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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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聽見李夫人用慵懶的語調對身旁人道“這個戲班子一般,今兒請錯了人。”
    “我倒是挺喜歡楊老板。”身旁人連忙奉承,“也就是您李夫人麵子大,一般人是萬萬請不動楊老板的。”
    “楊老板是不錯。”李夫人輕飄飄地說,眼神卻銳利如刀,“可是配角不行,光靠楊老板一個人撐不了一台戲。
    好似一個家,各司其職,配合得當,家才能成家,家才興旺。”
    她用輕飄飄的語調表達她的清醒與自私,“我這個人,憂患意識強得很,生怕眼前的東西就是個戲台子,一撤就什麽都沒有了。”
    “要我說,都拗不過命,有時終須有,無時不強求,要不怎麽有人感慨富貴如雲煙呢?”
    不知是誰插了這麽一句,李夫人立刻沉下臉站起身來。
    “事在人為,凡事攥自己手裏,富貴也不例外。”她丟下這句話,裙擺翻飛地離開了。
    錦津心中了然,心裏一陣輕鬆,當李公子再次搭話時,她難得地表現出興趣。
    李公子受寵若驚,卻不由自主地瞥了眼戲台,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像是要把什麽話咽回去。
    “看戲吧。”錦津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圍。此時台上老生正唱到高潮,那嗓音時而如裂帛,時而如遊絲,將人生的滄桑與掙紮演繹得淋漓盡致。
    突然,扮演老生的女演員一個走音,露出了本來的女兒腔調。
    李夫人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錦津既同情那個姑娘,更不願卷入是非,便起身告辭。
    “你走也對,唱的真難聽。”
    李夫人冷冷地說,眼神卻死死盯著台上的演員。錦津會意,輕聲道“我其實不懂看戲,跟著大家圖個熱鬧。”
    李夫人一字一頓地說,“不喜歡的人,就不要讓她出現在麵前。”
    阿寬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錦津出來,他默默拉開車門。
    “你今天很美。”李公子突然追出來,趴在車窗上。月光照在他年輕並不美好的臉上,讓錦津想起戲台上那些油彩厚重的臉譜。
    “謝謝你。”錦津坦然接受讚美,看見李公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錦津,你的回答真有趣。”
    他捏著嗓子模仿其他千金小姐,“若是其他的女人,一定會扭捏回答"哪裏"。”
    他笑得前仰後合,錦津和阿寬木木的,不知道如何應和。
    趁李公子站直身子的瞬間,阿寬猛地踩下油門。
    錦津被慣性甩回座椅,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像憋了許久的泉水,終於衝破了厚重的冰層。
    她朝阿寬豎起大拇指,歪著頭得寸進尺,“我不想回家。”
    車窗外的月光如水,將街景洗得發亮。錦津望著後視鏡中漸漸遠去的李府大門,那朱紅色的大門像極了戲台上的帷幕,而她,終於從這場大戲中暫時脫身了。
    錦津看見後視鏡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塞上江南的水土最是養人。那時的錦津雙頰飽滿如銀盤,肌膚瑩潤似新雪,是個見人就笑的喜慶丫頭。
    如今父親病逝,她離甘返京,既要操持繡坊,又得幫襯沈世良的麵粉廠。案頭的賬本越摞越高,錦津眼下的青影也漸漸深了。從前那個捧著羊肉泡饃大快朵頤的姑娘,早被歲月磨去了蹤影。
    銅鏡裏的美人確實更標致了。柳葉眉下嵌著雙會說話的杏眼,腰肢比蘇州繡娘繃直的綢緞還軟和。這般品貌,加上爽利性子與清白家世,男人們的誇讚便似三月柳絮,紛紛揚揚往她耳邊飄。
    連阿寬也道“大小姐,您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錦津正望著車窗外的流雲出神,聞言猛地轉頭。待看清阿寬黝黑臉上局促的神情,忽然撲哧笑出聲來。
    這笑聲裏帶著蜜糖般的甜,又摻了些許苦澀——多少年沒聽過這般不摻算計的真心話了?
    “阿寬,我且厚著臉皮猜猜。”她屈起手指輕叩窗框,”我該是你頭回當麵誇讚的姑娘吧?”
    “旁人誇過千百句,可對您說的每個字,都是掏心窩子的。”阿寬攥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夜色裏,錦津眼底倏地亮起星光。她慌忙用絹帕掩住唇角“快別說了,我…”
    “大小姐?”
    “再誇我可要臉紅了。”她別過臉去,脖頸泛起淡淡的胭脂色。
    錦津仰頭靠在車壁上。閉眼的刹那,往事如走馬燈掠過——李夫人話裏話外的暗示,賬房裏永遠算不完的銀錢數目。
    美貌原是把雙刃劍,如今又添了萬貫家財,倒像兩座山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她忽然懷念起從前為朵絹花就能歡喜整日的傻氣。
    “阿寬,”她突然睜眼,“怎不誇我聰慧過人?”
    “我不想說奉承話。”
    錦津指尖一顫,隨即自嘲地勾起嘴角“是我癡妄了。”
    “大小姐……”阿寬的聲音發虛。
    “無妨。”她擺擺手,金鐲子在腕間叮當作響,“不過是心裏堵得慌。”
    見阿寬欲言又止,錦津忽然傾身向前“帶我去沈世常去的賭坊可好?”
    “這…夫人那邊…”又說,“沈少爺知道……”
    “阿寬,你到底聽誰的?”錦津猛地掀開車簾。
    夜風灌進來,吹散她鬢邊碎發,“敢情在李夫人眼裏,我就是棵搖錢樹。”
    她冷笑聲比月光還涼,“李夫人自己偷漢子,倒暗示我學她……”
    阿寬的後背繃成直線。
    “不如我嫁你吧。”錦津忽然道。
    見阿寬驚得險些撞上東西,她又仰頭望向星空“男人都像爹那樣…得勢便納妾…”
    “您值得更好的。”阿寬喉結滾動,“我…不配……”
    這句實話像根針,紮得錦津心尖發疼。她望著阿寬粗糙的雙手,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就是這個車夫抱著她摘下了槐樹頂的風箏。
    “阿寬,你也不愛我。”錦津看著阿寬,一字一頓。
    “大小姐……”阿寬欲言又止,露出窘迫的表情。
    錦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許解釋。”
    “如果是真愛,頭破血流也要飛奔而去,哪裏有功夫考慮什麽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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