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收攤回家，李向東剛把布袋往車上一放，肩膀還沒完全鬆下來，身邊卻突然走來兩名陌生的中年男人。
    “兄弟，今天賣得挺熱鬧啊。”左邊那人穿著一件舊夾克，個子不高，臉上帶著笑，語氣客氣，可話裏卻透著股不容拒絕的勁。
    李向東動作一頓，眉頭輕輕一皺，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咬著牙簽，笑眯眯地接話：“我們老哥想請你喝杯茶，聊兩句，放心，不是壞事。”
    李向東心裏一沉。
    這倆人，不像來買貨的，也不像路過的，動作穩、站姿直，尤其是說話那人，眼神中帶著股不由分說的熟練勁兒。
    他心頭一緊，卻麵上不動，隻點了點頭：“行，那你們帶路吧”
    三人一路從市場主道穿過，拐進後街的巷子，停在一家茶館門口。
    李向東知道這家地方，平時鎮上的攤販領頭的、做倒騰的，都喜歡在這裏坐坐。茶館門臉不大，老舊木門上貼著剝落的紅紙，裏麵是幾張小桌，幾個大碗茶，空氣中飄著旱煙和陳木味。
    他一進門，眼神第一時間掃了一圈。
    靠窗的位置上，坐著三個人。最中間那人身形偏胖，戴著一副金屬邊的老花鏡，穿著翻毛的舊中山裝，袖子挽到胳膊肘，正慢悠悠地喝著茶。
    李向東一進門，三人就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胖子率先笑了，起身半站：“喲，小兄弟來了，快，坐，喝口熱茶壓壓嗓子。”
    語氣不急不躁，卻自然地占住了氣場。
    李向東點了點頭，把推車穩在門邊，拉過一張小木凳在桌邊坐下：“您是？”
    “我姓洪，朋友們都叫我老洪，在這邊混了點年頭。”中年人依舊笑著，“這倆是我哥們，老鄭、阿邢，沒別的意思，大家一起喝口茶。”
    “我叫李向東，鎮上的。”李向東也自我介紹，語氣平靜。
    “你之前在誰那進的貨？”老洪看似隨意問道，聲音低沉。
    李向東一笑：“縣城自己去找的，路還不熟。”
    老洪微點頭，語氣也慢了些：“有點本事。鎮上能自己摸出去的人，不多。”
    老洪似笑非笑地說：“老陳頭那邊，你不是前幾天去找過他？他說你臉皮不薄，手也快，隻是後來……他不太敢再接你單。”
    李向東聽到這話，心頭微震。
    老洪卻隻是笑笑：“我們不喜歡嚇人，也不喜歡逼人。就是提醒你——這地方，有眼睛。”
    “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他緩緩開口，“但做生意這行啊，光有衝勁可不夠。你今天能把貨賣出去，是你眼光準、嘴皮子利索、下手早。可明天呢？別人的眼睛也不瞎。”
    說完，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手指在杯沿輕輕敲著，像是在權衡，又像是在試探。
    李向東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老洪笑著接著說：“我見過太多年輕人，頭幾天火得不行，轉頭就被壓得喘不過氣。不是他們笨，是不懂規矩。”
    “所以你來教我規矩？”李向東語氣不輕不重。
    老洪搖頭：“不是教，是提醒。”他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了點意有所指的意味，“咱這鎮，三岔口這麽幾百米地界，看起來是攤販各賣各的，其實背後早就分了區。誰賣什麽，在哪兒賣，有人說得上話。”
    他說到這兒，稍頓，眼神掃過李向東的臉。
    “你這兩天火了，我知道，也有人不高興了。吳三木那邊之前不是敲過你一回？斷你貨的時候，覺得你差不多該知難而退了，結果你反手摸去了縣城，自己扛回來賣得比原來還好——這口氣，他咽不下。”
    李向東眼神微閃，心頭一動。
    老洪繼續：“現在看著你賣得好，但你真覺得縣城那邊你能拿多久？人家是看你量少，不跟你計較。可你一天天拉貨來，遲早也會有‘人家’來找你喝茶。”
    說到這，他笑了笑，“你今天是跟我喝茶，明天，可能就沒這麽輕鬆了。”
    李向東沉默片刻：“那您請我來，就是為了讓我認清楚這一點？”
    “當然不是。”老洪放下茶碗，笑容斂了一點，“我是覺得你這人聰明，也懂分寸，值得聊一聊。”
    “合作，是我拋的繡球，你接不接，是你的事。但這塊市場，隻要你還想幹，遲早得在規矩裏活。”
    李向東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也不是不讓你幹。”老洪又笑了笑，語氣緩和下來，“但幹什麽、怎麽幹，得講個先來後到。你可以賣電池、耳機線、收音機，但別一口氣全吃。總得留條路給別人，也給自己。”
    李向東靜靜聽著，腦子裏卻飛快運轉。
    老洪這是在“封口”，不是封死，而是立規矩——你可以做，但別做大、別做全，否則，後麵麻煩不斷。
    “你不是不講理的人。”老洪喝完最後一口茶，放下碗，“我今天請你來，不是給你下套，是給你留路。”
    “怎麽留？”李向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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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繼續賣你的。”老洪站起身，拍拍他肩膀，“但耳機線、bp電池這些，盡量別搞批量；縣城那邊的貨，能進，但別搞得太明顯。留條縫，誰都好做人。”
    李向東盯著他幾秒，忽然笑了：“原來是提醒我別太出頭。”
    “出頭的椽子先爛，年輕人。”老洪笑得意味深長，“你這小車推得挺穩，別被人卸了輪。”
    茶館外頭傳來收攤人吆喝的聲音，幾道斜陽從門縫透進來，落在地上。
    李向東站起來，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老洪伸手：“你這人，有意思。”
    李向東和他握了下，沒多說，轉身推車出了門。
    巷子外，暮色沉沉。他一邊推車一邊思考——這場“喝茶”，既是試探，也是警告，但同樣，是個信號：
    自己賣得好，不是沒人看見。
    他推著車出了巷子，回到市場主道時，收攤的人正陸續離開，三岔口的吆喝聲也漸漸稀落。
    他知道，從今天起，這些看似最普通的貨，已經不再是“貨”的問題，而是“動了誰的碗”。
    回到家前，他得重新規劃下一批進貨的內容了——bp電池、耳機線這些得先壓一壓，換幾個新點的冷門貨頂上去，再把貨路分散，不從一個渠道進，也不從一個方向賣。
    李向東咬著牙，腦子一刻沒停地運轉。
    下一趟去縣城，得提前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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