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星的赤沙帶在雙日交替時會泛起熔金般的光澤，薩卡縮在岩縫裏，第三十七次調整瞳孔焦距，看向峽穀對岸的訓練基地。
    那裏站著辰，銀龍獸人。
    薩卡的尾尖無意識地在沙礫上掃出淺痕，鱗片因緊張微微豎起。他的蛇尾是普通的沙褐色，布滿細密的環紋，而辰展開的龍翼上，每一片鱗甲都像淬了星核的碎片，在光線下流轉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剛才的模擬戰裏，辰隻用一記尾掃就掀翻了三台重型機甲。沙礫飛濺的瞬間，薩卡甚至看清了他脖頸處龍角的弧度——不是蛇類那種光滑的錐狀，而是帶著古老刻痕的分枝，像劈開混沌的閃電。
    “別總盯著那邊看，”同隊的蛇獸人用尾尖撞了撞他的腰側，“銀龍是元帥直屬隊的，我們這種邊境巡邏兵，一輩子都未必能跟他說上句話。”
    薩卡沒應聲，隻是默默蜷緊了尾巴。他的鱗片在陽光下會反射出一點微弱的虹光，那是他偷偷用營養液養了三個月才有的效果，可跟辰比起來，就像螢火對著恒星。
    訓練基地的信號塔忽然亮起綠燈，是集合的信號。辰轉身時，披風揚起的角度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薩卡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全身肌肉，模仿著他轉身的弧度——雖然蛇類的脊椎靈活度遠不及龍族，這個動作讓他差點閃到腰。
    “發什麽呆？”隊友已經爬向通道，“再不走要被隊長罰了。”
    薩卡最後看了一眼對岸，辰正被一群獸人簇擁著離開，金色的鬢發在風中揚起。他迅速低下頭，用尾尖在沙地上刻下一個歪歪扭扭的龍角符號，然後用沙子輕輕蓋住。
    下次模擬戰，他也要試著用尾掃。薩卡想。至少，得像他十分之一那麽有力。
    赤沙被風吹過，撫平了沙地上的痕跡，隻留下某個蛇獸人心裏，第一次清晰亮起的、名為向往的光。
    薩卡開始了近乎偏執的追趕。
    訓練場上，別人做五十組負重衝刺，他就纏上雙倍重量的沙袋，在赤沙裏拖出蜿蜒的深痕。蛇類獸人擅長伏擊，爆發力是強項，耐力卻遠不及龍族，可他偏要練到鱗片被磨出血，尾椎骨像要裂開，才肯在月光下蜷成一團喘息。休息時，他會翻出所有關於辰的戰鬥影像，一遍遍慢放——看他如何在隕石帶中調整龍翼角度，如何用龍息精準引爆敵方能源艙，甚至連他握拳時指節發力的細節，都被薩卡刻進了記憶裏。
    邊境巡邏隊的任務枯燥危險，薩卡卻總能在關鍵時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次遭遇星盜突襲，對方的能量網困住了大半隊友，他幾乎是本能地複刻了辰在模擬戰裏的尾掃動作，隻是將力量凝聚在尾尖，像一柄淬了毒的矛，精準戳穿了能量網的節點。
    “薩卡，剛才那下……”隊友目瞪口呆。
    他舔了舔唇角的沙粒，沒說話，隻是尾巴尖悄悄翹了翹。那是他練了整整三個月的成果，雖然力道遠不及辰的萬分之一，卻讓他第一次嚐到“靠近”的滋味。
    後來，辰的部隊路過邊境休整，薩卡得到了一個負責給高級軍官送補給的機會。他抱著能量塊箱的手在發抖，走進帳篷時，正看見辰對著星圖說話，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像被精心雕琢過。
    “放下吧。”辰頭也沒抬。
    薩卡幾乎是落荒而逃，走出很遠才發現，自己尾巴上最漂亮的那片虹光鱗，不知何時蹭掉了，落在了辰的軍靴邊。他沒敢回去撿，隻是在心裏一遍遍地想原來他的聲音是這樣的，比影像裏更低沉些，像岩層下流動的暗河。
    再後來，銀龍部隊招募外圍支援兵，要求嚴苛到幾乎沒人敢報名。薩卡填申請表時，手指在“特長”一欄猶豫了很久，最終寫下能精準模仿您的十七種戰鬥起勢動作。
    審核結果下來那天，赤沙帶刮起了罕見的大風。薩卡握著錄取通知，看著上麵辰的簽名——筆鋒淩厲，帶著破開一切阻礙的氣勢。他忽然挺直了脊背，沙褐色的尾巴在風中微微擺動，第一次有了一種感覺
    他離那道銀龍的光，好像近了一點點。哪怕隻是成為他身後萬千追隨者中的一個，也好。
    薩卡的鱗片在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沙褐色的尾巴不受控製地蜷起，像被驟雨打蔫的藤蔓。
    這句話不是怒吼，甚至算不上斥責。辰隻是在檢查完他的戰術模擬數據後，淡淡地開口，目光掠過屏幕上那些刻意模仿的軌跡，最終落在他身上。
    “你的脊椎弧度、肌肉分布、能量傳導方式，全都是蛇類的底子。”辰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劃出一道屬於龍族的、帶著強烈爆發力的曲線，“模仿外形，學不會內核。”
    訓練室的光很冷，照得薩卡尾巴上那道新添的傷口格外清晰——那是他為了練出龍尾掃擊的爆發力，硬生生在合金柱上撞出來的。
    “我……”薩卡張了張嘴，舌尖嚐到血腥味，才發現自己咬破了下唇。他想說他可以改，想說他能練，可在辰那雙映著星核般冷光的眼睛裏，所有話都堵成了一團。
    是啊，他怎麽會不知道。龍有逆鱗，能聚能為刃；蛇有毒牙，靠的是突襲與纏繞。本質裏的東西，像赤沙帶的岩層一樣，早就定了型。
    辰轉身要走時，忽然停住腳步，側過臉看他。“別浪費時間在模仿上。”語氣裏聽不出情緒，“做你自己能做到的事，比做一個蹩腳的影子有用。”
    腳步聲遠了，薩卡才緩緩蹲下身，用尾巴尖輕輕碰了碰那道傷口。疼，卻比不上心裏那片瞬間荒蕪的感覺。他一直追著那道銀光跑，以為隻要夠像，就能離光近一點，卻沒想過，對方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努力，隻用一句話，就戳破了這場自欺欺人的追逐。
    沙褐色的尾巴垂在地麵，掃過訓練墊上的劃痕——那是他無數次模仿龍翼展開的角度，用尾巴尖畫下的印記。現在看來，像一串拙劣的笑話。
    可不知過了多久，薩卡慢慢抬起頭。訓練室的冷光落在他眼底，沒有熄滅，反而凝成了一點細碎的、帶著韌勁的亮。
    他成不了辰。
    但或許，他可以成為最好的薩卡。用蛇類的方式，站在同一片星空下。
    他慢慢伸直尾巴，傷口扯得生疼，卻讓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具屬於蛇獸人的軀體裏，藏著的不是模仿來的力量，是他自己的，從未熄滅過的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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