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暗流湧漳水,赤足踏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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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潭的盟約,帶著水匪特有的粗糲和鐵鏽味,被陳墨帶回礪刃穀時,山穀中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杜黑七索要的一百具蜂窩弩和配套箭矢,如同沉重的枷鎖,卻也成了打通漳水命脈的鑰匙。工匠營徹夜不熄的爐火映紅了半邊天,叮當的打鐵聲與工匠們粗重的號子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焦炭和汗水的味道。每一具“破浪弩”的成型,都意味著礪刃穀向水中邁出了堅實一步。
李長天沒有片刻喘息。他深知,與虎謀皮,手中無棍,便是自尋死路。杜黑七的盟約建立在“破浪弩”的威懾和共同的敵人之上,脆弱得如同蘆葦杆。一旦弩箭交付,而己方沒有足夠的力量製衡,黑龍幫隨時可能反噬,甚至與那暗中接觸的神秘勢力聯手,將礪刃穀吞得骨頭都不剩。
“水訓!即刻開始!”李長天的命令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親自坐鎮漳水河畔新開辟的簡陋碼頭。
然而,讓一群習慣了黃土地、揮舞鋤頭和砍刀的旱鴨子去征服波濤洶湧的漳水,其艱難遠超想象。冰冷的河水如同無數根鋼針紮入骨髓,湍急的暗流像無形的大手要將人拖入深淵。簡陋的木筏和小船在浪頭中顛簸如落葉,嘔吐聲、嗆水聲、驚叫聲此起彼伏。
“穩住!腰沉下去!槳別亂劃!聽號令!”幾個被趙鐵柱從王家莊帶來的、略通水性的漢子,聲嘶力竭地吼著,充當臨時教頭。但效果甚微。一個老兵剛勉強在木筏上站穩,一個浪頭打來,連人帶槳翻入水中,撲騰著被拖出老遠才被撈起,凍得嘴唇發紫,渾身篩糠般顫抖。
“廢物!一群旱地裏的土鱉!”負責督訓的趙鐵柱看得火冒三丈,一腳踹在岸邊濕滑的泥地上,濺起大片泥漿,“連水都怕!怎麽跟杜黑七那條翻江泥鰍鬥?怎麽去鑿沉官軍的樓船?!” 他暴躁的怒吼在水麵上回蕩,讓本就狼狽不堪的士兵們更加惶恐沮喪。
“鐵柱!”李長天的聲音傳來,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份量,壓下了趙鐵柱的怒火。他不知何時已脫掉了鞋襪,卷起褲腿,赤著雙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河灘淤泥裏,一步步走向水邊。冰冷的泥水沒過他的腳踝,他卻渾然不覺,目光掃過水中掙紮的士兵,沉聲道:“怕水,人之常情。罵,罵不出浪裏白條。”
他走到一艘最搖晃的小船旁,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抓住船幫,一個利落的翻身躍了上去!小船劇烈搖晃,李長天身形微沉,雙腳如同生根般穩穩釘在濕滑的船板上,腰背挺直如鬆。
“看好了!”他低喝一聲,抓起一支長槳,“腰是根!力從地起!借水勢,順流則疾,逆流則韌!槳入水,如臂使指,深淺有度!” 他一邊說,一邊親自示範。長槳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破開渾濁的河水,小船在他的操控下,竟奇跡般地穩住了身形,甚至能靈巧地避開幾個湍急的漩渦!
“首領…親自下水了?”
“看!船穩住了!”
士兵們忘記了寒冷和恐懼,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如同神隻般的首領,在波濤中穩如泰山,揮灑自如。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感,悄然在冰冷的水麵上彌漫開來。
“愣著幹什麽?”李長天停下槳,目光如電掃過岸上和水中的士兵,“都給我下來!照著做!今日落水百次,明日便能少流百滴血!這漳水,就是我們活命的根!征服不了它,我們就得死在岸上!”
首領身先士卒,便是最有力的號令!岸上的士兵再無猶豫,咬緊牙關,紛紛跳入刺骨的河水中。落水、掙紮、嗆咳、被撈起、再爬上船…循環往複。雖然依舊笨拙,雖然依舊恐懼,但那股咬牙硬撐、不甘認輸的狠勁,已然取代了最初的絕望。
趙鐵柱看著水中那個赤腳操舟、身形挺拔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圍咬牙堅持的兄弟,胸中的煩躁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他默默走到另一艘船邊,也脫掉鞋襪,學著李長天的樣子,笨拙卻異常堅定地握住了船槳。大哥能做到的,他趙鐵柱拚了命也要做到!
水訓在艱難中步入正軌。與此同時,柳紅袖的情報網如同無形的蛛絲,再次悄然撒向黑龍潭深處。杜黑七索要弩箭的急切,以及那股神秘勢力的陰影,始終是懸在礪刃穀頭頂的利劍。
三日後,黃昏。漳水下遊,一片遠離主航道、蘆葦格外茂盛的偏僻水域。
柳紅袖如同融入陰影的水鬼,無聲地潛行在齊腰深的冰冷河水中,隻露出眼睛和口鼻。她追蹤一個黑龍幫負責采購的小頭目已近半日。此人行蹤詭秘,並未按常理去附近的集鎮,反而繞了個大圈,鑽入這片人跡罕至的蘆葦蕩。
夕陽的餘暉給渾濁的河水鍍上一層詭譎的金紅。柳紅袖屏住呼吸,藏身在一叢濃密的蘆葦後,透過縫隙望去。隻見那小頭目的船靠在一處隱蔽的河汊,岸上早已等候著三人。三人皆作尋常漁民打扮,但舉止幹練,眼神銳利,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暗藏兵刃。為首一人身形精悍,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氣度沉穩,絕非普通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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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呢?” 刀疤臉聲音低沉,帶著官腔特有的短促。
小頭目警惕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杜爺讓問,上次說的‘鐵殼龜’圖紙和定金,何時能到?周閻王的兵已經在路上了!杜爺急需硬家夥!”
“急什麽?” 刀疤臉語氣淡漠,“圖紙就在我懷裏。定金,得看杜幫主接下來的誠意。” 他目光銳利地逼視小頭目,“聽說…礪刃穀的人上了黑龍潭?還帶了件能破船的怪弩?杜幫主,該不會是想腳踩兩條船吧?”
小頭目臉色微變,強笑道:“哪能呢!李長天那泥腿子,不過是送上門來的肥羊!杜爺的意思是,先榨幹他們的油水,拿到那怪弩…到時候,是煎是炸,還不是看您和周將軍的意思?” 他搓著手,語氣諂媚,“圖紙…您看…”
刀疤臉冷哼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卷油布包裹的圖紙,卻並未立刻遞出:“告訴杜黑七,周將軍耐心有限!十日之內,必須拿到至少十具那怪弩的實物!還有礪刃穀水訓的詳細情況、布防弱點!否則…” 他眼中寒光一閃,“…這圖紙,就等著喂魚吧!”
“是是是!一定帶到!” 小頭目連連點頭,伸手欲接圖紙。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咻——!”
一道淒厲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柳紅袖側後方的蘆葦叢中暴起!目標並非交易雙方,而是直取柳紅袖藏身之處!
柳紅袖心中警兆狂鳴!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憑借無數次生死邊緣練就的本能,猛地向側後方水中倒去!
“噗!” 一支力道強勁的弩箭擦著她的肩胛飛過,深深釘入她身後的蘆葦杆,箭尾兀自劇顫!冰冷的河水瞬間灌入口鼻!
“有埋伏!” 岸上刀疤臉反應極快,厲喝一聲,三人同時拔刀,目光如電掃向柳紅袖落水的位置!
“媽的!被發現了!” 蘆葦深處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咒罵,緊接著是機括上弦的哢噠聲!
柳紅袖在水中強忍嗆咳,心念電轉!刺殺者不是刀疤臉的人!是第三方!目標是滅口!她當機立斷,不再隱藏,如同受驚的遊魚,猛地向更深的蘆葦叢潛去,同時甩手一枚特製的哨箭射向空中!
尖銳刺耳的哨音響徹黃昏的河麵!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刀疤臉臉色鐵青,指揮手下撲向水麵。蘆葦叢中的刺殺者也顧不得隱藏,數道身影衝出,手持勁弩,瘋狂地向柳紅袖可能藏匿的水域攢射!弩箭嗖嗖射入水中,激起道道水柱。
場麵瞬間混亂不堪!黑龍幫的小頭目嚇得魂飛魄散,連圖紙也顧不上,調轉船頭就想溜。
漳水礪刃穀新碼頭。
哨箭淒厲的尖嘯隱隱從下遊傳來,穿透風聲水聲,落入正在親自指導一組新兵操舟的李長天耳中!
李長天霍然抬頭,目光如冷電般射向下遊!那是柳紅袖遇險的最高級別示警!
“紅袖出事了!” 李長天沒有絲毫猶豫,厲聲下令,“鐵柱!帶一隊執法隊!乘最快的船!跟我走!陳墨!穀中戒備!弩手上了望塔!”
命令如山崩!趙鐵柱眼睛瞬間赤紅,如同暴怒的雄獅,咆哮著點齊二十名最精銳的執法隊員,跳上兩條剛趕製出來、相對輕快的梭子船。李長天甚至來不及穿鞋,赤著滿是泥濘和凍瘡的雙腳,一個箭步躍上船頭!
“快!順流!全速!” 他低吼著,親自抓起一支長槳,與趙鐵柱合力猛劃!兩條梭子船如同離弦之箭,撕開昏黃的河麵,朝著哨音傳來的方向激射而去!冰冷的河水不斷濺在李長天赤著的腳上、腿上,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隻有下遊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幽深凶險的蘆葦蕩。
船行如飛。遠遠地,已能聽到下遊傳來的喊殺聲和弩箭破空的銳響!
“大哥!是紅袖的哨箭!還有打鬥聲!” 趙鐵柱目眥欲裂。
“衝進去!” 李長天聲音冰冷,帶著滔天殺意。他放下長槳,抄起船板上備好的蜂窩弩,哢噠一聲拉開機括,冰冷的弩箭對準了越來越近的、廝殺聲傳來的那片蘆葦水域!
梭子船如同兩條暴怒的蛟龍,狠狠撞開擋路的蘆葦!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怒火中燒!
柳紅袖渾身濕透,肩頭一片刺目的血紅被流矢擦傷),正憑借鬼魅般的身法和手中短刃,在齊腰深的水中與三名持刀漢子纏鬥,險象環生!更遠處,幾個手持勁弩的刺客正重新裝填,冰冷的弩箭再次瞄準了她!岸上,刀疤臉三人正試圖駕船逃離,黑龍幫的小頭目則抱頭縮在船底發抖。
“殺!” 李長天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嘣嘣嘣——!”
“咻咻咻——!”
數具蜂窩弩同時噴吐火舌!密集的破甲短矢如同死神的鐮刀,瞬間覆蓋了水中的刺客和岸邊的刀疤臉!
慘叫聲驟然響起!水中圍攻柳紅袖的三人瞬間被射成了篩子!岸邊一名刀疤臉的手下被數箭穿胸,撲倒在淺灘!刀疤臉和另一人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跳上小船,拚命劃槳,倉惶遁入茂密的蘆葦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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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弩手刺客見勢不妙,也紛紛後撤,消失在蘆葦叢中,隻留下幾具屍體漂浮在渾濁的水麵上。
“紅袖!” 趙鐵柱不等船停穩,便咆哮著跳入水中,如同瘋虎般衝到柳紅袖身邊,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怎麽樣?!”
“死不了!” 柳紅袖臉色蒼白,咬著牙推開趙鐵柱,指向岸上那具刺客屍體和倉惶逃竄的黑龍幫小頭目,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急促,“抓活的!還有圖紙!他們是官府的人!和周閻王勾結!杜黑七…兩頭下注!”
李長天的船已靠岸。他赤著腳,一步踏上岸邊冰冷的淺灘淤泥。渾濁的河水中,暈開絲絲縷縷刺目的鮮紅,那是敵人的血,也混著柳紅袖的血。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濘和血水的赤足,緩緩踩過那具被蜂窩弩射穿的刺客屍體旁。冰冷的血水浸染了腳背,帶來一種粘稠而殘酷的觸感。
他彎腰,從刺客屍體緊握的手中,摳出一塊小小的腰牌。腰牌非木非鐵,入手沉甸,邊緣刻著細密的卷雲紋,正麵一個陰刻的篆字——
“周”!
李長天緩緩握緊了腰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抬起頭,望向刀疤臉和小頭目消失的蘆葦深處,又望向黑龍潭的方向,眼中再無半分僥幸。赤足踏血,寒意刺骨。漳水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血腥和詭譎。
“清理戰場。把活口和屍體,都帶回去。” 李長天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杜黑七…看來,這第一船‘破浪弩’,得加點‘料’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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