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赤足踏舊甲,風起黑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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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礪刃穀口彌漫的血腥與焦糊氣息尚未散盡,漳水河麵上卻已換了人間。濁浪依舊,但曾經盤踞黑龍潭、令人聞風喪膽的沙洲,此刻卻插上了一麵略顯粗糙、卻異常醒目的赤底黑龍旗。旗麵在河風中獵獵作響,旗上黑龍張牙舞爪,龍睛處用炭筆狠狠點染,透著一股子草莽的凶狠和新生的銳氣。
    李長天赤著雙足,踩在繳獲自黑龍幫最大那條包鐵快船的冰冷甲板上。甲板被河水衝刷過,卻依舊殘留著暗褐色的血漬,那是昔日水匪搏殺留下的印記,如今成了新主人腳下的基石。冰冷的觸感從腳底直竄頭頂,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真實感。
    他身後,甲板上黑壓壓跪倒了一片人。不再是凶神惡煞的水匪,而是百餘名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裏交織著恐懼、麻木和一絲微弱期盼的男女老幼。他們是黑龍潭沙洲上殘留的“老弱病殘”——被杜黑七和獨眼龍拋棄的累贅,被礪刃穀俘虜的階下囚。
    一個斷了左臂、須發花白的老水匪,被眾人推搡著,顫巍巍地捧著一把用紅布包裹的、象征著黑龍幫最高權力的分水刺獨眼龍葬身洪水後,此物被找到),膝行至李長天腳前,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船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李…李首領…” 老水匪聲音嘶啞幹澀,帶著無盡的惶恐,“沙洲…沙洲上剩下的…就…就這些了…求…求首領開恩…給條活路…” 他身後的人群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幾個懵懂的孩童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裏,睜著驚恐的大眼睛。
    河風嗚咽,吹動李長天額前散亂的發絲。他低頭,看著那把曾屬於杜黑七、沾染過無數血債的分水刺,又抬眼掃過甲板上這群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生命。他們不是戰士,隻是依附於強者求存的可憐蟲。殺之?易如反掌。留之?是累贅,更是隱患。
    “活路?” 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杜黑七在的時候,你們有活路嗎?獨眼龍把你們當人看過嗎?”
    人群死寂,啜泣聲也停了。所有人都低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答案不言自明。
    “我礪刃穀的活路,是兄弟們用血、用命,從官兵嘴裏,從豪強刀下,一寸寸搶出來的!” 李長天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刀鋒,指向漳水兩岸,“我們的活路,是《均田令》!是讓耕者有其田,讓打漁的能有條自己的船!讓像你們這樣的人,能挺直腰杆活著,不用再給人當牛做馬,不用再被像垃圾一樣丟掉!”
    他猛地一腳踢開老水匪捧著的分水刺!那象征舊日強權的凶器哐當一聲滾落在甲板上!
    “從今天起!漳水之上,沒有黑龍幫!隻有礪刃水營!”
    “你們的活路,不在我李長天手裏!在你們自己手裏!”
    李長天赤足踏前一步,冰冷的船板與他溫熱的腳心形成鮮明對比,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每一張惶恐的臉:
    “想留下的!從此便是礪刃穀的兄弟!守我礪刃穀的規矩!男人編入水營,操船練弩!女人照料傷患,紡紗織網!老人孩子,穀中自有安置!隻要出力,就有飯吃!有田分!有功賞!”
    “想走的!” 他指向岸邊一條無人的破舊小船,“現在就可以上船!帶上你們的東西,離開漳水!從此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李長天,絕不阻攔!”
    選擇權,被粗暴而清晰地拋給了這群絕望的人。
    甲板上死一般寂靜。隻有風聲和水浪拍打船幫的聲響。恐懼、猶豫、對未來的茫然、以及一絲被許諾的“活路”所點燃的微小火苗,在每個人心中瘋狂交戰。
    “我…我留下!” 一個瘦骨嶙峋、臉上還帶著鞭痕的年輕婦人,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決絕的光芒,“我男人…就是被獨眼龍活活打死的!我…我要報仇!我要跟著首領,給娃掙條活路!” 她緊緊摟著懷裏的孩子。
    “我也留下!”
    “算我一個!反正…反正也沒地方去了!”
    “跟著李首領!有飯吃!”
    如同第一塊倒下的骨牌,有人帶頭,壓抑的求生欲瞬間爆發!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嘶啞地喊著,磕著頭,表示願意留下。就連那個斷了臂的老水匪,渾濁的老眼中也淌下淚來,掙紮著重新跪好:“老朽…老朽殘廢…但…但熟悉水道暗礁…願…願為水營引路…”
    最終,隻有寥寥幾個神色麻木、了無生趣的老人,蹣跚著走向那條破船,如同行屍走肉般消失在茫茫河麵。
    李長天看著甲板上選擇留下的人群,臉上並無喜色,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他轉身,對肅立在船尾的趙鐵柱道:“鐵柱,這些人,交給你了。”
    趙鐵柱拄著一根臨時削製的粗糙拐杖,左臂用木板和布條緊緊固定吊在胸前,臉色蒼白,嘴唇幹裂,但那雙獨眼卻燃燒著比以往更加熾烈、也更加複雜的火焰。鷹愁峽的洪水、亂葬崗的絕境、兄弟的鮮血、以及自己這條撿回來的殘命,如同熔爐般淬煉著他。他不再是那個隻知衝殺的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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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大哥的命令,趙鐵柱拄著拐杖,一步一頓,艱難卻異常堅定地走到人群前方。他的目光掃過這些新歸附的“兄弟”,不再有往日的輕視和不耐,反而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沉重和審視的銳利。
    “都…給老子聽好了!” 他的聲音因傷勢而沙啞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狠厲,“進了礪刃穀…就是…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以前的…醃臢事…都他娘的給老子爛在肚子裏!從今往後…守規矩!聽號令!敢有異心…” 他猛地舉起完好的右臂,指向船頭那麵猙獰的黑龍旗,“…老子就把你們…掛在這旗杆上…點天燈!”
    赤裸裸的威脅,帶著血淋淋的殺氣。新歸附的人群噤若寒蟬,恐懼地低下頭。
    “水營…不養廢物!” 趙鐵柱喘了口氣,繼續道,“瘸子…瞎子…都給老子…動起來!搬東西!修船!做飯!看孩子!隻要…還有口氣…就給老子…幹活!有功…老子親自給你們…記功!分田!分船!” 他指著岸邊幾艘正在修繕的船隻和忙碌的工匠營,“看見沒!那是…我們的船!以後…打下來的船…都有你們的份!”
    胡蘿卜加大棒,簡單粗暴,卻無比有效。在趙鐵柱凶神惡煞的注視和“分田分船”的許諾下,這群原本麻木絕望的“老弱”眼中,終於燃起了一絲名為“希望”和“歸屬”的火光。他們開始笨拙卻努力地聽從指揮,搬運物資,清理甲板,照顧傷員…
    李長天看著趙鐵柱以殘軀鎮住場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和更深的凝重。他轉身,走向船頭,赤足踏在冰冷的船首像上,遙望漳水下遊。那裏,周閻王的威脅尚未解除,劉鐵鞭的陰影仍在徘徊,杜黑七下落不明如同毒刺…而礪刃穀剛剛拚湊起來的水上力量,稚嫩得如同蹣跚學步的嬰孩。
    “大哥。” 柳紅袖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側,臉色依舊帶著失血的蒼白,但眼神銳利如初,“周閻王大營,徹底亂了。鬼見愁糧草被焚的消息傳開,加上俘虜帶回去的瘟疫流言…昨夜炸營了!死傷數百,潰逃者不計其數!周閻王斬殺了幾十個帶頭鬧事的,才勉強穩住陣腳,但已無力再攻,正龜縮在黑風嶺大營,向州府告急求援!”
    “劉鐵鞭呢?” 李長天聲音低沉。
    “鑽山豹被鐵柱的‘瘟疫’嚇退,退回懷遠老巢,暫時沒有異動。但探子回報,劉鐵鞭似乎派了心腹,快馬加鞭往南去了…” 柳紅袖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方向,像是去聯絡盤踞在雲夢澤的‘混江龍’吳大疤瘌!”
    “混江龍…” 李長天咀嚼著這個名號,眼中寒光閃爍。那是比杜黑七更難纏的水上巨寇,勢力橫跨數州,連官府都忌憚三分。劉鐵鞭這是引狼入室,想借刀殺人!
    “還有…” 柳紅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漳水上遊…老鱉灣附近,有我們的人發現一些奇怪的痕跡…像是…有人在那裏停留過,還有…一具高度腐爛、死狀極慘的屍體…像是…被毒死的?”
    杜黑七!李長天心頭一凜。這翻江龍,果然沒死透!
    “知道了。” 李長天聲音平靜,聽不出波瀾。他低頭,看著自己赤足下冰冷堅硬的船首鐵甲,又望向漳水浩渺的煙波。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杜黑七的殘毒,周閻王的困獸,劉鐵鞭的毒計,混江龍的陰影…這漳水看似暫時平靜,實則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他緩緩抬起腳,又重重踏下!赤足與鐵甲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傳令!”
    “水營加緊整訓!五日之內,我要看到這五條船能在漳水上進退如風!”
    “穀中防務,交由陳墨!傷兵營全力救治,不惜代價!”
    “紅袖!你的眼睛,給我盯死南邊!混江龍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另外…”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放出風聲!就說我李長天,誠邀四方豪傑,共建‘漳水盟’!凡願共抗暴政、同享水道者,礪刃穀虛位以待!有船出船!有人出人!有功同賞!”
    與其坐等群狼環伺,不如主動攪動風雲!這潭水,越渾,才越有他這條潛龍騰挪的空間!
    命令如同旋風般傳開。赤底黑龍旗下,新生的礪刃水營在趙鐵柱嘶啞的號令和拐杖的頓地聲中,開始了笨拙而充滿希望的操練。船槳破開水麵的聲音,工匠營叮當的敲打聲,傷兵營壓抑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在這片剛剛經曆過血火洗禮的水域上,奏響了一曲混雜著傷痛與野望的序章。
    李長天獨立船頭,赤足感受著船身在波浪中的輕微起伏。腳下是敵人的舊甲,眼前是未知的怒濤。潛龍欲入海,風滿黑龍旗。這席卷漳水的風暴,才剛剛開始積蓄力量。而風暴的中心,正是他腳下這艘,名為“礪刃”的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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