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孤膽入龍潭,舌底起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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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突如其來的清越鳥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肅殺凝固的河麵上漾開一圈微瀾。陳墨緊繃的心弦被這熟悉的聲音悄然撥動——是柳紅袖的信號!她就在附近,而且局勢仍在掌控之中!
    杜黑七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目光如電掃向鳥鳴傳來的那片茂密蘆葦。風聲嗚咽,枯黃的葦杆搖曳,除了水波拍打船幫的輕響,再無異常。他眉頭微蹙,旋即恢複那副凶悍不羈的模樣,粗嘎的嗓音帶著嘲諷逼向陳墨:“磨蹭什麽?酸秀才!是帶把兒的就痛快點!不敢上島,就夾著尾巴滾回你的破山穀去!老子沒空陪你玩!”
    水匪的快船又逼近了幾分,冰冷的刀叉幾乎要戳到舢板的船舷。船上礪刃穀的士兵們緊握武器,指節發白,目光齊刷刷投向陳墨,呼吸粗重,隻待他一聲令下便拚死一搏。
    退?前功盡棄,漳水之路斷絕,礪刃穀危在旦夕!
    進?孤身入匪巢,九死一生!
    陳墨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劇痛帶來一絲清醒。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李長天沉靜的目光,閃過王家莊百姓分到田地時狂喜的淚水,閃過礪刃穀兄弟們在寒風中操練的身影…也閃過臨行前,李長天那句低沉的囑咐:“墨之,此行凶險。若事不可為,保命為上,穀中兄弟等你回來,另尋他路。”
    但,還有他路嗎?
    陳墨猛地抬起頭,臉上因寒冷和緊張而褪去的血色尚未恢複,眼神卻已褪去猶豫,變得異常清澈而堅定。他迎著杜黑七那如同猛獸般審視的目光,朗聲道:“有何不敢!杜幫主既以江湖規矩相邀,陳某便舍命相陪!礪刃穀的誠意,天地可鑒!這黑龍潭,陳某今日便闖上一闖!”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解下腰間佩劍,又示意身後士兵放下武器。
    “陳先生!” 士兵們驚呼,滿臉焦急不甘。
    陳墨擺擺手,目光平靜:“按杜幫主的規矩來。你們在此等候,若日落之前我未歸…”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便回穀複命,請首領…另作他圖!”
    士兵們眼含熱淚,緊咬著牙關,眼睜睜看著陳墨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襟,在幾名水匪虎視眈眈的“護送”下,踏上了杜黑七那條包著鐵皮的快船。
    快船如同離弦之箭,劈開幽深墨黑的潭水,鑽入迷宮般的蘆葦蕩。水道錯綜複雜,暗流湧動,枯黃的蘆葦遮天蔽日,隻留下狹窄的水巷。陳墨努力記住方向,卻發現拐過幾個彎後便徹底迷失。杜黑七站在船頭,如同礁石般巋然不動,偶爾回頭瞥一眼陳墨,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
    約莫行了小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沙洲出現在蘆葦蕩中心,沙洲上搭建著數十間簡陋的草棚木屋,中央一座稍大的木廳,便是黑龍幫的聚義廳。沙洲外圍停靠著大小不一的船隻,一些精赤上身的水匪正在修補船板、晾曬漁網,看到杜黑七的船歸來,紛紛投來好奇和凶狠的目光。
    “大當家回來了!”
    “還帶了個白麵書生?官府的探子?”
    “看著不像,細皮嫩肉的…”
    竊竊私語和毫不掩飾的打量如同芒刺在背。陳墨挺直腰背,努力維持著鎮定,跟隨杜黑七走上沙洲,走向那散發著魚腥和汗臭味的聚義廳。
    廳內光線昏暗,點著幾盞昏黃的魚油燈。粗陋的木桌旁,坐著幾個氣息彪悍的頭目,眼神各異,有好奇,有不屑,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敵意。杜黑七大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一腳踏在條凳上,抓起桌上一個粗陶碗,灌了一大口渾濁的劣酒。
    “坐!” 他隨意一指旁邊一個空著的條凳,對陳墨道。
    陳墨依言坐下,感覺條凳冰涼刺骨。他環視四周,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
    “酸秀才,人你也上島了。現在,說說吧。” 杜黑七抹了把嘴邊的酒漬,目光灼灼,“李長天派你來,除了那怪模怪樣的弩,還想怎麽個‘結盟’法?老子聽著!”
    “結盟?哼!” 下首一個獨眼龍頭目嗤笑一聲,拍著桌子,“大當家!跟這些泥腿子有什麽好結盟的?他們自己都快被官軍包了餃子了!依我看,把這小子剁了喂魚,那怪弩留下,正好給兄弟們添件利器!” 此言一出,幾個頭目紛紛附和,殺氣騰騰。
    陳墨心頭一緊,麵上卻不動聲色,迎著杜黑七審視的目光,緩緩開口:“杜幫主,諸位好漢。陳某今日孤身前來,非是礪刃穀無人,更非我首領畏懼諸位兵鋒。實乃誠意所致!方才這位好漢所言,說礪刃穀將成官軍甕中之鱉…”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自信,“…殊不知,官軍一旦剿滅礪刃穀,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廳內喧鬧聲一滯。獨眼龍皺眉:“你什麽意思?”
    “意思很簡單!” 陳墨站起身,走到廳中央,指著沙洲之外幽深的潭水,“官軍此次調兵遣將,聲勢浩大,目標豈止我礪刃穀?周閻王凶名在外,其誌在掃平整個漳水流域所有‘匪患’,以震軍功!我礪刃穀若亡,官軍挾大勝之威,水陸並進,合圍黑龍潭!諸位以為,憑借這片沙洲蘆葦,能擋得住裝備精良、士氣正盛的數千府兵?擋得住他們調來的大型樓船和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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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掃過眾頭目變得凝重的臉,語速加快,字字如刀:“屆時,官軍隻需封鎖水道,斷絕糧鹽來源,再以火箭焚燒蘆葦,敢問諸位好漢,能在這沙洲之上支撐多久?十天?半月?還是…重蹈當年漕幫被屠戮殆盡的覆轍?!” 最後一句,他死死盯住了杜黑七!
    “住口!” 杜黑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豹眼中凶光暴漲,胸膛劇烈起伏,那道從鎖骨斜劈至肋下的巨大蜈蚣疤仿佛活了過來,猙獰扭動!漕幫覆滅、家破人亡,是他心中最深最痛的逆鱗!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幾個頭目噤若寒蟬。
    陳墨卻毫無懼色,反而迎上杜黑七擇人而噬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種悲憤的共鳴:“杜幫主!陳某提及此事,非是揭您傷疤!而是要讓諸位明白,官軍與我等,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礪刃穀若敗,黑龍潭便是下一個祭旗之地!唇亡齒寒之理,諸位縱橫漳水多年,豈能不知?!”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激蕩的情緒,放緩語氣,拋出真正的誘餌:“反觀結盟!我礪刃穀有‘破浪弩’此等破船利器,更有數千敢戰之士,可牽製官軍主力於陸路!黑龍幫兄弟精通水戰,熟悉水道,若能得此利器相助,則可如虎添翼!屆時,官軍樓船不再是威脅,反成我等砧板魚肉!其輜重糧草,盡為我等囊中之物!漳水之上,誰主沉浮?”
    “再者,” 陳墨目光炯炯,看向杜黑七,“我首領李長天深知杜幫主乃重情重義之人,對當年構陷之事耿耿於懷。結盟之後,礪刃穀願傾力相助,搜集當年構陷杜幫主及漕幫兄弟的狗官罪證!他日若能推翻這腐朽朝廷,定要為杜幫主、為漕幫枉死的兄弟,討還一個血債血償的公道!” 這是李長天臨行前交給他的殺手鐧——直擊杜黑七心中最深沉的執念!
    “血債血償…” 杜黑七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眼中的凶戾之氣漸漸被一種深沉的痛苦和仇恨所取代。他攥緊了拳頭,骨節發出咯咯輕響。廳內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大當家!別聽這酸秀才蠱惑!” 獨眼龍急道,“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想利用我們擋刀?那弩…那弩還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假?” 陳墨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獨眼龍,“好漢既疑,何不當場一試?!” 他指向聚義廳外沙洲邊緣,那裏停泊著幾艘破舊的廢棄小船,“陳某願以性命擔保,請杜幫主隨意選一舊船,百步之外,若‘破浪弩’不能洞穿其船板,陳某項上人頭,諸位即刻取走!絕無怨言!”
    孤注一擲!陳墨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蜂窩弩的威力上!也壓在了杜黑七對複仇的渴望和對實力的權衡上!
    杜黑七緩緩抬起頭,豹眼之中,掙紮、仇恨、對力量的渴望,以及一絲對未知的忌憚交織翻滾。他死死盯著陳墨,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礪刃穀真正的底牌。
    “好!” 杜黑七猛地站起,身形如同鐵塔拔地,聲音如同悶雷炸響,“取弩!試船!若真如你所言…” 他眼中凶光一閃,指向沙洲外那幽深凶險的黑龍潭水,“…老子就跟你李長天,在這漳水之上,攪他個天翻地覆!”
    試弩的命令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沙洲上激起千層浪!水匪們呼喝著,七手八腳地將一具蜂窩弩和一捆特製的透甲短矢搬到沙洲邊緣。獨眼龍親自挑選了一艘最破舊、但船板相對還算完整的廢棄小船,將其拖拽到百步之外的水麵上,用繩索固定住。
    陳墨在兩名水匪的“陪伴”下,親自操作蜂窩弩。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心神稍定。他深吸一口氣,排除所有雜念,按照工匠營師傅傳授的要領,沉穩地裝填短矢,調整角度,將準星死死套牢遠處小船吃水線附近最厚實的一塊船板。他能感覺到身後杜黑七那如同實質般的目光,以及周圍水匪們或懷疑、或好奇、或等著看笑話的眼神。
    沙洲上,風似乎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造型奇特的弩機和百步外的小船上。
    “放!” 陳墨一聲低喝,猛地扣下懸刀!
    “嘣——!”
    “咻咻咻——!”
    機括震動的悶響伴隨著尖銳刺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五道烏黑的短矢如同索命的毒蜂,撕裂空氣,瞬息間跨越百步距離!
    “噗噗噗噗噗!”
    五聲沉悶而令人心悸的撕裂聲幾乎同時響起!
    百步外,那艘被當作靶船的破舊小船猛地一震!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五支短矢深深沒入船板,隻留下尾羽兀自顫抖!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其中三支短矢,赫然精準地釘在了同一塊厚實的船板上!那塊船板以箭頭為中心,瞬間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渾濁的河水如同泉湧般從破洞和裂縫中汩汩灌入!
    小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傾斜下沉!
    “嘶——!” 沙洲上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真…真穿了?!”
    “還穿了仨眼兒!船…船要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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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爺!這玩意兒…太邪門了!”
    水匪們炸開了鍋,驚呼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此起彼伏。看向蜂窩弩和陳墨的目光,徹底變了,充滿了震驚、貪婪,還有深深的忌憚!
    杜黑七瞳孔驟縮,死死盯著那艘緩緩下沉的小船,又猛地看向陳墨手中那具冰冷的金屬殺器。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道蜈蚣般的傷疤顯得更加猙獰。獨眼龍等頭目也啞口無言,臉色變幻不定。
    陳墨緩緩放下蜂窩弩,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但聲音卻異常平穩:“杜幫主,諸位好漢,陳某所言,可有半分虛假?此等利器在手,官軍樓船,何足道哉?”
    杜黑七沉默著,隻有粗重的呼吸聲顯示著他內心的劇烈翻騰。複仇的火焰、對力量的渴望、以及對漳水霸權的野心,在蜂窩弩恐怖的威力麵前,終於徹底壓倒了疑慮和桀驁。
    他猛地轉身,豹眼如電,掃過麾下眾頭目,最終定格在陳墨臉上,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回去告訴李長天!這盟,老子應了!黑龍潭的水路,從此對礪刃穀敞開!但有一條——”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老子要一百具這樣的‘破浪弩’!還有足夠的破甲箭!半月之內,送到黑龍潭!否則…”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這盟約,就當老子放了個屁!”
    陳墨心頭一塊巨石落地,強壓住狂喜,鄭重拱手:“杜幫主快人快語!陳某代我家首領,謝過幫主!半月之內,弩箭必至!礪刃穀與黑龍幫,共掌漳水,同抗暴政!”
    沙洲之上,風似乎又起了。一場決定漳水命運的盟約,就在這破舊木廳外,在沉船的餘波中,在刀鋒與利益的碰撞下,粗礪地達成。而蘆葦深處,柳紅袖悄然收回了瞄準杜黑七後心的袖箭,身影無聲無息地隱去,如同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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