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困龍欲入海,初探黑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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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礪刃穀的歡呼餘燼尚未冷卻,刺骨的寒風便裹挾著肅殺之氣再度席卷山穀。破廟舊址埋下的陶罐,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撞上了冰冷的現實壁壘。《均田令》的驚雷劈開了王家莊的凍土,卻也驚醒了蟄伏在更遠處的龐然巨獸。
    李長天站在新搭建的簡陋“議政堂”不過是將帥木棚擴了擴)中央,腳下鋪著一張由陳墨帶人連日趕製的粗糙地圖。炭盆的火光跳躍,映照著圖上幾道刺目的朱砂標記——代表著從不同方向隱隱壓向礪刃穀的官軍旗號。穀內高漲的士氣與外部的重壓,形成冰火兩重天。
    “潼關方向,州府調集了兩個營的府兵,由都尉周閻王統領,正在整備糧草輜重。”柳紅袖的聲音清冷如冰,指尖點在地圖一處關隘,“此人凶名赫赫,尤擅攻堅,曾在北地屠過三個不肯納糧的村子。” 議政堂內氣氛陡然一沉。
    “東麵,懷遠縣令勾結了當地豪強‘鐵鞭’劉,豢養數百悍勇家丁,封鎖了通往富庶平原的要道。”陳墨補充道,眉頭緊鎖,“他們放出話來,要拿礪刃穀的人頭築‘京觀’,震懾四方流寇。”
    趙鐵柱一拳砸在粗木桌案上,震得地圖簌簌作響:“怕他個鳥!來多少殺多少!正好試試蜂窩弩的厲害!” 他眼中戰意熊熊,王家莊的勝利讓他信心爆棚。
    李長天沉默著,目光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定格在南方——一條蜿蜒如帶的藍色粗線,貫穿地圖,直抵遠方煙波浩渺的大湖。“漳水…” 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壓抑,“我們的糧食,撐不過兩個月。春耕的種子、農具,還缺大半。困守山穀,周閻王的府兵一到,便是甕中之鱉。”
    眾人目光隨之聚焦漳水。這條大河,是礪刃穀通往外界的唯一活路,也是阻隔他們與更廣闊天塹的屏障。穀中兄弟多是旱鴨子,幾條破筏子,連渡河都勉強,更遑論水戰。
    “大哥的意思是…” 柳紅袖若有所思。
    “陸地困龍,終非長久之計。” 李長天抬起頭,眼中銳光一閃,“我們要入水!要有一條能在漳水上劈波斬浪的‘腿’!有了這條腿,周閻王的府兵再多,也隻能望河興歎;有了這條腿,我們才能繞過劉鐵鞭的封鎖,去更遠的地方找糧、找鹽、找活路!”
    他指向地圖上漳水中遊一處被標注為“黑龍潭”的險要水域:“據聞,盤踞此地的‘黑龍幫’,有快船數十,精通水戰,縱橫漳水數年,官府屢剿無功。若能收服他們…”
    “黑龍幫?” 趙鐵柱眉頭擰成了疙瘩,甕聲道,“大哥,那幫水匪可不是善茬!燒殺搶掠,比王剝皮還凶!領頭的叫‘翻江龍’杜黑七,心狠手辣,翻臉無情!咱們的人…好些兄弟的村子就是被他們禍害的!” 他身後幾個老兄弟也露出憤恨之色,顯然與水匪有舊怨。
    “我知道。” 李長天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眼下,他們是唯一能讓我們這條旱地之龍,潛入深水的‘鱗甲’。收服豺狼,總好過被猛虎撕碎。” 他目光掃過趙鐵柱等人,“仇,要記在心裏。路,要踩在腳下。活路在前,容不得我們挑揀同行者是誰。”
    他頓了頓,看向柳紅袖:“紅袖,黑龍潭的底細,摸清了嗎?”
    柳紅袖點頭,情報如數家珍:“杜黑七,原為漳水漕幫把頭,因得罪官府被構陷,家破人亡,一怒之下拉起隊伍。此人極重義氣,對手下兄弟護短,但性情乖戾,多疑善變。黑龍幫核心皆是亡命水鬼,擅操舟弄潮,水下功夫了得。他們不輕易靠岸,老巢在黑龍潭深處一片蘆葦迷宮後的沙洲上,易守難攻。岸上眼線眾多,官軍幾次圍剿,連影子都摸不著。” 她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探子回報,最近有一股來曆不明的勢力,似乎在接觸杜黑七,許以重利。”
    議政堂內一片沉寂。黑龍幫凶名在外,老巢隱秘,又有外人覬覦,收服之難,不亞於正麵硬撼周閻王。
    “大哥,我去!” 趙鐵柱猛地踏前一步,眼中雖有對水匪的厭惡,卻更有一股不服輸的狠勁,“不就是條翻江泥鰍嗎?老子去會會他!談得攏最好,談不攏…哼,老子帶人鑿了他的沙洲!” 他始終對水戰能力耿耿於懷,更不願坐視大哥冒險。
    李長天看著趙鐵柱,緩緩搖頭:“鐵柱,你性子太烈,殺氣外露。此去非為廝殺,首重一個‘談’字。杜黑七多疑,見你帶刀兵之氣,怕會適得其反。” 他目光轉向陳墨,“墨之陳墨字),你心思縝密,口才便給,又通文墨禮數。你為主使,紅袖暗中策應,護你周全。帶十名機靈且通些水性的兄弟,乘一條小船,備一份‘薄禮’。”
    陳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緊張,拱手道:“學生領命!定竭盡全力,不負大哥所托!”
    “禮物?” 柳紅袖問。
    李長天走到角落,拿起一件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品,解開布帛——赫然是一具結構精巧、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蜂窩弩!“把這具新造的蜂窩弩,連同二十支特製短矢帶上。告訴杜黑七,此物可在百步之內,洞穿官軍哨船的薄木船板。此乃我礪刃穀的誠意,也是…實力。” 他眼中閃過一絲銳芒,“讓他掂量掂量,是選擇和我們一起鑿沉官府的樓船,共享漳水,還是等著被這蜂窩弩釘死在他的沙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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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 李長天看向柳紅袖,聲音低沉,“查清那股接觸杜黑七的勢力。敢在這時候伸手,來者不善。”
    三日後,漳水河麵,朔風凜冽。
    一條不起眼的舢板,在渾濁湍急的水流中艱難逆流而上。陳墨裹著厚襖,立於船頭,臉色被寒風吹得發白,努力保持著鎮定。他身後是十名精悍的士兵,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兩岸密布的蘆葦蕩和遠處隱約可見的嶙峋礁石。柳紅袖和另外兩名情報隊好手,則如同融入幻境的影子,早已提前潛入茫茫蘆葦之中。
    船行至一片水域陡然開闊、水流卻詭異回旋的險灘前,前方河道被大片枯黃的蘆葦叢遮蔽,水色深黑如墨,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龍潭”。
    “來者止步!” 一聲沙啞的厲喝陡然從蘆葦深處響起,如同夜梟嘶鳴。緊接著,幾條蒙著濕泥、幾乎與蘆葦同色的小艇幽靈般滑出,艇上立著十幾個精赤著上身、僅著犢鼻褲的漢子。他們膚色黝黑,肌肉虯結,手持分水刺、魚叉,眼神如同盯上獵物的水蛇,冰冷而貪婪。為首一個疤臉漢子,手中魚叉直指陳墨小船。
    “我等乃礪刃穀使者,奉首領李長天之命,特來拜會杜黑七杜幫主!有要事相商,薄禮獻上!” 陳墨強自鎮定,朗聲應答,示意手下亮出那具用紅布半遮的蜂窩弩。
    蜂窩弩奇特的造型和冰冷的金屬光澤,立刻吸引了水匪們的目光。疤臉漢子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與同伴交換了下眼色,厲聲道:“等著!” 一條小艇掉頭,飛快地鑽入蘆葦深處。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壓抑。寒風卷著水汽,刺入骨髓。陳墨能感覺到身後士兵緊繃的肌肉和粗重的呼吸。他緊握著袖中暗藏的短匕,掌心全是冷汗。柳紅袖她們在哪裏?是否已被發現?
    約莫半個時辰後,蘆葦蕩深處傳來一陣粗獷的號子聲。水道分開,一條比舢板大上數倍、船頭包著鐵皮的快船駛了出來。船頭立著一條鐵塔般的巨漢!
    此人便是“翻江龍”杜黑七!他年約四旬,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圓,古銅色的胸膛上布滿縱橫交錯的傷疤,最醒目的一刀從鎖骨斜劈至肋下,如同蜈蚣盤踞。他赤著雙腳,踩在濕滑的船板上穩如泰山,下身一條破爛的黑色水靠,上身隻隨意披了件敞懷的舊皮襖,露出濃密的胸毛。亂蓬蓬的頭發用草繩胡亂紮著,臉上虯髯戟張,一雙豹眼精光四射,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野性,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他手中並無兵器,但那股子從屍山血海中趟出來的凶悍氣勢,已壓得人喘不過氣。
    “李長天?” 杜黑七的聲音如同砂紙磨鐵,粗嘎刺耳,目光如同實質般刮過陳墨略顯文弱的身板,最終落在那具蜂窩弩上,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就是那個在破廟裏嚷嚷著分田的泥腿子?派你這麽個酸秀才來找老子,還帶著個怪模怪樣的玩意兒…怎麽,想招安?” 他語氣裏充滿了戲謔和輕蔑。
    陳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悸動,不卑不亢地拱手:“杜幫主明鑒。我家首領非為招安,乃為結盟!共謀漳水活路,同抗官府虎狼!”
    “哦?” 杜黑七豹眼一眯,凶光更盛,“活路?老子在這黑龍潭逍遙快活,要什麽活路?結盟?就憑你們那幾條破筏子,還有…這玩意兒?” 他下巴朝蜂窩弩努了努。
    陳墨心知關鍵在此,示意手下揭開紅布,將蜂窩弩完全展現,朗聲道:“此物名為‘破浪弩’,乃我礪刃穀巧匠所製!百步之內,洞穿官軍哨船側板如穿腐紙!幫主縱橫漳水,當知官軍樓船雖大,側舷亦不過寸餘薄木!有此利器在手,何懼官軍封鎖?何愁不能鑿沉樓船,取其輜重?”
    他拿起一支特製的三棱透甲短矢,箭簇在陰沉的天空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此箭專破船木!十弩齊發,瞬息之間,便可令官船千瘡百孔,漏水沉沒!此乃我礪刃穀誠意的冰山一角!若幫主願與我等聯手,共享水道,互通有無,這‘破浪弩’與破甲箭,便是盟友之禮!未來更有數不清的糧食、鹽鐵、甚至…岸上的地盤!”
    “破浪弩…洞穿船板…” 杜黑七身後的水匪們一陣騷動,看向蜂窩弩的目光已從好奇變成了貪婪和震驚。他們都是行家,深知能在水上遠程破船意味著什麽!
    杜黑七臉上的戲謔之色終於收斂,他死死盯著蜂窩弩,又看了看陳墨手中的透甲箭,豹眼中精光爆閃。他沉默了片刻,粗壯的手指在船板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似乎在權衡。最終,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陳墨,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
    “李長天的名頭,老子聽過幾分。是條漢子!但這漳水,是老子的地盤!想進來分杯羹?光靠嘴皮子和這玩意兒…不夠!” 他大手一揮,指向身後幽深凶險的黑龍潭,“想談?可以!讓你的人留下兵器,你,一個人,跟老子上島!讓老子看看,你們礪刃穀的膽子,配不配得上這‘破浪’的名號!”
    他話音未落,幾條水匪的快船已無聲地圍了上來,刀叉在握,封死了所有退路。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河麵。
    陳墨心頭劇震,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孤身上島?無異於羊入虎口!柳紅袖…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蘆葦深處。
    “怎麽?不敢?” 杜黑七嗤笑一聲,滿是嘲諷,“那就滾回去!告訴李長天,黑龍潭的水,深得很!不是誰都能來攪和的!”
    氣氛,驟然降至冰點。是屈辱退走,前功盡棄?還是賭上性命,孤注一擲?陳墨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蘆葦深處,一聲清越的鳥鳴,穿透了肅殺的風聲,清晰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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