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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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點砸在趙鐵柱臉上,混合著泥漿、血水和劫後餘生的驚悸,流進他幹裂的嘴唇,帶來一絲苦澀的鹹腥。他肋下的傷口在泥濘中奔跑時撕裂般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如同刀割,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就在他閉目待死,以為一切都將終結在這片冰冷泥沼的瞬間!
    咻!咻!咻!
    那幾支如同死神歎息般精準的勁矢,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瞬間洞穿了兩名斥候的咽喉!
    噗通!噗通!
    獰笑凝固在斥候的臉上,他們捂著噴湧鮮血的脖子,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重重栽倒在泥水裏,濺起渾濁的血花。
    趙鐵柱猛地睜開眼!
    雨幕朦朧中,側前方的丘陵坡地上,十幾騎如同鬼魅般的身影靜立。他們身形彪悍,穿著厚實的、帶有獨特紋飾的皮甲,頭戴插著鷹羽或不知名鳥羽的圓頂皮盔,麵容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模糊而粗獷。為首一人,尤其魁梧,跨坐在一匹異常高大的黑鬃馬上,手中一張巨大的、造型古樸的角弓弓弦猶自震顫,散發著無形的壓迫感。他們冰冷的、如同鷹隼般的目光,穿透雨幕,銳利地掃視著泥沼中的慘烈景象——倒斃的官軍斥候、泥水中趙鐵柱和他身後斷臂兄弟的屍骸、以及更遠處蘆葦蕩中隱約可見的其他屍體。那目光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以及…一種近乎漠然的冷靜。
    羌人!是遊弋在邊境、與官府時戰時和、彪悍凶猛的羌族遊騎!
    趙鐵柱的心猛地一沉!剛出狼窩,又入虎口?這些羌人,是敵是友?他們射殺官軍,是路見不平,還是…另有所圖?
    為首的羌人首領趙鐵柱猜測),那個手持巨弓的魁梧漢子,低沉地用喉音發出幾個短促的音節。立刻,兩名羌族騎士如同矯健的豹子,翻身下馬,踩著泥濘,無聲而迅捷地靠近。他們警惕地檢查了一下倒斃的斥候,確認死亡後,目光才轉向渾身浴血、搖搖欲墜的趙鐵柱。
    其中一人用生硬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問道:“漢人?反抗…官府的?” 他的目光掃過趙鐵柱破爛衣衫下隱約可見的、與官軍截然不同的裝束,以及他手中那柄卷了刃的斷刀。
    趙鐵柱強撐著站直身體,肋下的劇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看著眼前這兩個散發著彪悍氣息的羌人,又瞥了一眼坡地上那沉默如山的首領。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嘶啞:“是!殺…殺狗官的!”
    那羌人騎士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回頭對著坡上的首領喊了一句羌語。首領的目光在趙鐵柱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穿。趙鐵柱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終於,首領微微頷首。
    下馬的羌人騎士不再多言,一人上前,動作麻利地檢查了一下趙鐵柱肋下和肩頭的傷口,眉頭微皺。另一人則從馬鞍旁的皮囊裏掏出一個小陶罐,挖出一坨墨綠色的、散發著濃烈草藥和腥氣的糊狀物,不由分說地糊在趙鐵柱最深的傷口上!
    “呃!”一股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傳來,趙鐵柱悶哼一聲,幾乎栽倒。但那藥糊似乎有奇效,劇痛之後,竟傳來一絲詭異的清涼感,血流似乎也減緩了。
    “跟我們走。”檢查傷口的羌人言簡意賅,架起幾乎虛脫的趙鐵柱,就往坡上拖。趙鐵柱沒有反抗的力氣,也無力反抗。他最後看了一眼倒在泥水中、死不瞑目的斷臂兄弟,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悲痛,隨即被冰冷的麻木取代。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
    他被粗暴地扔在一匹馱馬背上,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澆透。羌人隊伍不再停留,如同來時一般突兀而迅捷,調轉馬頭,朝著丘陵深處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雨幕和起伏的山巒之中。隻留下泥沼中幾具漸漸冰冷的屍體,訴說著方才的慘烈。
    與此同時,臨河城內。
    李長天如同一頭陷入絕境的瘋虎,在燃燒的巷道和堆積的殘骸間亡命穿梭!身後是緊追不舍的官軍士兵的怒吼和箭矢破空的尖嘯!火焰舔舐著他的褲腳,濃煙嗆得他肺葉如同火燒,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鮮血混著汗水、泥汙和雨水,在他身後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他眼中那焚天的火焰並未因傷痛和圍剿而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純粹!那杆“剿匪平瘟”的血旗,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著他所有的意誌!王崇山!必須死!
    他利用對城內地形的熟悉,在斷壁殘垣間迂回,一次次險之又險地避開致命的合圍。他衝進一條狹窄的死胡同,身後追兵的腳步聲和喊殺聲已近在咫尺!
    絕路!
    李長天猛地停下腳步,背靠著一堵焦黑的斷牆,劇烈地喘息著。環首刀低垂,刀尖滴落著混濁的血水。追兵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巷口,獰笑著圍攏上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李長天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斷牆角落!那裏,半掩在瓦礫和燒焦的梁木下,赫然是幾桶被遺忘的、用於守城的火油!旁邊,還散落著一些引火之物!更讓他瞳孔驟縮的是,火油桶旁邊,一個被厚厚油布覆蓋、露出半截引信的木箱——那是他之前讓陳墨收集城中最後一點火藥來自繳獲的官軍火器殘藥),秘密存放在幾處關鍵位置,準備在最後關頭製造混亂或與敵同歸於盡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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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瘋狂到極致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比衝向王崇山更瘋狂!更徹底!
    焚天!真正的焚天!
    他不再看步步緊逼的追兵,猛地轉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環首刀狠狠插進那覆蓋火藥的油布!用力一挑!
    嗤啦!
    油布被撕裂!黑色的火藥粉末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
    “他要幹什麽?!”
    “是火藥!快退!!”
    追近的官軍看到那黑色的粉末,瞬間魂飛魄散,驚恐地想要後退!
    晚了!
    李長天眼中閃爍著近乎神聖的瘋狂光芒!他猛地抓起旁邊一根還在燃燒的、帶著火苗的焦黑木梁!沒有絲毫猶豫,如同獻祭般,將那燃燒的木梁,狠狠捅向了暴露的火藥引信堆!同時,他飛起一腳,狠狠踹翻了旁邊一桶火油!粘稠刺鼻的液體瞬間流淌開來!
    “王崇山——!!”李長天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發出了一聲震動蒼穹的、飽含著無盡恨意與決絕的咆哮!“一起——下地獄吧——!!!”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如同九天神雷在臨河城中心炸響!其威力遠超想象!狂暴的衝擊波瞬間將狹窄的巷道夷為平地!李長天踹翻的火油桶被瞬間引爆,化作一條咆哮的火龍!烈焰衝天而起,混合著濃煙、碎石、瓦礫和人體殘骸,形成一個巨大的、翻滾的死亡蘑菇雲!爆炸的核心溫度高得恐怖,連磚石都在瞬間融化、汽化!
    恐怖的衝擊波和火焰呈環形向四麵八方瘋狂擴散!所過之處,房屋如同紙片般被撕碎、點燃!來不及逃走的官軍士兵,無論是巷口的追兵還是附近正在劫掠殺戮的士卒,瞬間被火焰吞噬、被衝擊波撕成碎片!慘叫聲被淹沒在更大的轟鳴和烈焰的咆哮中!
    整個臨河城,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拋向空中!大地在劇烈顫抖!距離爆炸中心較遠的城牆都在這恐怖的威力下劇烈搖晃,本就搖搖欲墜的牆體再次崩裂、垮塌!
    爆炸的核心點,隻剩下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焦黑深坑!坑壁的泥土和岩石被燒灼成詭異的琉璃狀,散發著恐怖的高溫!李長天和他周圍的一切,都在那焚盡一切的烈焰和衝擊中,徹底化為了灰燼!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
    城外,官軍中軍帥旗之下。
    王崇山正誌得意滿地欣賞著城內升騰的濃煙和隱約傳來的喊殺哭嚎,等待著捷報。突然!那聲震徹天地的恐怖爆炸,讓他的戰馬都驚得人立而起!緊接著,他就看到了城中騰起的那朵巨大、翻滾、帶著毀滅氣息的火焰蘑菇雲!
    “怎麽回事?!”王崇山臉色劇變,失聲驚呼!
    巨大的衝擊波甚至傳到了城外,地麵都在微微震顫!中軍陣列一陣騷動!所有官兵都駭然望著城中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火光映紅了半邊陰沉的天幕!
    “報——!將軍!不好了!”一個渾身煙塵、狼狽不堪的傳令兵連滾爬爬地衝了過來,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恐,“城…城中心!有賊寇引爆了火藥庫!威力…威力太大了!半個城都…都毀了!衝進去的弟兄…先鋒營…全…全完了!死傷…不計其數啊!”
    “什麽?!”王崇山如遭雷擊,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栽下來!先鋒營!那是他麾下最精銳的部隊!竟然…竟然在破城後的清剿中,被一把火、一桶火藥,幾乎全葬送了?!
    巨大的損失和那毀滅性的爆炸景象,讓王崇山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強烈的恐懼和一種被螻蟻狠狠咬斷了手指的劇痛與恥辱!他死死盯著城中那依舊在熊熊燃燒、照亮夜空的衝天烈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李…長…天!”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充滿了刻骨的怨毒!他沒想到,這個泥腿子出身的賊酋,在窮途末路之際,竟能爆發出如此玉石俱焚的瘋狂!用一座城、用他自己、用無數官軍精銳的性命,作為最後的反擊!
    “傳令!”王崇山的聲音因為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而扭曲,“停止入城清剿!立刻!後撤五裏!圍住所有出口!用火箭!給我往城裏燒!往死裏燒!把這座瘟城!連同裏麵所有的東西!人!耗子!瘟神!都給我燒成白地!寸草不留!!”
    他不敢再派兵進去了!天知道城裏還有沒有其他瘋子,藏著同樣的“棺材”!
    隨著王崇山歇斯底裏的命令,撤退的號角淒厲響起。已經入城的官軍如同潮水般驚恐地退出,留下城內一片火海和未及帶走的同伴屍體。隨後,密集的、燃燒的火箭如同火雨般,再次覆蓋了這座飽經摧殘的城池!本就燃燒的區域火勢更加凶猛,未被波及的地方也迅速陷入一片火海!
    臨河城,這座象征著反抗與絕望的孤城,終於在李長天點燃的焚天烈焰和官軍的火箭洗禮下,徹底化為了一個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火葬場!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火光映紅了方圓數十裏的夜空,將雨水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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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臨河城西南方向,約二十裏外的一處隱蔽山穀。
    羌人的臨時營地裏燃著幾堆篝火,驅散著雨夜的寒意。趙鐵柱被隨意地扔在一堆幹草上,傷口被重新用那種墨綠色的藥糊包裹,火辣辣的疼痛依舊,但流血確實止住了。一個羌人老婦麵無表情地給他灌了幾口味道辛辣刺鼻的草藥湯。
    他躺在幹草堆上,精疲力竭,意識模糊。但山穀的高處,正好能遠遠望見臨河城的方向。
    透過稀疏的雨幕,他看到了。
    先是城中某處,猛地爆開一團刺眼到極致的白光!緊接著,是一朵巨大的、翻滾升騰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暗紅色火雲!即使隔著這麽遠,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瞬間的恐怖震動!隨後,那片天空就被持續燃燒的、越來越大的火光徹底映紅!濃煙如同猙獰的黑龍,直衝天際!
    他知道那是什麽。
    那焚天的烈焰,那同歸於盡的絕響…除了李長天,不會有別人。
    一股巨大的悲愴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淹沒了趙鐵柱。長天哥…那個帶著他們殺稅吏、破廟結義、一路掙紮到現在的領袖…終究還是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燃盡了自己,也狠狠撕下了王崇山一大塊血肉!
    淚水,混合著雨水和臉上的汙垢,無聲地滑落。不是軟弱,而是對逝者的祭奠,對這條染血之路的悲涼。
    就在這時,那個救了他的羌人首領,名叫俄木隆的漢子,走到了篝火旁。他魁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長。他看了一眼遠處那片映紅天際的火光,又低頭看向草堆上無聲流淚的趙鐵柱,用生硬的官話,低沉地開口:
    “火…燒得很大。”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趙鐵柱,“那個…放火的人?你們的…頭狼?”
    趙鐵柱用力吸了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淚水,迎上俄木隆審視的目光。他掙紮著坐起身,盡管牽動傷口讓他疼得倒抽冷氣,但他的眼神卻不再迷茫,隻剩下一種被血與火淬煉過的、冰冷的堅硬。
    “是。”趙鐵柱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砸在石頭上,“他是我們的頭兒!他叫…李長天!”
    他挺直脊背,盡管狼狽不堪,盡管傷口疼痛,但一股屬於反抗者的、不屈的意誌,在他眼中重新點燃,如同遠處那焚城的烈焰,微小,卻執著。
    “李…長…天…”俄木隆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咀嚼著其中的分量。他看著遠處那片依舊在燃燒、照亮夜空的火光,又看看眼前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眼神重新變得狠厲的漢人漢子,粗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俄木隆深邃的眼眸和趙鐵柱浴血重生的臉龐。山穀外,焚城的火光如同不滅的薪火,在黑暗的雨夜中,倔強地燃燒著,照亮了通往未知前路的、血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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