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大地冰雪消融，渭水湯湯。
    那些尚在抵抗的袁氏殘餘勢力，也很快消亡，整個天下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同時隨著新製的推行與民生的初步複蘇，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日益清晰地擺在天下人麵前。
    漢室宗親、再造河山的劉備，何時正式登基稱帝？這既是人心所向，也是新朝穩固的必然要求。
    春耕伊始，扶風郡報“甘露降於岐山”，左馮翊報“白鹿現於甘泉”，更有長安老農在清理廢墟時掘出一塊古碑，上有模糊篆文“赤德複興，白水真人”。
    郭嘉、賈詡等臣子巧妙運作，使這些“祥瑞”迅速傳遍州郡，與“劉氏當複興”、“代漢者當塗高影射袁術已滅，袁紹敗亡）”等舊讖語相呼應。
    黃承彥甚至“適時”獻上其新製的“指南車”和改良水車，亦被賦予“神器出世，聖人臨朝”的象征意義。
    在朝臣們的暗中推動下，三輔百姓聯名上表，稱頌漢王劉備功德，懇請即位以安天下。
    各地郡守、刺史亦紛紛上表勸進，流寓長安的碩儒鄭玄公開稱。
    “玄德乃帝室之胄，仁德布於四海，功業超邁光武，承天受命，正其時也。”此言一出，士林風向頓定。
    關羽、張飛、曹操等大將聯名上【勸進表】，言“神器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久稽”。
    ……
    等到時間到了初春，關中的寒風雖已帶上一絲暖意，但未央宮偏殿的炭盆依舊燒得正旺。
    劉備正伏案批閱荀彧呈上的【勸進表】及各地祥瑞奏報，眉頭微鎖。郭嘉侍立一旁，手中捧著一件厚實的玄色裘氅。
    “奉孝，文若，此風潮……”劉備放下筆，揉了揉眉心，“是否太急了些？”
    郭嘉聞言立馬躬身，“主公，非是風潮，實乃天命人心所向。袁逆授首，四海初安，神器不可久曠。百姓翹首，將士歸心，此正其時也。”
    劉備搖頭，提筆在一份措辭最懇切的【勸進表】上批複。
    “備以菲才，忝居宗室，賴將士用命，賢良輔佐，得平禍亂，稍安黎庶。然功微德薄，未及光武之十一，焉敢窺神器？所請萬不敢受，望諸卿體察孤心，勿複再言。”
    批複傳出，朝野嘩然。關羽、張飛、曹操等重臣聯袂求見。
    “大哥！”張飛聲如洪鍾，“這皇帝你不當，誰還敢當？難道讓那摔了玉璽的袁紹從墳裏爬出來不成？”
    曹操亦道，“玄德！漢室傾頹，非汝無以續其祀。天下離亂，非汝無以定其鼎。此非為私，乃為天下蒼生計。若汝固辭，恐寒將士之心，生豪強之念，則天下複亂矣。”
    劉備歎息：“孟德、翼德之言，備豈不知？然登大寶，承天受命，非比尋常。備德薄，恐負蒼天，累及宗廟……”
    “罷了，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群臣退去，殿內複歸寂靜。窗外寒風漸起，卷著細雪拍打窗欞。劉備凝望跳躍的燭火，陷入沉思。郭嘉悄然上前，將那件裘氅輕輕披在他肩頭。
    “主公，春寒料峭，保重龍體。”
    劉備撫摸著裘氅厚實的絨毛，感受著那份暖意，心中百感交集。
    “奉孝啊，當年涿郡隆冬，吾與雲長、翼德結義，三人僅有一件破襖，尚能輪換禦寒。今坐擁宮室，錦衣玉食，反覺肩上擔子，重逾千鈞。這‘天命’……當真在備身？”
    郭嘉笑了笑，目光澄澈。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關中流民得粥活命，屯田百姓播下新種，傷兵老卒得養濟院庇護，此皆主公仁德所化，民心所向，即是天命昭昭。”
    “寒夜加衣，不過微末之暖。主公若能承天受命，澤被蒼生，方是真正的‘為天下加衣’！”
    說完郭嘉將裘氅的係帶仔細係好，朝後退了一步，俯身拜道。
    “請主公為天下加衣。”
    劉備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搖頭歎道。
    “讓我想想，稱帝的事情容緩再議，容緩再議……”
    郭嘉看到劉備不為所動，輕歎了一口氣之後施禮離開。
    這一夜劉備沒有睡，而是將手頭的事放下，去找那群老兄弟喝了一夜酒。
    第二天醒來發現還是那身衣服，倒沒出現什麽黃袍加身的事情，反倒讓劉備白期待了。
    不過以盧植、鄭玄為首，各個文官、長安耆老、三輔百姓代表、各州郡使者數百人，皆白衣素服，匍匐於未央宮前，泣血叩請。
    “陛下不登大寶，萬民無所依歸！”
    “漢室不複正位，天下難安。臣等寧跪死階前，不敢起也！”
    聲浪悲切，聞者動容。劉備聞報，親至宮門，見此情景，熱淚盈眶。他疾步上前，欲扶起為首白發蒼蒼的老師盧植與鄭玄，還有其他的朝臣。
    “諸公，諸公何至於此，快快請起！”
    盧植老淚縱橫，“若玄德不允，老朽等長跪不起。天下蒼生，嗷嗷待哺，唯望陛下承天受命，解民倒懸。”
    鄭玄亦道，“玄德之仁德功業，上應天命，下順民心。若再辭讓，是逆天意，背民心也。”
    劉備仰天閉目，良久，長歎一聲道。
    “諸公赤誠，蒼天可鑒。萬民厚望，備……不敢再辭。唯願上蒼佑我大漢，使備能不負所托，解民倒懸，再造太平。”
    ……
    昭武七年，三月初三，上巳節，吉日。
    長安城萬人空巷，自城門至未央宮，黃土墊道，淨水潑街，旌旗蔽日，甲胄生輝。
    劉備身著莊重冕服，先於南郊圜丘祭告天地、五帝、漢室先祖。燔柴升騰，樂舞莊嚴，告天文辭響遏行雲。
    禮畢，鑾駕回宮。未央宮前殿，鍾磬齊鳴，雅樂奏響。
    文武百官、宗室代表、四夷使節、耆老賢良代表，依新定朝儀肅立。
    劉備在禮官導引下，緩步升階，每一步都踏在天下人的心弦之上。
    當他最終立於禦座之前，轉身麵向天下時，整個大殿乃至宮外廣場，一片肅然。
    掌璽官荀彧奉上由能工巧匠修複好的傳國玉璽與金冊寶綬。
    劉備雙手接過，高舉示眾，掌禮官高聲宣誦。
    “維昭武七年，歲次丁亥，三月丙辰朔，越三日戊午。”
    “皇帝臣備，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敢用玄牡，昭告於皇天上帝、後土神隻、五方天帝、日月星辰、風雲雷雨、山川百靈及漢室列祖列宗。”
    “臣聞，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神器有歸，匪可妄幹。”
    “漢承堯運，天命眷顧，立國四百載，澤被蒼生。”
    “然自桓靈失道，閹宦釀禍，黃巾蜂起，海宇分崩。董卓逞凶於前，群雄肆虐於後。”
    “袁術僭號南陽，袁紹竊據河北。九州板蕩，生民塗炭，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宗廟蒙塵，社稷幾覆，此誠臣備與天下忠義之士，每念及此，夙夜憂歎，泣血椎心者也！”
    “臣備，孝景皇帝玄孫，中山靖王之後，本涿郡布衣，疏賤之軀。然幼承庭訓，知忠孝大義。”
    “目睹時艱，懷拯溺之心。受任於黃巾蜂起之際，奉命於漢室傾頹之間。”
    “雖無尺寸之地，敢效微軀。結義雲長、翼德，誓清寰宇。”
    “然道路險巇，屢遭困厄，漂泊流離，輾轉多地，此皆臣德薄能鮮，未能早靖禍亂之罪也。”
    “然臣心未死，誌猶未泯！”
    “賴蒼天垂憫，祖宗庇佑。感雲長忠義，翼德雄烈，子龍神勇，德操智深，孟德匡輔，及天下忠勇將士效死，賢良謀臣竭智。”
    “破黑山賊於渤海，挫劉表、袁術於淮南，拒陶謙於廣陵，定巴蜀於艱險，北伐中原，掃清妖氛。”
    “尤賴天威浩蕩，神器顯靈，陳倉霹靂摧堅城，潼關地動裂雄關，終擒元凶袁紹於長安，雪宗廟之恥，複舊都之觀。”
    “今逆首伏誅，醜類廓清。關中甘露降，岐山呈嘉禾。渭水白鹿現，甘泉湧醴泉。此皆皇天眷漢，降祥瑞以昭明命，亦百姓思治，望聖主如盼雲霓！”
    “諸賢率耆老而泣血，萬民伏宮門而哀懇。臣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然念神器不可久虛，天命不可再稽。”
    “思祖宗創業之艱難，感萬民倒懸之疾苦。若再固守小節，推辭謙讓，是廢天命而棄蒼生，負祖宗而愧忠良，臣罪彌深。”
    “茲乃俯順輿情，仰承天命，謹於長安南郊，設壇燔柴，昭告皇天上帝後土神隻，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漢”，建元“昭武”！臣備，德薄任重，憂懼交深。伏惟：
    佑我大漢，國祚永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災癘不作，兵戈永息！
    啟朕愚蒙，明德慎罰。親賢遠佞，納諫如流。吏治清廉，獄訟平允！
    庇我黎元，鹹登衽席。老者安之，少者懷之，鰥寡孤獨皆有所養！
    綏靖四夷，賓服來王。 幹戈入庫，馬放南山。德澤廣被，萬國鹹寧！
    臣備不勝惶悚屏營之至謹以玄牡昭告，皇天後土，實鑒臨之！伏惟尚饗！
    “吾皇萬年！大漢萬年！”
    祭文宣讀完畢，聲遏行雲。劉備在莊嚴肅穆的禮樂聲中，將寫滿告天文辭的玉冊鄭重投入熊熊燃燒的燎壇。
    青煙攜帶著祈禱與誓言，嫋嫋升騰，融入浩渺蒼穹。
    燔柴升騰，青煙直上九霄，仿佛將人間的祈願與承諾送達天聽。
    當玉冊在烈焰中化為灰燼，融入那象征著與天溝通的青煙時，鍾磬齊鳴，雅樂大作！
    劉備——此刻已是漢昭武皇帝——在禮官導引下，緩緩轉身，麵向階下肅立的萬方臣民。
    掌璽官荀彧，神情莊重至極，手捧承盤，其上正是那方承載了四百年國運、雖經修補裂痕猶在卻更顯滄桑厚重的傳國玉璽殘片鑲嵌於金托），以及象征皇帝權威的金冊寶綬。
    劉備再次雙手接過，高高舉起，示於天地，示於萬民。
    “吾皇萬年！萬萬！萬萬年！！！”
    “大漢萬年！萬年！萬萬年！”
    山呼海嘯般的聲浪自圜丘祭壇轟然爆發，如同積蓄了百年的驚雷，瞬間席卷了整個南郊，衝散了雲翳，直撼九霄。
    這聲浪越過原野，湧入長安城，引得全城百姓盡皆伏地，同聲高呼。
    關羽、張飛等老兄弟，望著禦階上那熟悉又無比威嚴的身影，虎目含淚，激動得須發皆顫。
    曹操、孫堅等人神色複雜，感慨萬千，深深躬身。
    徐庶、魯肅、諸葛亮等年輕臣子，胸中激蕩著開創盛世的豪情。觀禮的百姓更是淚流滿麵，歡呼雀躍，聲震寰宇！
    漢昭武皇帝劉備，在震天的萬歲聲中，緩緩落座於象征著天下至尊的禦座。
    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動，遮掩不住他目光中那份沉靜如淵的力量。
    他環視階下群臣，掃過遠處如海的人群，望向沐浴在春日暖陽下、正從廢墟中重生的長安城廓。
    顛沛流離的烽煙歲月仿佛在此刻沉澱，凝聚成禦座下堅實的基石。
    一個以他年號命名的新時代——“昭武之治”，“霸漢時代”伴隨著圜丘的餘燼與未息的歡呼，在昭武七年的這個春天，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