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鷹愁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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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紅袖那抹刺目的紅,消失在幽暗濃密的森林深處,隻留下一句冰冷的“指點”和滴落在苔蘚上的幾點暗紅血跡。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水汽和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大哥…她…” 李栓子看著柳紅袖消失的方向,聲音幹澀,充滿了難以理解的困惑。那毒婦最後的話,是陷阱?還是…一絲詭異的憐憫?
“走!” 李長天嘶啞的聲音斬斷了李栓子的思緒,冰冷而決絕。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東方——那高聳入雲、壁立千仞的鷹愁崖!陡峭的岩壁如同被巨斧劈開,直插灰蒙蒙的天際,嶙峋的怪石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透著令人望而生畏的險峻和死寂。“去鷹愁崖!”
他不再相信柳紅袖!更不相信老鬼指點的、已被點破有伏兵的河流!鷹愁崖,哪怕真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他也要闖!他要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撕開那毒婦所有的偽裝,才能用她的血,祭奠所有枉死的亡魂!
李栓子和劉三不再猶豫。兩人一左一右,再次將李長天架起。斷腿處敷著老鬼那詭異的黑色藥糊,雖然依舊劇痛鑽心,卻奇跡般地止住了流血,甚至傳來一陣陣灼熱的麻癢感,仿佛有無數螞蟻在骨頭裏啃噬、修補。這感覺怪異而痛苦,卻讓李長天保持著一絲可怕的清醒。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濕滑的苔蘚和遍布河穀的尖銳碎石,艱難地向鷹愁崖底移動。身後,野狼穀的密林依舊死寂,仿佛柳紅袖的出現隻是一場血腥的幻夢,但空氣中殘留的弩箭破空聲和肩骨碎裂的脆響,卻真實地烙印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越是靠近鷹愁崖,地勢越是陡峭崎嶇。巨大的山體投下沉重的陰影,將穀底最後的光線也吞噬殆盡,周圍陷入一片陰冷的昏暗。風從崖壁的縫隙中穿過,發出淒厲的嗚咽,如同萬千冤魂在哭嚎。濃重的霧氣貼著冰冷的岩壁翻滾,帶著刺骨的寒意。
“在那邊!” 眼尖的劉三指著靠近崖底一處被茂密藤蔓和灌木掩蓋的地方。撥開層層纏繞的枯藤和濕滑的苔蘚,一段依附著陡峭崖壁開鑿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棧道遺跡,赫然出現在三人眼前!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道”!
幾根粗陋的原木深深楔入岩縫,作為支撐的橫梁。上麵鋪著的木板早已腐爛發黑,布滿了青苔和菌斑,大部分已經斷裂、缺失,隻剩下一些殘破的骨架,如同巨獸腐朽的肋骨,猙獰地暴露在冰冷的霧氣中。棧道沿著陡峭的崖壁向上延伸,沒入濃霧深處,看不到盡頭,仿佛一條通往幽冥的懸空索橋。
“這…這能走人嗎?” 李栓子看著那搖搖欲墜、布滿窟窿的棧道,聲音發顫。一陣強風吹過,一段懸空的朽木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幾塊碎木屑簌簌落下,墜入下方深不見底的幽暗。
“沒得選!” 李長天咬著牙,目光死死鎖住棧道上方濃霧籠罩的未知,“栓子,你打頭!小心試探!劉三,你墊後!扶著我中間!快!官兵隨時會搜過來!”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壓倒了恐懼。
李栓子深吸一口冰冷的霧氣,緊了緊手中的短刀,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塊尚算完整的木板。“嘎吱…” 朽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勉強支撐住了。他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用腳試探著前方的每一塊木板,遇到缺失斷裂處,便手腳並用地攀住冰冷的岩石縫隙挪過去。
輪到李長天。劉三在他身後,用肩膀死死頂住他的後背,分擔著他斷腿無法用力的重量。李長天用唯一完好的腿和雙手,緊緊抓住棧道兩側冰冷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岩石棱角,一點點向前挪動。每一次移動,斷腿處傳來的劇痛都讓他眼前發黑,冷汗如瀑。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塌。
濃霧如同冰冷的濕布,緊緊包裹著他們,能見度不足十米。腳下的深淵被霧氣掩蓋,隻傳來下方河水沉悶遙遠的咆哮,更添幾分未知的恐懼。冰冷的岩石和濕滑的苔蘚不斷消耗著他們的體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水汽和絕望的氣息。
不知向上攀爬了多久,霧氣似乎稀薄了一些,但棧道的狀況卻更加糟糕。大段的木板完全消失,隻剩下幾根光禿禿、濕滑的原木橫梁,橫亙在萬丈深淵之上!
“大哥…前麵…沒路了!” 李栓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從前方傳來,充滿了絕望。
李長天和劉三艱難地挪到李栓子身邊。隻見前方近十丈的距離,棧道的主體完全塌陷,隻剩下幾根孤零零的、相距甚遠的腐朽橫梁,如同懸在空中的獨木橋!橫梁下方是翻滾的濃霧,深不見底!而橫梁本身,也布滿了裂紋和蟲蛀的孔洞,濕漉漉的,覆蓋著滑膩的青苔。
“栓子…能…能過去嗎?” 劉三的聲音也在發抖。
李栓子看著那幾根在風中微微晃動的“死亡橫梁”,又看了看下方吞噬一切的濃霧,臉色慘白如紙。他咽了口唾沫,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但最終還是被一股狠勁取代。“我…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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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下腰間纏著的破布條原本是用來包紮傷口的),緊緊纏在手上增加摩擦力。然後,他像壁虎一樣,小心翼翼地趴下,四肢並用,緊緊抱住最近的一根橫梁!冰涼的、濕滑的觸感讓他渾身一激靈。他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向橫梁另一端挪動。
時間仿佛凝固了。李長天和劉三屏住呼吸,死死盯著李栓子在深淵之上蠕動的身影。每一次橫梁輕微的晃動,都讓他們的心髒提到嗓子眼。
終於!李栓子有驚無險地爬過了第一根橫梁!他癱在對麵一塊突出的岩石平台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好樣的!栓子!” 劉三激動地低呼。
輪到李長天。看著那濕滑懸空的橫梁,感受著斷腿處撕裂般的劇痛,他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大哥!我…我背你過去!” 劉三咬咬牙,蹲下身。他知道這極其危險,但別無他法。
“不行!太危險!” 李長天斷然拒絕。兩個人一起上橫梁,重量翻倍,那腐朽的木頭絕對承受不住!
“那怎麽辦?大哥!你不能留在這!” 李栓子在對麵焦急地喊道。
就在這進退維穀的絕境!
“嗖——!”
“噗!”
一支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毒蛇般從下方濃霧籠罩的崖壁某處激射而出!精準地、狠辣地釘在了劉三的後心!
“呃!” 劉三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前透出的、染血的箭簇!劇痛瞬間剝奪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隻湧出一口滾燙的鮮血!
“劉三——!” 李長天和李栓子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劉三的身體晃了晃,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最後的決絕!他用盡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身邊的李長天狠狠推向李栓子所在的岩石平台方向!
“當家的…走——!” 嘶啞的呐喊伴隨著鮮血噴濺而出!
李長天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後傳來,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出!他下意識地伸手,死死抓住了岩石平台邊緣一塊凸起的石頭!而劉三,則在推出李長天的同時,身體失去了平衡,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後仰倒,墜入了下方翻滾的濃霧之中!瞬間便被無邊的灰白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三——!!” 李長天趴在岩石邊緣,伸出的手徒勞地抓向虛空,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悲鳴!又一位兄弟!為了救他!屍骨無存!
“大哥!快上來!” 李栓子淚流滿麵,撲過來死死抓住李長天的胳膊,將他拚命拖上狹窄的岩石平台。
兩人癱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劇烈地喘息著,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幾乎將他們撕裂。李栓子後背的刀傷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衣衫。李長天斷腿處的劇痛在悲痛刺激下反而變得麻木。
“狗官兵!我操你祖宗!!” 李栓子對著下方濃霧歇斯底裏地咆哮!
濃霧深處一片死寂。剛才射出那致命一箭的位置,如同毒蛇蟄伏,再無動靜。隻有山風的嗚咽和劉三墜落前那聲“當家的…走——”的嘶吼,在兩人耳邊反複回蕩。
“栓子…別喊了…” 李長天掙紮著坐起,聲音嘶啞得像破鑼,眼神卻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極致的悲痛並未將他擊垮,反而像淬火的鋼鐵,將所有的情緒——憤怒、仇恨、悲傷——都壓縮成一種純粹的、冰冷的殺意。“省點力氣…報仇…要用刀…不用嘴…”
李栓子看著大哥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心頭一凜,強行壓下悲憤,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和血水:“大哥…現在…怎麽辦?”
前有斷絕,後有追兵!他們被困在這塊不足丈許的狹窄岩石平台上,如同絕壁上的囚鳥!
李長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岩石平台很小,三麵是萬丈深淵,一麵是塌陷棧道留下的光禿禿的岩壁。岩壁陡峭濕滑,布滿苔蘚,幾乎無處著手。但在平台靠近崖壁的上方,濃霧稍微稀薄處,他似乎看到了一線微弱的、不自然的陰影!
“看上麵!” 李長天指著那處陰影,“像…像是個洞口?”
李栓子順著望去,果然!在離平台約莫兩人高的陡峭岩壁上,濃密的藤蔓之後,似乎隱藏著一個黑黢黢的洞口!若非他們被困在此處,角度特殊,極難發現!
希望!如同黑暗中最後一點火星!
“栓子!你踩著我肩膀!上去看看!” 李長天當機立斷。這是唯一的生路!
“不行!大哥!你的腿!” 李栓子連連搖頭。
“快!” 李長天厲聲喝道,眼神不容置疑,“不想死在這!就聽我的!”
李栓子看著大哥決絕的眼神,一咬牙,踩著李長天用盡全力挺起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斷腿承受重壓帶來的劇痛讓李長天眼前陣陣發黑,但他咬緊牙關,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嘶吼,死死撐住!
李栓子抓住濕滑的岩石棱角和垂下的藤蔓,艱難地向上挪動。終於,他夠到了那片藤蔓!用力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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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鑽入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現在眼前!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野獸腥臊和黴爛氣味的陰風從洞內吹出!
“大哥!真有洞!能進人!” 李栓子驚喜地喊道。
“快進去!看看裏麵什麽情況!” 李長天催促,聲音因劇痛而顫抖。
李栓子不再猶豫,拔出短刀,警惕地鑽入黑暗的洞口。片刻後,他的聲音從洞內傳來,帶著一絲激動:“大哥!快上來!裏麵…裏麵好像是個山洞!挺深!能藏人!好像…好像還有東西!”
李長天心中稍定。他強忍著斷腿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抓住李栓子從洞口垂下的藤蔓,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攀爬!每一下都牽動著傷口,汗水混合著血水浸透了衣衫。當他終於被李栓子連拖帶拽拉進洞口時,幾乎虛脫。
洞口不大,裏麵卻別有洞天。一個不算寬敞但足以容納數人的天然岩洞出現在眼前。洞壁濕漉漉的,滴著水珠。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野獸氣味和一種…奇異的、幹燥的穀物黴味?
借著洞口微弱的光線,李栓子摸索著,忽然踢到了什麽東西,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他蹲下身摸索。
“大哥!是…是麻袋!” 李栓子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好多麻袋!裏麵…裏麵好像是糧食!還有…還有幾個箱子!”
李長天心頭劇震!他掙紮著爬過去,摸向那些堆疊在洞壁角落的麻袋。入手是粗糙的麻布,裏麵是顆粒狀的硬物!他撕開一個小口,抓出一把——雖然有些黴變,但確實是黃澄澄的黍米!旁邊還有幾個落滿灰塵、用獸皮包裹的木箱。李栓子撬開一個,裏麵赫然是幾把保養尚可的獵弓、一些羽箭,甚至還有兩把生鏽但依舊鋒利的柴刀!
糧食!武器!
在這絕壁之上的隱秘洞穴裏!
這難道是…當年獵戶留下的應急儲備?
巨大的驚喜如同甘泉,瞬間衝淡了傷痛和失去劉三的悲痛!天無絕人之路!
“栓子!快!把洞口用藤蔓堵好!別露光!” 李長天立刻下令,聲音因激動而沙啞,“我們有救了!”
李栓子立刻行動,用洞口的藤蔓和搬來的石塊,將入口巧妙地遮掩起來,隻留下一點縫隙透氣。洞內頓時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兩人粗重的喘息聲和滴水聲。
黑暗中,李長天摸索著找到一處相對幹燥的角落,靠著冰冷的岩壁坐下。斷腿處那灼熱麻癢的感覺更加清晰了,老鬼的藥似乎在頑強地對抗著傷勢。他抓起一把帶著黴味的黍米,緊緊攥在手心。糧食的粗糙觸感,武器的冰冷,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栓子…” 李長天在黑暗中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記住這個地方…記住今天…記住死去的每一個兄弟…”
“大哥…我記住了…” 李栓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更多的是刻骨的仇恨。
“這個洞…是我們的福地…也是我們的…” 李長天頓了頓,黑暗中,他的眼睛仿佛燃燒著幽幽的鬼火,“…複仇的起點!”
他鬆開手,任由黍米從指縫間滑落。冰冷的殺意,如同洞外彌漫的濃霧,在這絕壁之上的隱秘洞穴裏,無聲地凝聚、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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