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蟄伏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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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吞噬著鷹愁崖秘洞裏的一切。隻有岩壁滲出的水滴,規律地敲打著地麵,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倒計時的喪鍾。空氣裏混雜著濃重的黴味、糧食的陳腐氣、鐵器的鏽味、野獸殘留的腥臊,以及兩人身上傷口散發的血腥和藥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
李長天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岩壁,斷腿處那灼熱麻癢的感覺如同無數細小的火蟻在骨頭縫裏啃噬、爬行,帶來一種怪異而持續的劇痛。老鬼那詭異的黑色藥糊,像一層粘稠的活物,緊緊包裹著他的傷口,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牽動著藥力在血肉深處攪動。他咬緊牙關,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角流下,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
“大哥…你…你怎麽樣?” 黑暗中,傳來李栓子壓抑著痛楚的、帶著哭腔的聲音。他蜷縮在離李長天不遠處的角落,後背的刀傷雖然被老鬼的藥糊暫時封住,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劉三墜崖前那聲淒厲的“當家的…走——!”如同夢魘,在他腦中反複回響,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
“死不了。” 李長天的聲音嘶啞幹澀,像砂紙摩擦。他摸索著,抓起身邊一把帶著黴味的黍米,用力攥緊。粗糙的顆粒感硌著手心,帶來一絲奇異的真實感,暫時壓下了腿骨深處那詭異的麻癢劇痛。“栓子…省點力氣…清點東西…把傷口…裹緊。”
“嗯…” 李栓子應了一聲,摸索著開始行動。他首先找到了那幾個木箱。撬開另外兩個箱子,借著洞口藤蔓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一絲天光幾乎可以忽略),他摸索著裏麵的物件:除了之前發現的獵弓、羽箭、生鏽但打磨後依舊鋒利的柴刀,還有一些火鐮、火石、幾捆堅韌的麻繩、甚至有幾塊用油布小心包裹著的、已經有些發硬的肉幹!雖然不多,但在絕境中,這簡直是天降的珍寶!
“大哥!有火!有吃的!” 李栓子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但很快又低沉下去,“可惜…沒有藥…”
“有這些…就夠了。” 李長天在黑暗中回應。他摸索著拿起一把柴刀,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力量感。他輕輕撫摸著刀身,感受著那粗糙的鏽跡和鋒利的刃口,仿佛在撫摸一個沉默而忠誠的夥伴。武器在手,心中稍定。
李栓子摸索著將肉幹分成兩份,一份小心地包好藏起,另一份撕下一小塊,摸索著遞給李長天:“大哥…吃點東西…頂一頂。”
李長天接過那硬邦邦、帶著濃重鹽腥味的肉幹,塞進嘴裏,用力咀嚼。堅硬的食物刮擦著幹澀的喉嚨,但他強迫自己咽下去。食物化為熱流,稍稍驅散了體內的寒意和虛弱。
“栓子…你說…這些糧…這些家夥…是誰藏的?” 李長天嚼著肉幹,聲音含糊,但眼神在黑暗中銳利如鷹。這絕非普通獵戶的儲備。獵戶不會儲備如此數量的糧食,更不會藏匿製式獵弓和如此數量的箭矢。這更像是…一支小股武裝的秘密補給點!
“不…不知道…” 李栓子也嚼著肉幹,努力思索,“難道是…以前別的…義軍兄弟留下的?”
“不像…” 李長天搖頭。起義軍流動作戰,極少有如此穩固、隱秘的儲備點。而且這些糧食有黴味,但尚未完全腐敗,存放時間應該不算太久。“難道是…官兵的?不可能…官兵怎麽會把補給藏在這麽個鬼地方?”
“會不會是…山賊?” 李栓子猜測道。
山賊?李長天心中一動。鷹愁崖下是野狼穀,連接著黑風峽,都是官府勢力難以觸及的三不管地帶,確實是山賊土匪盤踞的絕佳場所。如果這洞是某股山賊的秘密據點…那他們隨時可能回來!
這個念頭讓李長天剛剛放鬆的神經瞬間繃緊!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柴刀,側耳傾聽洞外的動靜。除了風聲嗚咽和水滴聲,隻有一片死寂。但這份死寂,此刻卻顯得危機四伏。
“栓子…警醒點…” 李長天低聲叮囑。
“嗯!” 李栓子重重點頭,摸索著拿起一把弓和幾支箭,警惕地對著洞口的方向。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淌,每一刻都無比煎熬。腿上的劇痛和老鬼藥力的詭異作用,讓李長天時而清醒,時而陷入半昏迷的混沌。在那些混沌的時刻,無數破碎而血腥的畫麵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意識:
父親被釘在糧倉門板上幹裂的嘴唇翕動著:“娃…莊稼人的命…得種在土裏…”
柳紅袖在月下梨花中遞來玉佩,溫潤的玉光映著她含笑的眼眸:“蕭大哥…帶著它…保平安…”
黑鬆林火光衝天,柳紅袖雙刀架頸,眼中含淚:“當家的…別怪我…”
李家村地窖裏堆積如山的婦孺屍體,凝固的恐懼眼神…
趙鐵柱被倒吊在古鬆上,怒睜的雙眼…
潼關糧倉內,陳墨被亂矛淹沒前最後望來的、充滿訣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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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墜崖前奮力將他推出,嘶吼著“當家的…走——!”
……
這些畫麵反複交織、碰撞,最終都化為柳紅袖那張絕美卻冰冷的臉,和她最後那句冰冷的“各為其主”!
恨!如同岩漿般在心底翻騰、積聚!每一次回憶,都像是往這熔爐裏添了一把柴!對柳紅袖的恨!對節度使的恨!對這個不公世道的恨!這股恨意支撐著他,對抗著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崩潰!
“呃…” 劇痛再次襲來,李長天悶哼一聲,從混沌中掙紮清醒。他摸索著抓過水囊洞內石壁有滲水,他們用找到的破瓦罐接了些),灌了幾口冰冷刺骨的岩壁滲水,強行壓下喉嚨裏的腥甜和翻騰的恨意。
“大哥…外麵…好像有動靜…” 李栓子突然壓低聲音,帶著極度的緊張。
李長天瞬間屏住呼吸,凝神細聽。
嗚咽的風聲中,隱約夾雜著一種…極其細微、卻持續不斷的金屬摩擦聲!像是…有人在用刀鞘或矛杆,有節奏地敲擊著崖壁!聲音似乎來自下方棧道塌陷的方向,距離他們藏身的洞口並不算太遠!
追兵!
他們果然沒有放棄!而且已經搜索到了鷹愁崖棧道附近!
李栓子握弓的手瞬間攥緊,骨節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看向李長天藏身的方向,黑暗中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李長天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握緊了柴刀,另一隻手摸向身邊冰冷的箭簇。洞內空間狹小,一旦被發現,就是甕中捉鱉!他們隻有兩人,還都帶著重傷!
金屬敲擊聲持續了一會兒,似乎在試探。接著,一個刻意壓低、卻依舊能聽出跋扈的聲音順著風隱隱傳來:
“…媽的…這鬼地方…連個鳥毛都沒有…反賊骨頭渣子都摔沒了吧?”
“頭兒…上麵好像有個破洞…要不要…上去看看?” 另一個聲音遲疑地問道。
“看個屁!那破洞離塌方的地方那麽遠!猴子都爬不上去!再說,這麽高摔下來,神仙也成肉泥了!收隊!這鬼地方凍死老子了!”
腳步聲和抱怨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風聲中。
虛驚一場!李栓子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李長天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但眼神卻更加冰冷。官兵的懈怠是他們的幸運,但也說明了對方認定他們必死無疑。這反而給了他們喘息和蟄伏的時間。
“栓子…” 李長天在黑暗中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淬火般的冷靜,“我們的命…是劉三…是兄弟們用血換來的…不能白死…”
“大哥…我明白!” 李栓子咬牙道,聲音裏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這洞裏的糧…夠我們撐多久?” 李長天問道。
李栓子摸索著估算了一下:“省著點吃…兩個人…半個月…應該沒問題。”
“好…” 李長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半個月…我們就在這裏…養傷!”
“養傷?” 李栓子有些愕然。外麵官兵環伺,危機四伏,大哥想的竟然是養傷?
“對!養傷!” 李長天的聲音斬釘截鐵,“腿不斷…怎麽報仇?傷不好…怎麽殺人?!” 他頓了頓,黑暗中,他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一字一句地刻進李栓子的心裏:
“栓子…你記住…從今往後…我們不再是李家村的李長天和李栓子…”
“我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鬼!”
“我們要用這半個月…把身上的傷…變成殺人的刀!”
“把心裏的恨…燒成焚城的火!”
“等我們走出這個洞…”
“我要讓節度使府…雞犬不留!”
“我要讓柳紅袖那個賤人…後悔生在這世上!”
每一個字都帶著滔天的恨意和無盡的殺伐之氣,在這狹小黑暗的洞穴裏回蕩,震得岩壁上的水滴都仿佛停滯了一瞬。李栓子隻覺得一股冰冷刺骨、卻又灼熱沸騰的戰栗感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看著黑暗中大個模糊卻仿佛燃燒著幽幽鬼火的身影,重重地、用盡全身力氣點頭!
“大哥!我聽你的!半個月!養好傷!練好刀!出去…殺他個天翻地覆!”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地獄般的煎熬與淬煉。
李長天拖著那條劇痛麻癢的斷腿,忍受著老鬼那詭異藥力的折磨。每當劇痛難忍或意識模糊時,他便用力抓一把帶著黴味的黍米,讓粗糙的顆粒感刺痛手心,或者拿起冰冷的柴刀,用刀刃的寒氣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將所有的痛苦,都轉化為對柳紅袖、對節度使府刻骨銘心的恨意,一遍遍在心中描摹著複仇的畫麵,讓恨意支撐著身體不至於崩潰。
他開始在黑暗中,依靠觸覺和記憶,反複練習柴刀的劈砍動作。每一次揮刀,都牽動全身傷口,痛得他渾身顫抖,冷汗淋漓。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劈!砍!撩!掃!將父親教他砍柴的動作,將戰場上生死搏殺的經驗,融入每一次揮刀之中。沒有目標,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岩壁,但他仿佛能看到柳紅袖、看到那些官兵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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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栓子同樣沒有閑著。他後背的傷稍輕,便承擔起更多瑣事:收集岩壁滲水,小心分配食物,用找到的麻繩和破布加固洞口藤蔓的偽裝。他也拿起一把柴刀,在洞穴另一側,模仿著李長天的動作,沉默地練習著劈砍。每一次揮刀,他都想起李家村地窖的慘狀,想起劉三墜崖的身影,心中的恨意便熾烈一分,刀勢便淩厲一分。
食物和水的短缺是最大的問題。肉幹很快耗盡,隻剩下發黴的黍米。他們用破瓦罐接了岩壁滲水,混著黍米,放在靠近洞口利用極其微弱的光熱)的地方,試圖將其泡軟,但效果甚微。大部分時候,他們隻能幹嚼著堅硬發黴的米粒,用冰冷的滲水硬灌下去。饑餓如同跗骨之蛆,時刻啃噬著他們的胃和意誌。
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幾天,李栓子在一次收集滲水時,意外在洞壁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摸到了一個硬硬的、裹在油布裏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摸索著打開。
“大哥!你看…這…這是什麽?” 李栓子將東西遞給李長天。
李長天在黑暗中摸索著。入手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不規則的堅硬薄片,觸感冰涼光滑,像是某種金屬。一麵似乎有凹凸的刻痕。他心中一動,摸索著找到火鐮和火石。
“嚓…嚓嚓…”
火星迸濺!
李栓子連忙拿起找到的、用於包裹肉幹的幹燥油布碎屑湊近。
“蓬!”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終於亮起!驅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
借著這短暫而寶貴的光亮,李長天看清了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塊斷裂的、邊緣呈不規則鋸齒狀的鎏金銅牌!銅牌上雕刻著某種猙獰的獸首圖案,線條古樸粗獷,透著一股凶悍的氣息!獸首下方,刻著一個殘缺的古字,像是“令”,又像是“虎”的一部分!
“虎…虎符?” 李栓子借著火光,認出了那殘缺的字,聲音帶著驚疑。
虎符?調兵的信物?!
李長天心中劇震!這絕不是普通山賊或獵戶該有的東西!這秘洞…這些糧草兵器…這塊斷裂的虎符…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難道除了他們,還有另一股勢力也曾蟄伏於此?是敵是友?
火光很快熄滅,洞穴重新陷入黑暗。但李長天握著那塊冰冷沉重的斷符,心中的疑雲卻如同洞外的濃霧,越發厚重。這秘洞,不僅是他們的避難所,似乎也成了一個巨大謎團的核心。
他將斷符緊緊攥在手心,那冰涼的觸感仿佛在提醒他:這世上的陰謀與凶險,遠比他想象的更深。但無論前方是什麽,都無法動搖他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
“不管它是什麽…” 李長天在黑暗中,將斷符貼身藏好,聲音冰冷如鐵,“擋我複仇路者…神佛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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