賊寇除了闖賊,軍紀更是一塌糊塗。
    當荊王朱慈煙回到承運殿,看到雖然空曠卻大致完好的家時,也是愣了片刻,隨即複雜地歎了口氣,他原本以為回來看到的會是一片焦土廢墟。
    盧象升安排軍士協助王府殘存的仆役迅速打掃出幾間主要殿宇供荊王安歇,並詳細詢問了一些低級宦官和宮女。
    得到的回複大同小異,流寇攻入後,主要目標是銀庫、糧倉和各類珍寶,對於王府建築並無破壞,對於抓獲的宗室,除了一些郡主被流寇強暴,那些輔國中尉、奉國中尉等低級宗室,未被殺害,隻是被集中看管起來。
    聽著這些匯報,盧象升負手立於殿前,望著遠處層疊的王府殿宇,久久不語,他內心的震動遠比他表麵上看起來要強烈得多。
    “約束部眾,不擾平民;隻取官帑王府,不毀屋舍;埋骨清穢,防患瘟疫;甚至……對大明宗室網開一麵……”
    盧象升在心中默念,眉頭越皺越緊,“這劉處直……究竟是何等人物?他麾下那群流寇首領,賀一龍、拓養坤、武自強之輩,又是如何被他約束住的?”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對流寇的認知,這不再是單純的、隻知道破壞和掠奪的流賊,其首領顯然有著更深遠的圖謀和更強的掌控力,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在盧象升心中升起,若是流寇隻知道殺戮搶掠,無論一時多猖狂終究會被鎮壓,如唐末的孫儒和秦宗權,尤其是孫儒雖然屢屢打敗楊行密,但是贏著贏著就敗亡了。
    但現在這股流寇,雖然暫時還沒有坐下來同大明唱對台戲,但從此次事件來看,將來一定能與大明爭天下,必須要盡快蕩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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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王朱慈煙驚魂初定,在簡單梳洗用膳後,召見了盧象升,此刻他心態已然不同,自己安然無恙,王府根基猶在,加上盧象升確實是星夜馳援,雖然晚了一步,但情有可原。
    “盧部院,” 朱慈煙的語氣十分溫和,“此次蘄州之難,實乃張全昌叛國投賊所致,罪在彼獠!部院聞訊即率師來援,晝夜兼程,忠勇可嘉,本王心中甚是感念,若非朝廷用人不明,出了張全昌這等敗類,又何至於此?”
    他這番話,既是為盧象升開脫,也是為自己和朝廷遮羞,將一切罪責推到已經身敗名裂的張全昌頭上,是最符合各方利益的結局。
    盧象升心領神會,躬身道:“王爺明鑒!臣調度不力,致使王駕受驚,城池殘破,本就有罪,王爺不罪,反加慰勉,臣感激涕零,唯有竭盡全力,早日剿滅流寇,以報王爺、陛下知遇之恩!”
    “盧部院有心了。” 朱慈煙點點頭,
    “追剿之事,還需從長計議,部院一路勞頓,且先去安頓兵馬,安撫地方,本王稍後便上疏朝廷,陳明原委,必不使忠臣受屈。”
    “謝王爺!” 盧象升再次行禮告退,有了荊王這道奏疏,朝廷那邊的壓力會小很多。
    半月後,京師,紫禁城。
    乾清宮內,崇禎皇帝看著黃州知府和盧象升分別呈上的奏報,以及荊王朱慈煙為自己的辯解的私信,臉色漸漸陰沉,他猛地將幾份奏章摔在禦案上,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張全昌!朕待他不薄!竟敢叛國投賊,陷藩辱國!其罪滔天,萬死難贖!!” 殿內侍立的太監宮女們嚇得大氣不敢出。
    “皇爺息怒,” 司禮監太監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勸道,“所幸荊王千歲洪福齊天,已安然脫險,盧象升也率軍及時趕到,賊寇已遁,當務之急,是嚴懲叛賊,以儆效尤!”
    “查!給朕嚴查!” 崇禎厲聲道,“張全昌跑了給我抓他兄長張應昌頂罪,還有他在宣府的舊部,都給朕仔細甄別!凡有牽連者,一律嚴懲不貸!”
    “是,皇爺。” 王承恩連忙應下,隨即又道,“據榆林衛都指揮使先前奏報,張全昌之兄,原延綏副將張應昌,近年來一直臥病在床,恐……恐不久於人世。”
    崇禎冷哼一聲:“就算快死了,也要給朕鎖拿進京!朕要親自問問,他們張家是如何報答君恩的!”
    命令很快通過錦衣衛下達,數名緹騎快馬加鞭,直撲陝西榆林,然而,當他們抵達張家時,看到的卻是一副淒慘景象,張應昌早已病入膏肓,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僅剩一口氣,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家中子侄惶恐跪地,言其父伯)已病重數月,湯藥不進,與張全昌久無聯係。
    帶隊的錦衣衛千戶看著奄奄一息的張應昌,皺了皺眉,抓一個眼看就要斷氣的人回京,路上死了反而麻煩,也顯不出他們錦衣衛的能耐。
    他仔細核查了延綏鎮提供的文書和當地郎中的證詞,確認張應昌確實早已卸職養病,與張全昌之事並無直接關聯。
    最終,錦衣衛千戶斟酌再三,隻在張家象征性地搜查一番,訓斥其家人管教不嚴之罪,並未將張應昌鎖拿。
    他回京後,向指揮使駱養性稟報,言張應昌將死,拿之無益,反而顯得朝廷不近人情,駱養性將此意婉轉呈報崇禎。
    崇禎皇帝聞報,沉默良久,他雖性情急躁,卻也並非完全不講情理,對一個將死之人趕盡殺絕,確實有損天子仁德,加之朝中亦有大臣為張家稍作緩頰,言罪在張全昌一人,不應過度株連。
    “罷了……” 崇禎皇帝揮了揮手,
    “張全昌叛國,罪證確鑿,天下共棄!其兄將死,姑且不論,著地方官嚴加看管其家眷,不得生事!”
    轟動一時的總兵投賊一事,最終以張全昌本人被義軍宣稱“傷重身亡”其家族因兄長病重得以幸免而草草收場,朝廷的顏麵勉強維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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