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霧嶺入局

字數:5229   加入書籤

A+A-


    【霧嶺山脈 · 楓嶺頭】
    夜色如墨,風穿林哨。
    山路崎嶇,亂石橫陳,霧嶺外圍的楓嶺頭原本荒寂不通,而今卻隱隱可見數點火光,自山間連綿而下。
    那是一隊“鐵礦運送隊”。
    五輛蒙布馬車連環而行,車輪沉重壓過碎石,鐵蹄踏地聲如悶雷,駝鈴不響,卻更顯詭寂。
    車隊最前,一人騎青背瘦馬,身披粗布短褂,布料起毛起皺,浸了灰塵與爐煙;
    手纏麻索,腰纏牛皮袋,臉色暗沉如舊銅,帽簷壓低,僅露半邊下頜,冷硬如鐵。
    儼然一副黑市偷運礦產的“掌櫃”。
    而他,不是旁人,正是前太子,今南北兩境隱主——蕭然。
    他身形微躬,如久勞販子,一路無語,手中卻反複摩挲著一塊不起眼的玉佩,龍紋蝕舊,裂痕橫貫紋理中心。
    那裂口,如同命脈斷裂。
    車後,老齊腳步沉穩,腰懸鐵環束袋,形如隨行鐵匠,一口濃重丹陽口音夾著火灰味。
    “這條路疙瘩多,踩得鐵輪都吱嘎嘎響——往日裏可沒這聲兒。”他小聲咕噥,手掌習慣性在褲腳上抹了兩把。
    更後方,許文山斜背長包,裏麵藏著一把趁手的武器。
    他低頭不語,眼角卻在黑夜中不斷巡視,手掌不自覺搭在包袱的扣子上。
    刀疤洛叼著草根,斜靠車側,氣息平穩,像隻伺機的老狼。
    沒人知道他到底醒著還是在打盹。
    陸之騫換了短褂,一身爐灰,原本一雙修長清貴的手,如今裂著口子,指節間縫著火泥和鐵塵。
    他眯了眼,心中卻在默默排練昨夜臨時記下的“節律密碼”。
    ——四短一長,是日班。
    ——三長兩緩,是夜哨。
    那些資料,是他在丹陽礦契司查到的林家調度密件,隻抄了一次,如今須一字不差地記在骨頭裏。
    他心頭微跳,忽然間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書生,混進礦車搞走私。”
    “跟著殿下,真是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若回不去,誌記碑上連名都沒得刻……”
    他輕吸一口氣,像要吐掉心口那塊壓在心頭的石。
    ——
    車隊前行。
    最前方,向導是個中年漢子,鬢角泛灰,背負短弩,別看他長得魁梧,卻有一個小名叫“雀兒”。
    雀兒嗓音沙啞如砂紙:“殿下,這條道叫‘破林溝’,是當年老林家押礦私運用的暗線。”
    “早些年押犯人上嶺,也從這走。死過不少人。”
    他話音未落,前方崗樓已現。
    石牆兩丈,崗哨火盆明亮,林氏雙蛇紋斜挑旗上,繡得格外清晰。
    一名小隊長持矛擋前,眼神帶冷意:
    “哪來的車?”
    蕭然抬手,亮出一塊紅玉通牌,沉聲道:
    “丹陽奉化商行,走私急貨,入山換礦牛。”
    “礦契!”
    老齊上前遞出油紙卷,封口火漆,照理當是無誤。
    值官將印章對準火盆,小心烘烤。
    但——就在火光映出印紋時,“啪”的一聲,火漆蠟封崩裂出一道極細裂紋!
    值官眼神一冷,剛欲開口。
    蕭然目光一斜,指間悄然一轉,一錠銀光微閃的小錠銀子如落葉般,順著袖口滑落,悄無聲息地落至崗亭邊角的木墩上。
    老齊眼角一挑,立刻搶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哎呦,官爺——前爐火候差了點,用了半瓢寒蠟!冷得快、不頂事兒!真是催貨催得急了點。”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半截幹幹巴巴的煙草塞進嘴角,一副愁眉苦臉的生意人模樣,活像個跑偏了路的小販。
    值官眼神陡然一凝,目光從火印滑向那銀錠,指尖在刀柄上停了一息,卻終究沒動。
    他看著那印紋雖有裂痕,卻迅速凝固,寒蠟混炭,手法精巧,的確不似粗製濫造,反倒像是老道逃礦賊的慣技。
    他心中冷笑:【這批人有點門道……不像是一般的黑市販子。】
    但下一瞬,心頭又閃過一念:
    【如今霧嶺大勢已亂,林家自顧不暇,老林頭的親兵都不露麵了,誰還真願為一塊破礦契拚命?】
    【局勢不穩,姓蕭的的兵若真壓進來,倒戈的人怕是比堅守的人多……】
    他低聲咕噥:“大軍壓境,誰不是留條後路?”
    目光一轉,終是收刀於鞘,揮手一斥:
    “放——”
    車過之後,眾人方才微鬆口氣。
    許文山撩起布簾,嘖嘖道:“老齊,沒想到你作假的手藝不錯。”
    老齊哼一聲,嗓音粗得帶著一股爐灰味:“你懂個屁,你以為人家沒看出來?那是殿下的銀子好使。這些人又不是林家嫡係,怎麽會拚著命給他們賣命。”
    “礦場都是窮苦人,一點油水就能讓他們滿足。”
    蕭然突然開口,中止了兩人的交通,“噤聲,前麵還有流動崗。暗號別忘記了。”
    ——
    車中,陸之騫咬著牙,緩緩擦了擦手:“準備敲節律。”
    “夜班是三長兩緩——咚——咚——咚——咚咚。”
    他敲了兩遍,節奏分毫不差。
    前方崗樓已現,火盆亮起,弩手斜倚矮牆,耳貼弦杆聽聲。
    節律傳到耳畔,弩手皺眉一聽:
    “嗯,是夜隊。”
    副官問:“要查麽?”
    弩手冷笑一聲,吐掉口中的檀木簽:“查個屁。”
    “如今霧嶺亂得像燒穿的鍋底,林家自己都捂不住,誰還真賣命給他家看門?”
    “除了那幾個老林頭身邊的死忠,剩下的誰不是兩腳踏船,盯著風往哪邊刮?”
    他目光一轉,神色鄙夷:
    “如今這嶺上,忠心是死路,機靈才活命。”
    他抬手一揮:
    “放——”
    「世道一亂,忠誠就成了最昂貴的奢侈品。」
    「在亂局裏活著的,不是忠臣,是識時務的人。」
    ——
    車隊順利入嶺,穿過第二道關。
    然而——就在車尾剛過石牆,一陣疾風突起!
    “駕——!”
    鐵蹄驟響,夜霧撕裂,一隊黑甲騎兵自嶺側殺出,甲無紋、帷染灰,手執黑矛,竟是林家“黑甲隊”!
    蕭然猛然抬頭,眼神一凜!
    那一刻,龍紋玉佩在他手中被握得緊了幾分。
    他眼神未動,指尖卻輕輕一扣馬鞍邊緣,皮繩下藏著的銀錠未及取出,便已緩緩收回。
    不是時候。
    那為首黑騎渾身殺氣內斂,眼神銳利,口吻不似尋常哨兵。
    火盆邊的甲士也個個盯緊車隊,無一懈怠,步伐咬得死緊,明顯是久經訓練的中樞兵線,不是外圍鬆哨。
    蕭然眉心一跳,心頭暗凜:【果然是林家嫡係……】
    他微微低頭,側顏沉入陰影,身形一動未動,卻已轉入另一個判斷邏輯——這群人,不吃銀子。
    不是不懂行規,而是根本不需銀子。
    他們是守門的劍,是林家最後的忠誠。
    【若被查出車底有火銃與舊軍鎧……整個車隊都會死在這嶺口。】
    黑甲騎首抽矛厲喝:
    “夜間入嶺——全部查車!”
    蕭然眼中浮出寒光。
    ——
    這一局,終於到了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