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亂墳鬼醫
字數:8065 加入書籤
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朽木氣息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液體,包裹著亡命奔逃的三人。地道狹窄低矮,李長天被李栓子和劉三一左一右架著,斷腿每一次被牽動,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冷汗浸透了破敗的衣衫,混合著身上早已凝固板結的血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的傷口,如同吸入了燒紅的鐵砂。
身後,潼關方向的喧囂和追兵的叫罵被厚厚的土層徹底隔絕,隻剩下他們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的巨響。
“快…快到了嗎?” 李栓子喘著粗氣問道,聲音嘶啞。他後背挨的那一刀雖然不算深,但失血加上一路狂奔,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快了!快了!” 劉三的聲音同樣疲憊不堪,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急切,“再拐兩個彎…就是出口…通…通亂墳崗…”
亂墳崗。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不祥的陰冷氣息。但此刻,對李長天他們來說,卻象征著唯一的生路。
地道開始向上傾斜,腳下的泥土也變得更加鬆軟濕滑,混雜著一些碎石和不知名的硬物。空氣裏那股腐朽的氣息愈發濃重,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奇異藥味。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光亮!不是火光,更像是…透過縫隙滲入的慘淡天光!
“出口!” 劉三低呼一聲,加快了腳步。
出口被一堆雜亂的枯枝敗葉和一塊歪斜的墓碑巧妙地遮掩著。三人合力推開沉重的墓碑和堆積的腐葉,一股帶著雨腥氣和濃烈屍臭的陰冷夜風猛地灌了進來,嗆得他們連連咳嗽。
外麵,是一片死寂的荒原。烏雲低垂,遮蔽了星月,隻有遠處潼關城牆上搖曳的火把,如同鬼火般映照著天際。腳下是高低起伏的土丘,散落著斷裂的石碑、腐朽的棺木碎片,以及被野狗刨開的淺坑,露出森森白骨。這裏就是潼關城外的亂墳崗,活人的禁地,死者的樂園。
刺骨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裸露的皮膚,也吹散了地道裏積鬱的悶氣,讓李長天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環顧這片陰森的死域,又回頭看了看那黑黢黢如同巨獸之口的地道出口,潼關城內那場慘烈的血戰、兄弟們臨死的慘嚎、陳墨最後那訣別的眼神…一幕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大哥…我們…我們出來了…” 李栓子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聲音帶著哭腔,不知是慶幸還是悲慟。劉三也靠著半截殘碑,大口喘著氣,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
出來了。但付出的代價,是幾乎全軍覆沒!十七個兄弟衝進糧倉,如今隻剩下他們三個!李長天看著身邊僅存的兩個傷痕累累的兄弟,一股巨大的悲愴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擊垮。斷腿處傳來鑽心的劇痛,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一陣強過一陣。
“此地…不宜久留…” 李長天強打精神,聲音虛弱,“官兵…遲早會搜過來…我們得…走…”
然而,他剛想撐著站起來,斷腿一陣劇痛,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栽倒!
“大哥!” 李栓子和劉三驚呼,慌忙去扶。
就在這時!
“嘖嘖嘖…三條喪家之犬,跑到死人堆裏喘氣來了?” 一個極其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枯骨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三人身後響起!
這聲音在死寂的亂墳崗裏,如同鬼魅低語,瞬間讓三人汗毛倒豎!李栓子和劉三猛地轉身,抽出僅剩的短刀,將李長天護在身後,緊張地望向聲音來源!
隻見不遠處一個隆起的墳包後麵,緩緩站起一個佝僂的身影。那人披著一件極其寬大、辨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袍子,頭上罩著兜帽,臉上似乎還蒙著髒汙的布巾,整個人幾乎融入濃重的夜色和墳塋的陰影裏,隻有兩點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目光,透過兜帽的陰影,如同鬼火般幽幽地打量著他們。
“誰?!” 李栓子握緊短刀,厲聲喝問,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鬼地方,突然冒出這麽個人,是人是鬼?
那佝僂身影沒有回答,隻是慢悠悠地從墳包後踱了出來。他手裏拄著一根彎曲的、像是某種動物腿骨的拐杖,走路姿勢怪異,一瘸一拐,悄無聲息,如同飄行在墳地裏的幽靈。一股更加濃烈的、混雜著草藥和屍臭的怪異氣味撲麵而來。
“傷得不輕啊…” 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李長天血肉模糊的斷腿、李栓子後背滲血的刀傷、劉三身上被地道碎石刮破的累累擦痕,最後停留在李長天那張被血汙和塵土覆蓋、卻依舊難掩痛苦和凶狠的臉上。“尤其是這條腿…嘖嘖,骨頭茬子都露出來了…再拖下去,要麽流血流死,要麽爛掉臭死…可憐,可憐…”
他的話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三人的心髒。李栓子和劉三更加緊張,刀尖對準了這詭異的怪人。
“你…你想幹什麽?” 劉三色厲內荏地喝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幹什麽?” 怪人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夜梟般的低笑,“嘿嘿嘿…當然是…救你們啊…”
“救我們?” 李栓子根本不信,“憑什麽?”
“憑什麽?” 怪人歪了歪頭,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就憑…你們身上那股味兒…那股子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帶著潼關糧倉煙火氣的味兒…老頭子我聞著…親切!”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劇震!這人…竟然知道他們是從潼關糧倉逃出來的?!
“你…你到底是誰?!” 李長天強忍劇痛和眩暈,嘶聲問道,手已經悄悄摸向腰間僅剩的那把柴刀。這怪人太過詭異,是敵是友,難以分辨。
“我?” 怪人用那根骨杖輕輕敲了敲地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這片墳場的老住戶…撿點死人骨頭配藥,挖點無主墳裏的陪葬品換酒喝…他們都叫我…老鬼。”
老鬼!亂墳崗的鬼醫!一個隻在流民和乞丐口中流傳的、亦真亦幻的名字!據說此人醫術詭秘,專治各種官府通緝犯的“疑難雜症”,但代價高昂,且性情乖戾。
“你是…老鬼?” 劉三顯然也聽過這個名號,聲音帶著驚疑不定。
“如假包換。” 老鬼嘶啞地笑了笑,骨杖指向李長天的斷腿,“小子,你這腿,再不治,神仙也難救。還有你們兩個小崽子,傷口不處理,爛了生蛆,也是遲早喂野狗的命。” 他的話語刻薄而直接,卻句句戳中要害。
“條件?” 李長天盯著老鬼那雙渾濁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在這亂墳崗。
“嘿嘿…爽快!” 老鬼似乎很滿意,“老頭子我救人,向來隻收兩樣東西。”
他伸出枯瘦如同雞爪、裹在破布裏的兩根手指:“一,是你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二嘛…” 他頓了頓,兜帽下的目光似乎變得更加幽深,“是…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李栓子警惕地問。
“不急…” 老鬼擺擺手,骨杖指向不遠處一個被荒草半掩的、塌陷了大半的磚石墓穴,“先跟我來…到老頭子我的‘寒舍’坐坐…把命吊住了…再談買賣不遲…” 說完,他不再理會三人,自顧自地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向那塌陷的墓穴走去。
李長天、李栓子、劉三麵麵相覷。跟?還是不跟?這老鬼詭異莫測,那墓穴更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但不跟…他們三個重傷之人,在這亂墳崗裏,又能撐多久?官兵的搜捕隨時可能到來。
看著老鬼消失在墓穴塌陷處的黑暗中,李長天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屍臭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更加清醒。絕境之中,任何一線生機都不能放過,哪怕是魔鬼的交易!
“扶我過去!” 李長天咬著牙,對李栓子和劉三說道。
兩人攙扶著李長天,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濕滑泥濘、遍布骸骨的墳地,走向那如同巨獸之口的塌陷墓穴。靠近時,那股混雜著濃烈草藥和屍臭的怪味更加刺鼻。
墓穴內部比想象中要大一些,顯然被人工挖掘改造過。入口處用殘破的棺材板遮擋風雨,裏麵點著一盞極其昏暗的油燈,燈油散發著難聞的腥氣。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墓穴四壁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瓶瓶罐罐、曬幹的草藥、甚至還有幾具風幹發白的動物骨骼和一些…疑似人骨的物件!角落鋪著厚厚的幹草,算是“床鋪”。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詭異氛圍。
老鬼已經坐在一個由墓碑改成的“石凳”上,正用一個缺口的陶罐搗著一些黑乎乎的藥糊,刺鼻的氣味正是由此而來。
“躺下吧,斷腿的小子。” 老鬼頭也不抬,嘶啞地命令道。
李栓子和劉三警惕地環顧四周,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李長天扶到那堆還算幹燥的幹草上躺下。李長天渾身緊繃,柴刀就壓在身側,隨時準備暴起。
老鬼端著那罐散發著濃烈怪味的藥糊走了過來。他蹲下身,伸出那隻裹著髒汙布條的手,動作卻異常精準地一把抓住了李長天扭曲變形的小腿!
“唔——!” 劇痛讓李長天悶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如弓!
“忍著點!接骨可比砍頭疼!” 老鬼嘶啞地說著,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在李長天斷骨處摸索、按壓!每一次觸碰都帶來鑽心刺骨的劇痛,李長天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老鬼手法極其粗暴卻異常迅捷地將錯位的骨頭硬生生扳正歸位!
“啊——!” 李長天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慘嚎,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緊接著,那罐粘稠、滾燙、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色藥糊就被老鬼毫不客氣地、厚厚地糊在了他血肉模糊的斷腿傷口上!
“滋啦…” 一陣仿佛皮肉被灼燒的聲音響起!難以形容的劇痛混合著滾燙和奇異的麻癢感瞬間從傷口炸開,直衝頭頂!李長天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大哥!” 李栓子和劉三看得心驚肉跳,想要上前。
“別動!” 老鬼厲聲喝止,那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想讓他這條腿廢掉就過來!”
兩人被鎮住,隻能眼睜睜看著李長天在劇痛中掙紮。
老鬼不再理會李長天,又用同樣的、粗暴得近乎殘忍的手法,給李栓子後背的刀傷和劉三身上較深的擦傷塗抹了那種黑色的藥糊。每一次塗抹都伴隨著壓抑的痛呼和身體不受控製的痙攣。那藥糊仿佛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帶來劇痛的同時,竟也奇跡般地快速止住了流血。
處理完傷口,老鬼坐回他的墓碑石凳,拿起一個黑乎乎的葫蘆,拔掉塞子,灌了一口裏麵渾濁的液體,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好了,暫時死不了了。”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三個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渾身被冷汗和藥糊浸透的傷兵,“現在…該談談報酬了。”
李長天強忍著斷腿處傳來的陣陣灼痛和麻癢,掙紮著半坐起來,靠在冰冷的墓壁上。劇痛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刀:“你要什麽?”
“最值錢的東西。” 老鬼伸出一根枯指,在三人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停在李長天的胸口,“你懷裏…藏著什麽?隔著衣服…老頭子我都聞到一股…不尋常的味兒。”
李長天心頭一凜!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裏,貼身藏著的,是柳紅袖在李家村月夜下贈予他的那塊家傳玉佩!也是他如今身上唯一稱得上“值錢”的東西!
“怎麽?舍不得?” 老鬼發出夜梟般的低笑,“一條命…換塊石頭…這買賣…不虧吧?”
李長天的手緊緊按在胸口。玉佩溫潤的觸感隔著衣衫傳來,柳紅袖含情脈脈的眼神、花園中紛飛的梨花、刀鋒架頸時她複雜的話語…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翻騰。這是他黑暗血腥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帶著溫度的記憶信物。
“大哥!給他!” 李栓子急了,他深知大哥的腿傷拖不得,“玉佩沒了還能再找!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劉三也緊張地看著李長天。
李長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冰冷的決絕。他顫抖著手,從貼身處掏出那塊用破布小心包裹的玉佩。解開布包,溫潤如水的羊脂白玉在昏暗的油燈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上雕的蓮花纖毫畢現,背麵的“平安”二字清晰可見。
老鬼渾濁的眼睛在看到玉佩的瞬間,似乎猛地亮了一下!他伸出枯瘦的手,一把將玉佩抓了過去!動作快得驚人!
“好玉!好玉!”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玉佩,發出沙沙的輕響,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似是貪婪,又似是…某種更深的觸動?“嘿嘿…這趟買賣…值了!”
“東西你拿了!” 李長天盯著老鬼,聲音冰冷,“第二個條件…你要什麽消息?”
老鬼將玉佩揣入懷中那件油膩破爛的袍子裏,抬起頭,兜帽下的陰影籠罩著他大半張臉,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發亮。他湊近了一些,那股濃烈的藥味和屍臭混合的氣息幾乎讓李長天窒息。
“老頭子我…在這亂墳崗待久了…耳朵不好使…眼睛卻尖得很…”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前些日子…看到個有趣的事兒…一個穿著紅衣服、功夫俊得很的小娘皮…深更半夜…在這亂墳崗裏…埋東西…”
紅衣?!李長天的心髒猛地一縮!柳紅袖?!
“埋的什麽?” 李栓子忍不住追問。
“嘿嘿…老頭子好奇…等她走了…就挖出來看了看…” 老鬼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不是什麽金銀財寶…是…一包沾滿了砒霜的黍米!還有…幾件沾血的衣裳!那米…嘖嘖…可毒得很呐!”
砒霜黍米!沾血的衣服!黑鬆林陷阱!柳紅袖!
李長天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雖然早有懷疑,但此刻被這詭異的“老鬼”親口證實,依舊如同重錘擊胸!憤怒、背叛的痛楚、以及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淹沒了他!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滲出也渾然不覺。
“這消息…值不值你這條腿?” 老鬼嘶啞地笑著,仿佛很享受李長天此刻的痛苦表情。
“她…埋完東西…去了哪裏?” 李長天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去了哪裏?” 老鬼慢悠悠地喝了口葫蘆裏的濁酒,渾濁的眼睛透過昏暗的燈光,死死盯住李長天,一字一句地說道:
“當然是…回她主子那兒邀功領賞去了…節度使府…高高在上的…紅袖姑娘!”
紅袖姑娘!柳紅袖!
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如同四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了李長天的心髒!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