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焚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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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剿匪平瘟”!
    四個血淋淋的大字,繡在猩紅的官軍帥旗上,在灰暗的天穹下獵獵招展,如同死神的宣告。黑色的潮線鋪天蓋地,馬蹄聲沉悶如雷,震得臨河殘破的城牆簌簌落下塵土。刀槍如林,反射著冰冷的光,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緩緩壓至城下二裏處,停下。肅殺之氣,瞬間凍結了城牆上每一口呼吸。
    李長天站在垛口後,冰冷的磚石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寒意。他渾身疲憊不堪,隔離區一夜鏖戰的硝煙和血腥氣仿佛還黏在皮膚上,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火焰。官軍來了,不是來救援,是來“平瘟”——將他們連同這座被詛咒的城池,一起從地圖上抹去!
    “長天哥…怎麽辦?”陳墨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看著城下黑壓壓的、裝備精良的官軍,再看看身後死氣沉沉、減員過半、且瘟疫仍在蔓延的孤城,一股滅頂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慌什麽!”李長天聲音不高,卻異常沉靜,帶著一種被逼入絕境後的奇異鎮定。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城下官軍的陣列,最終定格在中軍位置那杆巨大的帥旗上。“看到了嗎?他們停的位置,剛好在咱們弓箭射程之外。擺明了是想困死我們,等‘焚身瘟’把咱們燒光了,再來‘收屍’!”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想得美!”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城牆上僅存的、不足百人的骨幹,這些人的臉上同樣寫滿了恐懼和絕望,但看到他,眼中又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兄弟們!”李長天的聲音在城牆上回蕩,“狗官們想不費一兵一卒,等著瘟神替他們幹活!他們怕!怕我們的刀!更怕染上這要命的瘟病!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他指向城外官軍陣列後方,隱約可見的輜重營帳:“他們人多,糧草輜重就是命門!我們人少,耗不起!但狗官們更耗不起時間!拖久了,他們營中一旦有人染上‘焚身瘟’,就是天崩地裂!” 他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光芒,“所以,他們不會等太久!很快,他們就會攻城!用最快的速度,踏平這座‘瘟城’!”
    “那我們…”一個老兵聲音發顫。
    “守!”李長天斬釘截鐵,“用盡一切辦法守!把每一塊磚,每一滴血,都變成狗官的催命符!” 他猛地指向城內,“陳墨!帶人去拆!把靠近城牆的破屋全拆了!磚石、梁木,全搬上城頭!滾木礌石,有多少備多少!沒有火油?把能找到的油全收集起來!哪怕是燈油、炒菜的油!還有…”他頓了頓,眼中寒光更盛,“把隔離區裏那些…已經焦黑但還沒徹底死透的‘焚身者’…小心地抬上來!用布裹緊!別沾到!”
    眾人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用感染了“焚身瘟”的屍體當武器?!這念頭,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長天哥!這…這太…”陳墨臉色發白。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李長天打斷他,聲音冰冷如鐵,“他們想‘平瘟’?那就讓他們嚐嚐‘瘟神’的厲害!我們活不了,他們也別想好過!這是他們逼我們的!” 他看向眾人,眼神銳利如刀,“怕死的,現在可以走!跳下城牆,去投奔官軍!看看他們是給你飯吃,還是給你一刀,再燒成灰!”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沒有人動。留下是九死一生,跳下去更是十死無生!絕望,反而壓下了恐懼。
    “幹了!”趙鐵柱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種嗜血的猙獰,“狗官們想撿便宜?老子崩掉他們滿嘴牙!再喂他們一口瘟神肉!” 他的支持,像是一劑強心針。
    “對!幹了!”
    “跟他們拚了!”
    零星的吼聲響起,漸漸匯聚成一股悲壯的決絕。求生的本能和同歸於盡的狠厲,在絕境中被點燃。
    李長天點點頭:“行動!老劉帶人加固城門!陳墨拆屋備料!鐵柱…”他看向趙鐵柱,“你帶幾個心細膽大的,去‘請’那些‘焚身者’!記住,千萬小心!用長杆,裹厚布!別沾上!”
    命令迅速下達,這座瀕死的城池如同垂死的巨獸,開始進行最後的、瘋狂的掙紮。拆屋的轟隆聲,搬運重物的號子聲,取代了昨夜的哀嚎,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慘烈。
    與此同時,縣衙後院臨時辟出的“藥廬”內。
    空氣裏彌漫著濃鬱刺鼻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柳紅袖臉色蒼白如紙,左肩的傷口被簡單包紮過,但依舊隱隱作痛。她正守著一個咕嘟冒泡的藥罐,小心翼翼地添加著幾味曬幹的草藥。趙鐵柱派來的兩個心腹,如同門神般持刀站在門口,目光如同鷹隼,死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趙鐵柱本人,則如同最冷酷的監工,抱臂靠在門框上,眼神銳利如刀,寸步不離。
    “血…”柳紅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將一把研磨好的褐色藥粉投入藥罐,“…需要我的血做藥引…才能暫時壓製瘟毒。”
    趙鐵柱眉頭都沒動一下,隻是冷冷地朝旁邊一個空碗努了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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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紅袖咬了咬幹裂的嘴唇,拿起一把消過毒用火燒過)的匕首。冰涼的刀鋒貼上自己另一隻手腕的皮膚時,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趙鐵柱,對方眼神冰冷,毫無波動。她深吸一口氣,猛地用力一劃!
    殷紅的鮮血瞬間湧出,滴落在粗瓷碗中,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又白了幾分,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她強忍著眩暈,將小半碗血倒入藥罐中。嗤——一股帶著奇異腥甜的白煙騰起,藥罐裏的湯汁瞬間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翻騰的氣泡也帶上了一絲粘稠感。
    “好了…”柳紅袖虛弱地說,用布條緊緊纏住手腕止血,“這藥…隻能延緩,不能根除。喝下去,能暫時壓製體內瘟毒不爆發,紅斑會消退,高熱會減輕…但…但效力隻有三天…而且…有代價…”
    “什麽代價?”趙鐵柱終於開口,聲音冰冷。
    “會…透支元氣。藥效過後,人會極度虛弱,如同大病一場…而且…”柳紅袖的聲音更低,“反複使用…效果會越來越差…最終…還是會…”
    “夠了!”趙鐵柱打斷她,眼神中沒有絲毫同情,“能拖三天是三天!把藥分裝!送去給那些還能喘氣的瘟鬼!” 他看向門口的心腹,“你們倆,盯著她熬藥,送藥!她敢耍花樣,或藥沒效…”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柳紅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中的屈辱和絕望。她成了真正的藥引,一個被鎖鏈和死亡威脅禁錮的工具。她機械地分裝著那暗紅粘稠、散發著血腥和草藥混合氣味的湯汁,每一碗,都承載著她被迫交出的“生機”,也浸染著她無法洗刷的罪孽。她想起弟弟模糊的麵容,心如刀絞。這副血枷,她必須戴著,直到…或許永遠。
    正午剛過,城下的戰鼓驟然擂響!沉悶的鼓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守城義軍的心頭!
    “攻城了——!!!”
    官軍沒有試探,一上來就是雷霆萬鈞的全力猛攻!數十架簡陋卻實用的雲梯被士兵們嚎叫著推向城牆!弓箭手在盾牌掩護下,向城頭傾瀉著密集的箭雨!
    “舉盾——!!”李長天的吼聲在箭矢破空的尖嘯中響起。稀稀拉拉的木盾、門板被舉起,叮叮當當的撞擊聲不絕於耳,夾雜著中箭者的慘叫。
    “滾木!礌石!給我砸!!”李長天身先士卒,抱起一塊磨盤大的石頭,怒吼著砸向一架快要搭上垛口的雲梯!轟!雲梯劇烈搖晃,幾個攀爬的官軍慘叫著跌落下去。
    陳墨、老劉等人也紅了眼,指揮著還能動的兄弟,將拆房得來的磚石、梁木瘋狂地向下投擲!城牆下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但官軍人數太多了!訓練有素的士兵頂著傷亡,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一架雲梯被砸斷,立刻有新的補上!箭雨壓得城頭抬不起頭!
    “火!火油呢?!倒下去!”李長天嘶吼。
    幾桶渾濁的、混合了燈油和菜油的液體被奮力潑下!幾支燃燒的火箭緊隨其後射入油中!
    轟!幾處火苗猛地躥起!攀爬的官軍頓時變成了火人,發出淒厲的慘叫滾落下去,點燃了下麵的同伴和雲梯!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彌漫開來。
    這慘烈的景象短暫地阻滯了攻勢。但官軍將領顯然也發了狠。“上撞木!給我撞開城門!”中軍傳來厲聲命令。
    一根巨大的、包裹著鐵皮的撞木,在幾十名壯漢的推動下,如同攻城巨獸,轟隆隆地衝向臨河那扇搖搖欲墜的城門!
    咚!咚!咚!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守城軍民的心髒上!城門內側,老劉帶著十幾個漢子用身體死死抵住,用木樁加固,每一次撞擊都震得他們口鼻溢血,城門上的裂縫肉眼可見地擴大!
    “頂住!頂住啊!”老劉嘴角淌血,嘶聲咆哮。
    城牆上,壓力驟增!趁著守軍注意力被城門吸引,更多的雲梯搭了上來!官軍士兵如同螞蟻般向上攀爬!垛口處爆發了慘烈的白刃戰!刀劍碰撞,血肉橫飛!
    “長天哥!東邊缺口!頂不住了!”一個渾身浴血的兄弟嘶喊著。
    李長天一刀劈翻一個剛冒頭的官軍,轉頭望去,隻見東側一段本就脆弱的城牆,在連續撞擊和攀爬下,豁開了一個大口子!十幾名官軍正嚎叫著從這個缺口蜂擁而入!
    “跟我來!”李長天目眥欲裂,帶著身邊最後的預備隊撲了過去!環首刀化作一片寒光,瞬間砍翻兩人!但湧入的官軍越來越多!
    就在這時!
    “讓開——!!”趙鐵柱的咆哮如同炸雷!隻見他帶著幾個壯漢,竟抬著一口還在燃燒的、盛滿滾燙鐵水臨時熔化的破銅爛鐵)的大鐵鍋,踉蹌著衝了過來!那鍋底燒得通紅,鐵水翻騰著金紅色的氣泡,散發出恐怖的高溫!
    “澆死這群狗日的!”趙鐵柱雙目赤紅,用盡全身力氣,和同伴一起將滾燙的鐵水,對著湧入缺口的官軍兜頭潑了下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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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法形容的淒厲慘嚎瞬間爆發!被滾燙鐵水澆中的官軍,瞬間皮開肉綻,青煙直冒,如同被投入油鍋的活蝦般瘋狂扭動、融化!那恐怖的景象和空氣中彌漫的焦臭,讓後續的官軍駭然止步,驚恐萬狀!
    缺口處,瞬間清空了一片地獄般的區域!融化的血肉和鐵水凝固在一起,形成一幅觸目驚心的死亡壁畫!
    這慘烈到極致的一幕,終於讓悍勇的官軍也感到了發自靈魂的恐懼!攻勢為之一滯!
    “放‘瘟神’!”李長天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嘶聲怒吼!
    早已在城垛後準備好的士兵,強忍著恐懼和惡心,用長杆挑起那些被厚布裹緊、還在微微蠕動的焦黑“焚身者”屍體,奮力拋向城下官軍最密集的區域!
    噗!噗!噗!
    裹屍布在落地瞬間散開,露出裏麵焦黑扭曲、散發著惡臭的軀體!有的甚至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是瘟神!是‘焚身瘟’!”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軍陣列中炸開!士兵們驚恐萬狀地尖叫著後退,唯恐避之不及!攻城的氣勢瞬間瓦解!帥旗下,官軍將領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鳴金!收兵!” 無奈而憤怒的命令響起。刺耳的鑼聲回蕩在戰場上空。
    潮水般的官軍丟下雲梯和同伴的屍體,倉皇後退,一直退到弓箭射程之外才驚魂未定地停下。城下,留下了大片屍體和幾處還在燃燒的殘骸,以及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焦黑“禮物”。
    城牆上,幸存的義軍們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看著暫時退卻的敵人,臉上卻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無盡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麻木。血腥味、焦臭味、還有那若有似無的“焚身瘟”的甜膩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李長天拄著刀,站在缺口處,腳下是凝固的鐵水和燒焦的屍骸。他望著退去的官軍,又低頭看著自己沾滿各種汙穢的手。利用瘟疫,潑灑鐵水,拋擲感染者的屍體…這些手段,比最凶殘的野獸更甚。為了活下去,他已經將所能想到的、最黑暗的武器都用了出來。
    “長天哥!藥…藥有效!” 陳墨跌跌撞撞地跑上城牆,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激動,“喝了藥的幾個兄弟…紅斑退了!燒也退了!人清醒了!柳紅袖…她沒撒謊!”
    李長天猛地轉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藥有效…柳紅袖的“價值”暫時保住了。這副血枷,還得繼續戴著。他看向城內那座臨時“藥廬”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裏麵那個臉色慘白、被迫獻血的囚徒。
    “知道了。”李長天的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喜怒。他再次望向城外重新整隊、虎視眈眈的官軍,眼神深處,那被絕望和狠厲淬煉過的火焰,燃燒得更加幽深冰冷。
    “讓他們好好休息。”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斷,“準備迎接下一次攻城。另外…告訴柳紅袖,藥不能停。血…也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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