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蜂窩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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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的篝火燃盡了最後一根朽木,化作幾點掙紮的餘燼,在刺骨的寒風中明滅不定。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吞噬著黑風峽深處這片殘破的棲身之所。風雪雖歇,但空氣依舊冰冷刺骨,嗬氣成霜。
    李長天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斷腿處那深入骨髓的麻癢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他閉目凝神,並非休息,而是在腦中反複推演著陳震遞上的那份簡陋得可憐的地圖——黑風峽方圓數十裏的地形、可能的藏身點、以及…蘇遠口中那幾條隱秘的、通往外界進行“特殊交易”的羊腸小道。
    權柄初握,帶來的不是安穩,而是千鈞重擔和如履薄冰的危機感。破廟角落裏,蘇遠蜷縮在女兒柳紅袖身邊,用自己佝僂的身體為她遮擋寒風。柳紅袖依舊昏迷,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陳震和五名虎賁衛殘部,如同幾尊沉默的石像,分散在廟門和殘破的窗洞旁警戒,布滿風霜的臉上隻有疲憊和刻骨的仇恨。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味、血腥味、黴味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大人,” 陳震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走到李長天身邊,獨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蘇先生那點‘棺材本’…清點出來了。散碎銀子一百七十兩,金葉子三片,還有些…不好脫手的珠寶首飾。”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苦澀,“這點東西…招幾十個亡命徒…恐怕連安家費都不夠,更別說打造兵甲了。”
    李長天緩緩睜開眼,眼中沒有絲毫意外。他摩挲著懷中那卷記載著火器圖譜的竹簡,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定。“錢糧…是根基,急不得。眼下…先固根本。” 他目光掃過廟內眾人,“陳統領,按昨夜所說,選兩個最可靠、手腳最利索的兄弟,帶上圖紙和銀子,立刻出發!一個去聯絡舊部,一個…按圖索驥,秘密收集打造‘蜂窩弩’的材料!特別是硝石、硫磺!記住,寧缺毋濫,安全第一!”
    “蜂窩弩?” 陳震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看到李長天篤定的眼神,立刻抱拳:“是!末將親自去辦!” 他轉身,迅速點了兩名年紀較輕、眼神精悍的虎賁衛,低聲交代起來。
    就在這時,破廟角落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嗯…” 一聲痛苦的呻吟響起。
    柳紅袖,醒了。
    她長長的睫毛顫抖著,緩緩睜開。那雙曾經顧盼生輝、如今卻隻剩下空洞和茫然的杏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父親蘇遠那張布滿刀疤、寫滿擔憂和痛楚的臉。
    “爹…” 她幹裂的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嘶啞。
    “紅袖!我的兒!你醒了!感覺怎麽樣?疼不疼?” 蘇遠渾濁的眼中瞬間湧出淚花,枯瘦的手顫抖著撫上女兒的額頭,聲音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柳紅袖沒有回答,空洞的目光緩緩移開,掃過破廟的殘垣斷壁,掃過篝火餘燼旁沉默的虎賁衛,最後…定格在靠坐在石壁旁、麵無表情看著她的李長天身上。當她的目光觸及李長天腰間那柄染著自己鮮血的“虎賁”劍時,空洞的眼神驟然收縮!一股巨大的、混合著劇痛、屈辱、仇恨以及…被顛覆身世帶來的滔天混亂,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她!
    潼關糧倉的背叛…黑鬆林的刀鋒相向…野狼穀的生死相搏…斷魂坳的穿胸一劍…還有…父親那泣血的身世控訴…柳文淵那沾滿至親鮮血的雙手…所有畫麵瘋狂交織、碰撞!
    “呃啊——!” 柳紅袖猛地抱住頭,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身體因劇痛和巨大的精神衝擊而劇烈抽搐!胸前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迅速染紅了剛剛包紮好的布條!
    “紅袖!紅袖!別怕!爹在!爹在!” 蘇遠驚慌失措,死死按住女兒,老淚縱橫。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破廟內的氣氛瞬間緊繃!陳震等人立刻警惕地握緊了武器,目光複雜地看著陷入崩潰的柳紅袖。
    李長天依舊麵無表情,隻是握著竹簡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著柳紅袖痛苦掙紮的樣子,心中沒有快意,隻有一種冰冷的審視。這個女人,是仇敵,是棋子,也是打開某些秘密的關鍵。她的崩潰,是危險,也是…機會。
    混亂並未持續太久。柳紅袖的尖叫漸漸化作壓抑的嗚咽,身體也不再劇烈抽搐,隻是蜷縮在蘇遠懷裏,肩膀劇烈聳動,無聲地哭泣。那是一種信仰崩塌、世界顛覆後的絕望哭泣。
    蘇遠緊緊抱著女兒,枯瘦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渾濁的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心疼和茫然。他抬起頭,看向李長天,眼神複雜,有哀求,有怨恨,也有一絲…認命般的妥協。
    就在這時!
    “砰!” 破廟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負責在附近警戒的虎賁衛踉蹌著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怒和一絲血跡!
    “統領!大人!不好了!” 他氣喘籲籲,聲音帶著驚恐,“趙…趙老三那夥人反了!他們搶了蘇先生藏東西的地方!殺了我們一個兄弟!現在正帶人…朝這邊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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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 陳震勃然變色!獨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殺意!趙老三是附近一股小股山匪的頭目,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昨夜蘇遠拿出“棺材本”時,這廝的一個眼線就在附近,顯然見財起意,趁火打劫!
    “多少人?” 李長天聲音冰冷,緩緩站起,虎賁劍無聲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二十多個!都是亡命徒!拿著刀槍棍棒!” 報信的虎賁衛急道。
    二十多人!而他們這邊,能戰的隻有陳震和剩下的三名虎賁衛兩人已派走),加上李長天這個斷腿的主帥和蘇遠這個老弱!形勢瞬間危急!
    “媽的!這幫趁火打劫的雜碎!跟他們拚了!” 一個脾氣火爆的虎賁衛怒吼著拔刀!
    “拚?拿什麽拚?”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虎賁衛臉色發白,“他們人多勢眾…”
    恐懼和慌亂在小小的破廟內蔓延。蘇遠下意識地將女兒護得更緊,眼中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慌什麽!” 李長天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他目光如電,掃過驚慌的眾人,最後落在牆角一堆被破布覆蓋的雜物上——那是昨夜陳震按他要求,帶著兩個虎賁衛,利用破廟能找到的簡陋材料硬木、藤條、從蘇遠“棺材本”裏拆出的幾根精鋼短矢),依著竹簡圖譜,連夜趕製出來的東西!
    一個粗糙無比、形如蜂巢的木質框架!上麵密密麻麻地插著十幾根寒光閃閃的短矢!正是那傳說中的大殺器——蜂窩弩的雛形!
    雖然簡陋,雖然隻有一架,雖然射程和威力都是未知數,但這是他們唯一的、超出山匪認知的依仗!
    “陳統領!” 李長天聲音斬釘截鐵,“帶上它!堵住廟門!聽我號令!”
    陳震看著那架造型怪異的木弩,獨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李長天那不容置疑的語氣讓他瞬間執行命令:“是!” 他和另外兩名虎賁衛立刻合力,將那沉重的蜂窩弩架抬到廟門口,對準了外麵狹窄的山道。
    李長天拖著斷腿,走到蜂窩弩旁。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劇痛,親自調整著弩架的角度,手指拂過那些冰冷的短矢矢尖。成敗…在此一舉!
    “李長天!滾出來!” 外麵傳來趙老三囂張的吼聲,“把銀子和那個女人交出來!老子饒你們不死!不然,把你們全剁碎了喂狼!”
    雜亂的腳步聲和叫罵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經映照到了廟門口!
    “點火!” 李長天對負責舉著火把的虎賁衛低吼。
    火把湊近了蜂窩弩後方一個簡陋的引火槽。
    李長天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按下扳機機關!
    “嘣——!!!”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響!
    緊接著!
    “嗤嗤嗤嗤——!!!”
    十幾支塗抹了簡易火油蘇遠藥糊裏的油脂混合硝石粉)的短矢,帶著刺耳的尖嘯和燃燒的尾焰,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瞬間從蜂窩狀的發射孔中噴射而出!在空中劃出十幾道交錯燃燒的死亡軌跡,鋪天蓋地地射向狹窄山道上衝來的山匪!
    太快了!太密集了!完全超出了山匪的認知!
    衝在最前麵的趙老三和他幾個心腹,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驚恐!他們隻看到一片燃燒的寒芒撲麵而來,根本無處可躲!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悶響連成一片!伴隨著淒厲到極致的慘嚎!
    衝在最前麵的五六個山匪,瞬間被射成了刺蝟!燃燒的短矢深深釘入他們的身體,火苗舔舐著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響和焦糊的惡臭!趙老三更是被三支短矢同時貫穿胸腹,慘叫著滾倒在地,瞬間被火焰吞噬!
    這地獄般的景象,讓後麵衝上來的山匪魂飛魄散!
    “妖…妖法!”
    “快跑啊——!”
    “救命!”
    恐懼如同瘟疫般瞬間擊潰了這群烏合之眾!他們丟下武器,哭爹喊娘,像沒頭的蒼蠅般轉身就逃!狹窄的山道上頓時一片混亂,互相踐踏,慘叫聲不絕於耳!
    僅僅一輪齊射!
    二十多名凶悍的山匪,死傷近半,餘者崩潰逃竄!
    破廟門口,一片死寂。隻有火焰燃燒屍體發出的劈啪聲和山匪逃遠的哭喊聲。
    陳震和兩名虎賁衛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修羅場般的景象,又看看身邊那架還在冒著青煙的簡陋蜂窩弩,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這威力…太恐怖了!
    蘇遠抱著女兒,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架蜂窩弩,又看看李長天冰冷沉靜的側臉,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沉的忌憚!
    李長天緩緩放下按著扳機的手。虎賁劍還鞘。他看都沒看門外燃燒的屍體和逃竄的山匪,目光掃過廟內震驚的眾人,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
    “打掃戰場。把能用的東西都撿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牆角,“蘇先生,去看看趙老三死了沒有。沒死透的話…讓他死透。屍體…處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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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話語,不帶一絲情緒,卻讓所有人心中一凜。這是命令,也是宣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虎賁衛們看向李長天的眼神,徹底變了。之前的效忠,或許更多源於虎符和遺詔。而此刻,這架蜂窩弩展現的毀滅力量和首領冷酷無情的決斷,讓他們真正感受到了這位“持符使大人”深不可測的手段和…令人心悸的魄力!
    蘇遠默默放下女兒,佝僂著身子,從藥箱裏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走向門外還在燃燒抽搐的趙老三。他的動作麻木而熟練,仿佛隻是去處理一件垃圾。
    陳震等人也迅速行動起來,忍著血腥和焦臭,開始清掃戰場,收集武器和財物。
    破廟內,隻剩下柳紅袖蜷縮在草堆上,無聲地流淚。她目睹了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也感受到了李長天身上散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殺意和掌控一切的威壓。這威壓,比柳文淵的陰鷙更加令人窒息。
    當蘇遠處理完趙老三的屍體確認死亡並拋屍山澗),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女兒身邊時,柳紅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
    “爹…帶我走…離開這裏…離開他…”
    蘇遠看著女兒眼中那深切的恐懼和痛苦,又看了看廟門口正檢查繳獲兵器的李長天那冰冷沉凝的背影,枯瘦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天色微明。當陳震等人將繳獲的幾把還算完好的腰刀、幾錠散碎銀子以及一些幹糧帶回破廟時,發現牆角已經空空如也。
    蘇遠和柳紅袖…不見了。隻留下草堆上幾滴未幹的血跡,和一塊被撕下的、沾著血的衣角布片。布片上,用燒焦的木炭,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血債…未償…勿尋…”
    李長天拿起那塊布片,看著上麵那熟悉的筆跡柳紅袖的),冰冷的麵容上沒有任何波動。他將布片隨手扔進將熄的篝火中,看著它迅速化為灰燼。
    走了?也好。是死是活,看她的造化。血債,自然要償,但不必急在一時。
    “大人…他們…” 陳震看著灰燼,欲言又止。
    “隨他們去。” 李長天聲音平淡,“打掃幹淨。此地…不宜久留了。”
    就在這時!
    “報——!!!”
    一名被派往高處了望的虎賁衛,如同獵豹般從廟外衝了進來,臉色煞白,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
    “大人!統領!不好了!峽口…峽口方向!煙塵蔽日!看旗號…是…是柳字旗!還有…幽州軍的狼頭旗!至少…至少三千精銳!正…正朝黑風峽殺來!前鋒騎兵…已不足十裏!”
    柳文淵!
    他終於來了!帶著碾壓一切的力量!
    破廟內瞬間死寂!剛剛因蜂窩弩大勝而提振的些許士氣,瞬間被這滔天巨浪般的軍情徹底澆滅!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髒!
    李長天緩緩轉過身,望向峽口的方向。晨光熹微,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冰冷如鐵。他握緊了腰間虎賁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蜂窩弩的驚雷,隻是序幕。
    真正的狂風暴雨,已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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