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寧夏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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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自成殘部沿著荒涼的長城邊塞向寧夏方向艱難轉進,試圖到寧夏尋覓一線生機之時,他們尚不知道,一場足以震動整個西北的風暴,正在寧夏鎮內部醞釀,並即將以最猛烈的形式爆發。
寧夏鎮,大明九邊重鎮之一,如今卻籠罩在絕望之中,軍營破敗,軍士們麵黃肌瘦,身上的鴛鴦戰襖早已破爛不堪,難以抵禦來自塞外的寒冷,寧夏鎮各邊堡的兩萬五千營兵已經拖欠了整整十四個月的軍餉。
“頭兒,家裏……家裏快揭不開鍋了。”一個年輕軍士蜷縮在營房的角落裏對他的百總虎大敖說道,“俺娘病了,連抓藥的錢都沒有……娃兒餓得直哭……”
虎大敖看著手下這群跟他好些年的兄弟,如今卻如同乞丐般潦倒,心中如同刀絞。
“再忍忍……興許……興許上麵很快就能發餉了。”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們不是沒想過辦法,早在二月,軍中幾個有血性的低級軍官,就曾鼓足勇氣,集結了數百名軍士,前往巡撫衙門請願。
寧夏巡撫王楫,是個典型的貪官,隻知貪汙腐敗,不恤兵士,他坐在暖閣裏,捧著熱茶,連麵都懶得露,隻讓幕僚出來傳話:“朝廷亦有難處,爾等當體諒國艱,安心守邊,餉銀之事,容後再議!”
“容後再議?這都議了十四個月了!”虎大敖當時氣得幾乎要衝進去,被同伴死死拉住。
走投無路之下,他們又千裏迢迢去西安找了陝西巡撫甘學闊,甘學闊倒是見了他們,話說得無比動聽:“將士們辛苦了!你們的難處,本院知曉!且先回去安心戍守,本院即刻上奏朝廷,竭力為爾等籌措,定不使我大明邊軍將士既流血又流淚!”
一番話,說得這些常年戍邊的漢子眼眶發紅,以為終於看到了希望。
希望就像肥皂泡,輕易就破碎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甘學闊的承諾如同石沉大海,別說餉銀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與此同時,寧夏鎮內的對比卻格外紮眼,從遼東調來的寧夏總兵祖大弼,麾下帶著一千多關寧軍舊部,這些關寧軍,裝備精良,糧餉充足,雖然同駐一城,卻與本地軍士仿佛活在兩個世界。
“看那些遼東的狗賊,吃得滿嘴流油!”
“聽說他們月月足餉,從不拖欠!”
“憑什麽?我們在這苦寒之地守了十幾年,倒成了後娘養的?”
怨氣在軍營中如同幹柴般堆積,隻差一顆火星。
這一天,虎大敖麾下又一個兄弟,因為實在餓得不行了,又偷了邊堡裏麵千總老爺家一點糧食,被活活鞭撻至死。
消息傳來,虎大敖徹底爆發了。
他召集了平日裏最說得來的六個兄弟——都是隊正、旗總一級的低級軍官,人人滿腹怨氣。
“弟兄們!甘學闊騙了我們!王楫那狗官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祖大弼隻管他的關寧軍!我們呢?我們等著餓死?等著像狗一樣被打死嗎?”
一個名叫馬魁的旗總猛地一拍桌子:“媽的!反了他娘的!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拚一把!”
“對!拚了!殺了狗官,開倉放糧!”
“虎大哥,你說怎麽幹,我們就怎麽幹!”
七個人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
崇禎九年三月,一場由底層軍官自發組織,兩萬餘寧夏鎮營兵參與的驚天兵變,如同火山般噴發了!
沒有預演,沒有複雜的計劃,憤怒的官兵們直接衝向了寧夏巡撫衙門。
“殺狗官!討活路!”
“王楫滾出來!”
成千上萬的軍士奪取了邊堡武庫,披掛整齊甚至火炮都推出來了,開始進攻巡撫衙門,守門的巡撫標營衛兵直接一哄而散,他們發了餉銀不願意參與兵變,但是也不想為了這點錢把命交出去。
衙門內,王楫正悠閑地欣賞著新得的一幅字畫,聽到外麵的喧嘩,不悅地皺眉:
“外麵何事喧嘩?”
一個家奴連滾爬爬地衝進來,麵無人色:
“老爺!不好了!兵……兵變了!亂兵殺進來了!”
“什麽!”王楫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臉色瞬間慘白,
“祖……祖總鎮呢?讓他率領鎮標營平息兵變啊。”
“祖總鎮緊閉營門,說是……說是營中亦有騷動,需彈壓,不便出兵……”
王楫頓時癱軟在地,以前他可以靠著巡撫虎皮嚇唬當兵的,現在他們兵變了不把巡撫當回事了,自己還能有命在嗎。
“砰的一聲!” 衙門大門被巨木撞開,洶湧的人流瞬間淹沒了整個巡撫衙門,虎大敖一馬當先,直接衝入後堂,將抖如篩糠的王楫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來。
“王楫!你這狗官!克扣我等軍餉,視我等性命如草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楫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壯士饒命!饒命啊!餉銀……餉銀本官一定想辦法……”
“晚了!”馬魁怒吼一聲,“弟兄們的命,你拿什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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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壓了十四個月的屈辱、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軍士們沒有給王楫任何機會,他們用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將這個高高在上的巡撫虐殺至死,以泄心頭之恨。曾經象征著權力與威嚴的巡撫衙門裏麵連條狗都沒活下來。
殺了王楫,軍士們的目標轉向了生存。
“弟兄們!巡撫衙門沒糧,官倉有!那些喝兵血的老爺們家裏有!跟我走!”虎大敖振臂一呼,所有的亂兵都跟著他一起走了。
憤怒的人群開始席卷寧夏,寧夏前衛、左衛、右衛、後衛的關城相繼被攻破,進城後看著那堆積如山的糧食,許多餓瘋了的軍士直接撲上去生嚼起來。
“有糧了!有糧了!”
“早該如此!”
與此同時,那些平日克扣軍餉、作威作福的軍官宅邸也成了攻擊目標,軍士們衝進去,搶奪錢糧,發泄著長久以來的怨恨,城中一片混亂,火光四起,哭喊聲、喊殺聲、歡呼聲交織在一起。
總兵祖大弼見勢不妙害怕這些人想起來自己這個總兵不稱職,於是帶著部下逃出了軍營,去了固原尋找洪承疇商議解決辦法。
兵變一眨眼就爆發了快二十天了,但在最初的憤怒與劫掠之後,以虎大敖為首的七個領頭軍官,卻陷入了迷茫。
他們本是迫於生存的反抗者,而非刻意造反,在搶夠了足以果腹的糧食,砸爛了昔日欺壓他們的官衙和軍官宅邸後,這群失去了目標的軍士,便大多聚集在原有的軍營駐地,守著搶來的錢糧,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他們沒有建立新的秩序,沒有提出明確的口號,隻是本能地抱團取暖,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消息很快傳到了剛剛在幹鹽池取得大捷的三邊總督洪承疇耳中,聞聽寧夏大亂,巡撫王楫被殺,洪承疇又驚又怒,如果隻是普通的兵變奪了官倉這事還能和平解決,但是殺了巡撫就是兩碼事了,雖然他也不喜歡王楫這個貪官,但是被一群賤入泥土的丘八殺了也讓他感到恐懼,都這樣幹以後會不會殺到他老洪頭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洪承疇麵色十分難看。
他當即下令,留下部分兵力清剿李自成殘部,自己親率督標營,匯合從寧夏逃出的總兵祖大弼及其關寧軍,火速回師寧夏鎮平亂。
很快,洪承疇與祖大弼的兵馬抵達寧夏鎮城外,看著城頭零亂飄揚的、原本屬於大明官軍的旗幟,以及城牆上那些惶惑不安的守軍麵孔,洪承疇心中既有殺意,突然也有了一絲複雜,如果不欠餉這些軍士應該是不會造反的,不過這事已經發生了,為了嚴肅軍紀必須狠狠的殺一殺了。
祖大弼在一旁請戰:“督師,末將願率本部兒郎為前鋒,一舉蕩平這些叛匪!”
洪承疇擺了擺手,沉聲道:“先禮後兵。若能招撫,免動刀兵,亦是朝廷之幸。”
他下令在城外紮營,並派使者入城,傳達朝廷的旨意,要求亂兵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整編。
然而,城內的軍士以及虎大敖等人根本不信他們的話。
“洪承疇來了?還有祖大弼那個縮頭烏龜?”
虎大敖對著眾軍官吼道,“兄弟們!朝廷的話要能信,母豬都能上樹!他們這是緩兵之計!等我們放下武器,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馬魁也喊道:“對!拚了!咱們兩萬多人,怕他不成!”
求生的本能,加上對官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使得亂兵們拒絕了洪承疇的招撫。
招撫不成,洪承疇不再猶豫,下令進攻,督標營和祖大弼的關寧軍,都是能征善戰的精銳,一開始進展順利,很快就攻破了外城,將亂兵壓縮在城內和城外幾個主要的軍堡。
洪承疇站在高處,俯瞰戰場,對身邊的祖大弼和聞訊趕來的陝西兵備道正使丁啟睿道:“烏合之眾,一戰可定。”
然而,他們低估了被逼入絕境的寧夏鎮官兵爆發出的勇氣,這些軍士,或許缺乏組織和遠見,但他們是在邊塞苦寒之地磨煉了十幾年的老卒,個人武勇和求生意誌極其頑強。
當官軍攻入虎大敖等人堅守的指揮使衙門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頑強抵抗。
“弟兄們!沒有退路了!要麽殺出去,要麽死在這裏!”虎大敖赤裸著上身,渾身浴血,揮舞著一把腰刀衝在最前方。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軍士們眼見退路已絕,也徹底豁出去了。
他們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與官軍展開了殘酷的巷戰和營壘爭奪戰,一時間,官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祖大弼的關寧軍雖然精銳,但在這種狹窄混亂的環境下,騎兵優勢無從發揮,反而被寧夏鎮營兵依托工事死死擋住,督標營同樣陷入了苦戰。
激戰竟日,官軍不僅未能按計劃迅速平定叛亂,反而損失不小士氣受挫,眼看天色已晚,洪承疇不得不下令暫緩進攻。
一天激戰下來洪承疇和兵變軍士們各自占了一半的鎮城天黑後城內戰鬥也漸漸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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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疇、祖大弼、丁啟睿三人相對無言,繼續進攻代價太大,而且萬一激起更大的變故,後果不堪設想。
丁啟睿撚著胡須,沉吟道:“洪督師,祖總鎮,硬攻非上策,這些亂兵雖悍勇,卻無頭腦,更無大誌,其所求者無非活命與糧餉耳。”
洪承疇說道:“丁兵憲的意思是……”
“分化瓦解,許以重利,懲辦首惡,脅從不問。”丁啟睿緩緩道出這十二個字。
祖大弼皺眉:“他們會信?”
洪承疇冷哼一聲:“由不得他們不信!如今他們已是甕中之鱉,久守必失,我們給他們一條生路,再由本督親自出麵作保,由不得那些丘八不動心!”
計議已定,官軍再次改變了策略,他們停止了強攻,而是派出口才便給之人,不斷向內城喊話,內容無非是:“朝廷深知爾等苦衷,皆因王楫貪墨所致。
今首惡已誅洪督師體恤寧夏鎮官軍的辛苦,承諾隻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並立刻補齊所欠十四個月餉銀!爾等依然是朝廷的好官兵,守衛邊陲的好兒郎!”
同時,暗中散播消息:“禍首唯虎大敖、馬魁等七人,其餘弟兄皆是被裹挾,隻要交出首惡,爾等無罪有功!”
一開始,亂兵們還將信將疑,但當洪承疇親自出現在陣前,對著城頭喊話,做出鄭重承諾時,許多人的心理防線動搖了。
洪承疇在三邊官軍心中,畢竟積威已久,他的話,比王楫之流有分量得多。
“洪督師……應該不會騙我們吧?”
“是啊,他都親自保證了……”
“咱們當兵吃糧,不就是為了餉銀養家嗎?”
軍營中,竊竊私語開始蔓延,對生存的渴望,壓倒了對同伴的義氣和對朝廷的不信任。
在巨大的壓力和看似美好的承諾下,叛亂的隊伍開始從內部瓦解,許多低級軍官和普通軍士,開始傾向於接受招安。
虎大敖、馬魁等七人察覺到了氣氛不對,但為時已晚,一天夜裏,他們被自己曾經的部下包圍在了指揮使衙門
“虎大哥……對不住了。”一個曾經跟著虎大敖衝進巡撫衙門的隊正,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兄弟們……都想活命。”
虎大敖看著周圍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心中一片冰涼,他慘笑一聲:“好!好!好!老子帶頭造反,就沒想過能善終!用我們七顆腦袋,換兩萬兄弟活路,值了!”
馬魁怒吼道:“老子做鬼也不放過那些狗官!”
最終,虎大敖等七位兵變首領,沒有進行無謂的反抗,他們被昔日的同伴捆綁起來,押送出了軍營,交給了官軍。
洪承疇果然信守承諾,在接收了虎大敖等人後,沒有再對普通亂兵進行清算,亂兵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承諾的餉銀。
然而,一天,兩天……又是半個月過去了,所謂的補齊十四個月餉銀連影子都沒見到。
丁啟睿和洪承疇隻是派人來清點人數,整編隊伍,絕口不提發餉之事。
直到這時,亂兵們才徹底醒悟過來。
“我們又上當了!”
“洪承疇!你個言而無信的老匹夫!”
“虎大哥他們……白死了!”
軍營中,悔恨、憤怒、絕望的情緒再次積聚起來,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他們不僅被上官欺騙,還親手出賣了帶領他們爭取活路的首領。
這一次,他們不再茫然,血的教訓讓他們明白,朝廷和當官的,再也信不得了!
“待在這裏,遲早被他們玩死!”
“可是……我們能去哪兒?”
這時,有消息靈通的人低聲道:“聽說……闖將李自成,就在邊牆外麵轉悠……”
李自成!這個名字很多人都熟悉。
“對!投闖將去!”
“朝廷不把我們當人,咱們就去投流寇!”
“帶著家夥走!不能讓狗官再拿捏我們了!”
在幾個有膽識的中下層軍官暗中串聯下,一場目標更明確的行動開始了。
趁著夜色和官軍監管的鬆懈,一萬五千多名心灰意冷、又滿腔怒火的寧夏鎮營兵,攜帶了盡可能多的鎧甲、兵器、馬匹,衝破了邊牆的關口,浩浩蕩蕩地湧入了塞外蒼茫的夜色之中。
當李自成和他的殘部,在塞外苦寒之地幾乎陷入絕境時,他們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漫山遍野,打著大明官軍旗號,卻裝備齊全、秩序井然的軍隊,正向他們走來,為首的軍官來到李自成麵前,單膝跪地:
“闖將!寧夏鎮苦兄弟一萬五千人,遭官府欺騙,已無活路,特來投奔!願隨闖將,殺出一條生路!”
看著眼前這支突如其來的精銳生力軍,李自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本隻剩下四千多兵馬,此刻卻瞬間擁有了一支超過兩萬人的、經曆過戰火考驗的強大武裝!
他將為首的軍官扶起,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弟兄們請起!我李自成,必不負諸位今日之托!從今往後,咱們同生共死,共創大業!”
這一刻闖營奇跡般地滿血複活實力暴漲,甚至和盟主劉處直的隊伍不相上下了,義軍陣營中又出現了一支舉足輕重的強大力量,明朝西北邊鎮親手為自己鍛造了一個可怕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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