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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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道徹底塌陷的巨響,如同砸碎了支撐臨河城的最後一根脊梁。縣衙後院煙塵彌漫,碎石瓦礫堆積如山,吞噬了僅存的生路,也徹底碾碎了城內所有人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火種。
    “完了!全完了!”
    “死定了!都得死在這瘟城裏!”
    絕望的哭嚎和崩潰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每一個角落。本就搖搖欲墜的秩序徹底崩解。士兵丟下武器,癱軟在地,眼神空洞地望著灰暗的天空;婦孺抱頭痛哭,瑟瑟發抖;幾個精神崩潰的人甚至開始瘋狂地撕打、搶奪著最後一點可憐的物資——一塊發黴的餅渣,半碗渾濁的雨水。
    陳墨看著徹底塌陷的入口和陷入癲狂的人群,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他最後的力氣仿佛也被抽幹了,絕望地看向台階上那個如同孤峰般的身影。
    李長天站在那裏,依舊紋絲不動。地道塌陷的震動傳來時,他握著刀柄的手指似乎痙攣般收緊了一瞬,隨即又鬆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連絕望都看不到。那雙深陷的眼窩裏,隻剩下一種被抽空了所有情緒的、深不見底的死寂,如同兩口幹涸萬年的枯井,映照著這座正在分崩離析的死亡之城。
    城外的號角,如同死神的獰笑,再次撕裂了雨後的寂靜!更加雄渾,更加迫近!
    “時辰已到——!逆賊冥頑不靈!再殺十人——!!”
    王崇山那充滿殘忍戲謔的聲音,透過簡易喇叭,清晰地傳遍城頭!緊接著,是熟悉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刀鋒入肉聲和更加淒厲絕望的哭嚎!
    城頭的守軍,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麻木地看著城下親人被屠殺的慘劇,眼神灰敗,如同等待宰割的羔羊。同歸於盡的火焰早已被李長天那冰封的“斬”字徹底撲滅,隻剩下徹骨的寒意和認命的死寂。
    李長天終於動了。
    他沒有再看身後崩潰的城池,沒有看城下流淌的鮮血。他緩緩地、極其平穩地邁下台階,踏過泥濘的瓦礫,穿過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群,走向東城牆那處巨大的缺口。那裏,是戰鬥最慘烈的地方,凝固的鐵水與燒焦的屍骸混合成地獄的印記,也是…他最初帶領著滿腔怒火的兄弟,殺出李家村、殺向這不公世道的地方。
    他走到缺口邊緣,腳下是那片由他親手造就的死亡之地。環首刀被他平靜地抽出刀鞘。刀身不再雪亮,沾滿了泥汙、血痂和鐵水的焦痕,在灰暗的天光下,沉重而晦暗,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城外,黑色的潮水再次洶湧而來!這一次,攻勢更加狂暴!沒有了“焚身瘟”屍體的心理震懾,官軍士兵在王崇山的嚴令和督戰隊的刀鋒下,如同被驅趕的野獸,嚎叫著撲向城牆!雲梯如同黑色的巨蟒,再次搭上垛口!箭矢如同飛蝗,遮天蔽日!巨大的撞木,在震天的號子聲中,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狠狠撞向那扇早已不堪重負的城門!
    咚!咚!咚!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臨河城的心髒上!城門內側抵著的木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縫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擴大!
    “頂住!頂住啊——!”老劉留在城內的副手,一個滿臉血汙的漢子,帶著最後十幾個還能站著的兄弟,用血肉之軀死死抵住搖搖欲墜的城門,口中噴著血沫嘶吼!但他們的人數太少,力量在巨大的撞木麵前,如同螳臂當車!
    城牆上,零星的反擊如同垂死的掙紮。幾塊石頭砸下,幾支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出,瞬間就被官軍密集的箭雨和瘋狂攀爬的人潮淹沒。不斷有士兵被射中,慘叫著跌落城下,或被爬上垛口的官軍砍翻在地。
    崩潰,從城門開始。
    轟哢——!!!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飽經摧殘的城門,連同抵著它的最後幾個漢子,在撞木的巨力下轟然碎裂、向內爆開!木屑、碎石、血肉混合著煙塵,如同爆炸般噴濺!
    “城門破了——!殺進去——!!”官軍的狂吼如同海嘯般湧入!
    黑色的鐵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從城門缺口洶湧而入!冰冷的刀鋒反射著死亡的光澤,瞬間淹沒了城門洞內殘存的抵抗!
    城破了!
    絕望的堤壩徹底崩塌!城內殘存的士兵和婦孺發出最後的、意義不明的尖叫,如同被驚散的羊群,四散奔逃,卻又無處可逃!殺戮,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開來!官軍士兵獰笑著,揮舞著刀槍,追逐著每一個活動的身影,不分男女老幼,砍殺!踐踏!鮮血瞬間染紅了泥濘的地麵!
    李長天沒有回頭去看城門方向的屠殺。他依舊站在東城牆的缺口處,平靜得可怕。他的目光,越過腳下洶湧攀爬的官軍,越過混亂廝殺的戰場,投向了中軍那杆高高飄揚的“剿匪平瘟”血旗!旗幟下,隱約可見一個披著猩紅披風、被眾多親兵簇擁的身影——主將王崇山!
    一股冰冷到極致、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岩漿,在他死寂的心湖深處轟然爆發、奔湧!這殺意,無關複仇,無關悲憤,甚至無關生存!它剝離了一切情感的外衣,隻剩下最原始、最本質的意誌——毀滅!毀滅那個高高在上、視他們如螻蟻、如瘟神、肆意踐踏屠戮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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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崇…山…” 三個字,如同冰棱摩擦,從李長天幹裂的唇間擠出。沒有咆哮,沒有怒吼,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一名官軍士兵嚎叫著,即將從缺口處攀爬上來,刀鋒幾乎要觸碰到他靴尖的瞬間!
    李長天動了!
    不是後退,而是向前!一步踏出,踩在了缺口邊緣搖搖欲墜的磚石上!他手中的環首刀,劃出一道與他此刻心境截然相反的、熾烈狂暴的弧線!
    刀光如匹練!帶著積鬱已久的、焚盡一切的怒意!
    噗嗤!
    那名攀爬的士兵,頭顱衝天而起!滾燙的鮮血噴濺在李長天冰冷的臉上、身上!
    這血腥的一刀,如同點燃了引信!李長天整個人化作了一道複仇的颶風!他不再固守缺口,反而主動躍下!如同猛虎撲入羊群,殺入了剛剛湧入缺口的官軍小隊之中!
    “擋我者死——!!!”
    這一聲咆哮,終於炸響!不再是絕望的呐喊,而是宣告!是焚天的戰吼!蘊含著被絕境淬煉到極致、摒棄了一切軟弱與猶豫的、純粹的毀滅意誌!
    環首刀在他手中化作了死亡的旋風!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簡單、最直接、最致命的劈砍!刀鋒所向,血肉橫飛!斷臂殘肢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四處拋灑!他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魔神,每一步踏出,都踩在敵人的屍體和血泊之上!官軍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到極致的反衝鋒殺懵了!一時間竟被他一人一刀,在缺口內側清出了一小片血腥的真空!
    但這真空轉瞬即逝!更多的官軍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缺口處和城牆其他方向湧來!長矛如林,刀光似雪,瞬間將李長天淹沒!
    李長天陷入了重圍!刀鋒格擋著四麵八方襲來的攻擊,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他身上瞬間添了數道傷口,鮮血染紅了破碎的衣衫!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那雙死寂的眼中,隻有瘋狂燃燒的、焚盡一切的火焰!他的目標隻有一個——中軍!那杆血旗!那個身影!
    他如同困在鐵籠中的瘋虎,左衝右突,刀光每一次閃爍,都必然帶走一條生命!他利用城牆缺口的複雜地形,利用敵人的屍體作為掩護,在刀山槍林中奮力向前突進!每一步,都踏著淋漓的鮮血!他身邊的屍體越堆越高!
    “攔住他!射死他!”有軍官驚恐地大喊。
    幾支勁弩對準了在人群中奮力搏殺的李長天!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激射而至!
    李長天仿佛背後長了眼睛,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側身翻滾!噗噗!兩支弩箭深深嵌入他剛才位置後麵的屍體堆中!第三支弩箭擦著他的肋下飛過,帶起一溜血花!
    劇烈的疼痛讓他動作一滯!一名官軍什長抓住機會,獰笑著揮刀狠狠劈向他的脖頸!
    就在這生死一線!
    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邊一堆雜物後撲了出來,狠狠撞在那什長的腰上!是王小虎!那個報信的年輕哨兵!他滿臉血汙,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長天哥!走啊——!”王小虎嘶吼著,死死抱住了什長的腰!
    “小雜種!”什長暴怒,反手一刀捅進了王小虎的後心!
    “呃啊——!”王小虎身體猛地一僵,口中噴出鮮血,卻依舊死死抱著對方,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喊:“走——!!”
    李長天眼中那焚天的火焰,似乎被這滾燙的鮮血澆得跳動了一下!他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看王小虎最後一眼!借著這用生命換來的瞬間空隙,他猛地從地上彈起,環首刀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狠狠捅進了因被王小虎抱住而行動受限的什長胸膛!刀鋒透背而出!
    拔出刀!帶出一盆血雨!李長天不再看倒下的兩人,目光再次死死鎖住那杆在混亂中依舊清晰的血旗!他身上的傷口在流血,力量在飛速流逝,但那焚天的意誌卻燃燒得更加熾烈!他不再試圖正麵突破,而是猛地撞入旁邊一條燃燒著的、布滿殘骸的巷道!火焰舔舐著他的衣角,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但他不管不顧!他要利用城內的混亂和複雜的地形,迂回!靠近!再靠近!
    冰冷的雨點砸在趙鐵柱的臉上,混合著泥漿和血水,流進嘴裏,帶著鐵鏽般的腥鹹。他肋下的傷口在泥濘的奔跑中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身後,官軍斥候的咒罵和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蘆葦蕩的遭遇戰慘烈而短暫。二十一個兄弟,如今跟在他身邊的,隻剩下三個!一個斷了手臂,被同伴攙扶著踉蹌前行;一個少年,臉上還帶著稚氣,此刻隻剩下極度的恐懼;還有一個,就是他趙鐵柱自己。他們渾身是泥,是血,是絕望,在冰冷的沼澤泥濘中,朝著遠處那片模糊的丘陵輪廓,亡命奔逃。
    “鐵柱哥…我…我跑不動了…”斷臂的漢子臉色慘白如紙,失血和劇痛讓他搖搖欲墜。
    “閉嘴!跑!不想被砍成肉泥就給我跑!”趙鐵柱低吼著,聲音嘶啞,伸手拽了他一把。他自己也到了極限,肋下的傷口每一次邁步都如同刀割,眼前陣陣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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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一支弩箭擦著趙鐵柱的耳邊飛過,釘在前麵的泥地裏!
    “媽的!陰魂不散!”趙鐵柱咒罵著,猛地將攙扶斷臂漢子的少年推向旁邊一片更茂密的蘆葦叢,“分開跑!別管我們!往丘陵跑!能活一個是一個!”
    少年驚恐地看著他,又看看身後追來的騎兵身影,一咬牙,轉身沒入了茂密的蘆葦深處。
    趙鐵柱和斷臂漢子則繼續向前跑,故意弄出更大的動靜,吸引追兵。這招奏效了!大部分斥候的注意力被他們吸引,嚎叫著追了上來。
    “柱子…放下俺吧…”斷臂漢子喘息著,聲音微弱,“俺…俺不行了…別…別讓俺拖累你…”
    “放屁!”趙鐵柱雙目赤紅,死死架著他,“老劉他們都折了!老子不能再丟下你!給老子撐住!” 他幾乎是拖著對方在泥濘中掙紮前進。
    然而,體力的差距和傷勢的拖累是致命的。很快,三名斥候騎兵追上了他們,獰笑著圍了上來。
    “跑啊!怎麽不跑了?”為首的什長甩著刀上的泥水,戲謔地看著這兩個如同泥猴般的獵物。
    趙鐵柱將斷臂漢子擋在身後,握著卷刃的斷刀,擺出搏命的架勢,眼中閃爍著困獸般的凶光:“狗日的…來啊!”
    一場毫無懸念的圍殺瞬間爆發!趙鐵柱悍勇無比,斷刀帶著同歸於盡的狠厲,硬是拚著肩頭又挨了一刀,砍翻了一名斥候!但另外兩把刀,一把狠狠捅進了斷臂漢子的胸膛,另一把則在他格擋時,在他本就受傷的肋下又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呃啊——!”趙鐵柱痛得眼前一黑,踉蹌後退,斷刀脫手!
    斷臂漢子瞪著眼睛,口中湧出血沫,緩緩倒在了泥水裏。
    “柱子…走…”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兄弟,看著步步緊逼、滿臉獰笑的斥候,趙鐵柱心中湧起滔天的恨意和無邊的悲涼!完了…一切都完了…臨河城完了,兄弟們完了,自己也…
    就在他閉目待死之際!
    咻!咻!咻!
    幾支勁矢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歎息,精準地射入了兩名斥候的咽喉!
    噗通!噗通!
    兩名斥候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捂著噴血的脖子,難以置信地栽倒在泥水裏!
    趙鐵柱猛地睜開眼睛!
    隻見側前方的丘陵坡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幾騎身影!他們穿著奇異的皮甲,戴著插著羽毛的頭盔,身形彪悍,手持強弓!為首一人,身形尤為高大,手中一張巨大的角弓弓弦還在微微震顫!他們的眼神銳利如鷹,冷冷地掃視著泥沼中的戰場,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
    是羌人!是遊弋在邊境的羌族遊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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