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千山萬水隻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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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十七年冬,天山北麓。
寒風如億萬把冰刀,呼嘯著刮過連綿起伏的雪原,卷起漫天碎瓊亂玉。
天地間一片混沌的蒼茫白色,唯有頭頂的星河異常璀璨,冰冷的星輝灑落,竟讓這無垠的雪地反射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冷光,仿佛置身於一塊巨大的、凝固的寒冰之上。
就在這極寒死寂的背景下,一支沉默的鋼鐵洪流正在艱難而堅定地移動。
三萬精銳漢軍具裝鐵騎,人馬皆覆重甲,連戰馬的四蹄都用厚厚的毛氈緊緊包裹,以最大程度地消減蹄聲和防止凍傷。
士兵們的口鼻呼出的白氣瞬間凝結成冰霜,掛在眉睫和鐵甲邊緣。
領頭大將,正是常山侯,大漢的神威天將軍趙子龍。
上天到底是鍾情這位青年將軍的,並未在他兩鬢染上霜色時,才讓他看到漢室再興,而是在趙雲最巔峰的時候,給了他最豐厚的大回贈。
值得一提的就是另外那個小娃娃薑維了,他被當今的聖天子皇帝陛下,紫薇帝君劉備稱作第三位應夢賢臣。
為此劉備還寫了一首詩,名為【詠幼麟】。
全詩共四句,分別是“隴上麒麟一點星,隱入鬆濤辨弦音。少時能擎青釭劍,誓扶漢室渡滄溟。”
也正是因為這首詩原因,在如今的民間,薑維的名聲非常高。
薑維的父親薑囧完全就是父憑子貴的典型,因著小薑維的緣故,被調入長安任了個清閑的五品官身,也改變了其原本亡於羌亂的結局。
視角再回到行軍路上,天氣雖然極度寒冷,但趙雲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如電,在雪夜中熠熠生輝。
他胯下戰馬神駿非凡,通體潔白如雪,沒有一處雜色,正是新從大宛得到的寶馬,照夜玉獅子。
身邊呂玲綺的坐騎“焰影”,也是比不過這匹神駒的,此刻由他這位大漢的神威天將軍駕馭,更顯人馬合一,氣勢如龍。
他們的目標是翻越眼前這道如同巨龍脊背般橫亙的天山支脈,直插烏孫王庭所在的伊犁河穀腹地。
這是一次近乎自殺的奇襲,賭的是烏孫人絕不相信漢軍能在如此酷寒的嚴冬、翻越被他們視為天塹的雪山。
“子龍大哥,過了前方澗口,便是下坡,直通王庭冬牧場!”
呂玲綺策馬趕到趙雲身側,她銀亮的甲胄上已覆蓋了一層薄雪,但紅纓在風中獵獵如火,端的是英姿颯爽,又美麗動人。
很可惜趙雲是個木頭人,一點也不解風情。
點了點頭後目光穿透風雪,望向那黑黢黢的澗口。
“傳令,人銜枚,馬勒口,緩行通過。拂曉之前,必須抵達攻擊位置!”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將領耳中。
風雪中行軍,趙雲的目光偶爾會掃過身邊一個沉默的年輕人。
他穿著烏孫貴族的皮袍,外麵罩著一件漢軍的製式皮襖,眼神複雜,既有刻骨的仇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他叫阿史那·炎,曾是烏孫老昆莫王)最寵愛的小兒子。
數月前,曹操派出的使團帶著重禮和承諾,秘密潛入烏孫,試圖策反老昆莫,使其約束部眾,或至少保持中立。
使者看中了老昆莫對幼子炎的偏愛,以及炎相對溫和的態度。
然而,這場密謀被野心勃勃的大王子察覺。大王子悍然發動政變,毒殺了病重的老昆莫,並嫁禍於漢使,將曹操的使團盡數屠戮,隻有阿史那·炎在忠仆拚死保護下逃出王庭,卻被大王子的追兵逼入絕境。
千鈞一發之際,正是趙雲率領的精銳斥候小隊如同神兵天降,擊潰了追兵。
在冰天雪地的山洞裏,趙雲看著這個滿身血汙、眼神絕望的年輕人,沒有多餘的安慰,隻是解下自己腰間的環首刀,遞了過去。
刀身如霜雪,映著趙雲堅定的眼神。
“我漢家兒郎行事,以血還血,以義報義。你父之仇,可敢親手報之?”
阿史那·炎握緊了冰冷的刀柄,感受著上麵殘留的趙雲掌心的溫度,複仇的火焰第一次壓過了絕望和迷茫。他重重地磕下頭去。
寅時末刻,風雪稍歇。伊犁河穀深處,烏孫王庭及依附的各大部落營帳連綿十數裏,如同雪地上沉睡的巨獸。
為了慶祝他們屢次成功劫掠大漢西域諸縣的“勝利”,他們整整狂歡了一夜,在酒精的刺激下,某些喘息聲一夜未停。
如今的營地一片死寂,隻有零星巡邏的士兵在寒風中瑟縮。
“放!”趙雲低沉的命令如同驚雷在寂靜中炸響。
嗤嗤嗤——!
數百支特製的弩箭帶著刺耳的尖嘯騰空而起,箭簇並非鋒利的金屬,而是包裹著浸滿油脂的麻布。
它們劃破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精準地落在各個部落營地邊緣巨大的越冬草料堆上。
轟!轟!轟!
幾乎在同一瞬間,橘紅色的火球在草料堆上爆開,黃承彥督造的“火藥箭”發揮了恐怖的威力,劇烈的燃燒伴隨著沉悶的爆炸聲,引燃了幹燥的草料。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頃刻間,數十個巨大的草料堆化作了衝天的火炬,將半個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紅。
“敵襲——!漢軍!是漢軍!”淒厲的烏孫語嚎叫劃破營地。
“草料,我們的草料!”絕望的呼喊此起彼伏。
戰馬驚恐的嘶鳴響徹雲霄,失去了賴以過冬的草料,比刀劍加身更讓這些遊牧民族感到恐懼。
整個烏孫大營徹底炸開了鍋,人喊馬嘶,亂作一團。
士兵找不到將領,將領找不到戰馬,無數人衣衫不整地從帳篷裏衝出來,被眼前的火海地獄驚呆了。
“殺——!”呂玲綺一馬當先,“焰影”化作一道赤色閃電,直撲最中央、裝飾最華麗的那頂金頂大帳。
她身後的並州狼騎發出野性的嚎叫,如同真正的狼群撲入驚慌的羊群,方天戟劃出道道致命的弧光。
張遼與高順為了保護自家侄女兒,也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趙雲穩居中軍,看到局勢一麵倒之後,手中亮銀槍斜指前方,“全軍突擊!目標——金頂大帳,擒賊先擒王!”
黑色的鐵流終於爆發出震天的怒吼,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山坡上洶湧而下,狠狠地撞入混亂不堪的烏孫營地。
鋒利的環首刀劈開皮甲,沉重的馬槊刺穿軀體,強弩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點名,精準地收割著試圖組織抵抗的烏孫頭領。
就在漢軍勢如破竹,即將逼近金頂大帳時,大王子終於在一群心腹親衛的簇擁下衝了出來。
他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眼神凶悍,揮舞著沉重的彎刀,用烏孫語瘋狂地咆哮著,試圖集結周圍的潰兵。
“忽禿魯!還認得我嗎?!”
一聲飽含悲憤的怒吼蓋過了喧囂。阿史那·炎策馬衝出漢軍陣列,高舉著趙雲贈予的環首刀,用最純正的烏孫語對著亂軍嘶吼。
“烏孫的勇士們,看看你們追隨的是誰?一個弑父篡位、殘害手足的豺狼,漢軍此來,隻為誅殺此獠!投降者免死。”
“漢軍不殺牧民,隻誅首惡!奪回我們的草場,為老昆莫報仇!”
這聲音如同驚雷,在混亂的戰場上炸響。許多烏孫士兵認出了炎王子,也認出了他手中那把象征著老昆莫權威式樣的佩刀。
弑父的指控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人心,加上草料被焚的絕望和對漢軍鐵騎的恐懼,“隻誅首惡”的承諾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是炎王子!”
“他說的是真的嗎?大王子他……”
“投降!我們投降!”
嘩變如同瘟疫般蔓延,不少部落戰士遲疑了,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些被大王子欺壓過的部落,在頭領的帶領下,開始調轉矛頭。
“叛徒,我殺了你!”大王子目眥欲裂,揮刀帶著最死忠的親衛,瘋狂地衝向阿史那·炎。
一道銀色的閃電,比他的怒吼更快!
“大漢神威天將軍在此,賊子受死!”
趙雲一聲長嘯,照夜玉獅子四蹄騰空,快如離弦之箭,亮銀槍化作一點寒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穿過混亂的人群,精準無比地挑中了大王子頭頂那頂鑲嵌著碩大寶石和狼牙的金盔。
“鐺——!”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金盔高高飛起,在初升的朝陽下劃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大王子隻覺得頭頂一涼,披頭散發,狼狽不堪,衝鋒的勢頭戛然而止,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
神威天將軍趙雲的威名,連同這鬼神莫測的一槍,徹底擊垮了他最後的勇氣。
“大王子死了!”
實際上隻是頭盔被挑飛,然而不知誰喊了這一聲,讓烏孫的兵馬最後的抵抗意誌徹底崩潰。
風雪停歇,陽光終於艱難地穿透雲層,灑在伊犁河穀焦黑與雪白交織的戰場上。
硝煙未散,血腥氣彌漫。漢軍的旗幟插上了曾經的金頂大帳廢墟。
戰後處置迅速而高效,在漢朝派來的文官主持下,阿史那·炎在無數烏孫部眾複雜的目光中,於戰場上接受了漢天子的冊封詔書,成為“忠漢侯”,此後烏孫並入大漢帝國,成為這龐大帝國的一份子。
帝國的意誌清晰無比,就在冊封儀式的不久之後,大批漢人工匠和屯田兵已經開始了熱火朝天的建設。
機關秘術驅動的鋸木齒輪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將附近森林的巨木切割成方正的木料。
三月之後,一座依托山勢、扼守河穀咽喉的堅固城池正在拔地而起,城頭上飄揚著嶄新的漢字大旗——“定遠城”。
肥沃的、曾被戰火和鮮血浸染的焦土,被漢軍帶來的新式鐵犁翻開,播種下耐寒的冬小麥。巨大的水車骨架在河邊架起,隻待開春引融雪之水灌溉這片即將屬於帝國的沃土。
阿史那·炎撫摸著冰冷的定遠城牆磚石,心中百味雜陳。
他走到正在巡視戰場的趙雲身邊,指著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中幾副樣式奇特、帶有繁複金屬紋章和護頸的重型鎧甲。
“這些……是貴霜人的鎧甲。”
趙雲拿起一副,入手沉重,工藝精良。“哦?看來烏孫和貴霜,勾連已深。”
阿史那·炎神色凝重地點頭,“貴霜重裝騎兵,人馬皆披掛類似重甲,衝鋒時如鋼鐵牆壁,難以撼動。”
“更南方的印度河流域,他們還有驅使巨象作戰的軍團,衝擊力更是恐怖……”
說著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但是,趙侯爺,他們的弱點不在外,而在內。”
“那些被他們奴役的各族百姓,那些被壓榨的底層士兵,他們對貴霜王的恨意……比這伊犁河的冰還要冷,比草原上的野火還要烈。”
趙雲的目光順著炎手指的方向,越過皚皚雪山,仿佛看到了更南方的烽煙。
他掂了掂手中沉重的貴霜鎧甲,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
“嗯,此言大善。”
“鐵牆?巨象?人心若崩,再堅固的堡壘,也會從內部坍塌。炎侯,你的話,本將會一字不漏地稟報給曹帥與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