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蒺藜藏熊掌,墨香染匪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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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水的風,裹挾著初春的寒意,吹過礪刃穀新立的赤底黑龍旗,也吹過水營碼頭笨拙操練的呼喝聲。李長天赤足踏在冰冷的河灘碎石上,細小的棱角硌著腳底,帶來一種清晰的刺痛,驅散著連日血戰後的疲憊。他望著河麵上五艘初具雛形、正隨著趙鐵柱嘶啞號令緩緩轉向的快船,目光沉靜如深潭。
柳紅袖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側,帶來南麵雲夢澤最新的風信:“混江龍吳大疤瘌…應了劉鐵鞭的邀約。三日後,於雲夢澤邊緣的‘野鴨蕩’設‘英雄宴’,遍邀漳水、雲夢各路‘豪傑’…帖子,也送到了我們這裏。” 她遞上一張揉得有些發皺的燙金請柬,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邀請“李長天首領”赴宴的字樣,落款是一個猙獰的刀疤印記。
“英雄宴?” 李長天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鴻門宴吧。吳大疤瘌想借劉鐵鞭的刀,掂量掂量我這顆新冒頭的釘子,順便…看看能不能把漳水也劃拉進他的碗裏。” 他掂量著那份奢華與匪氣並存的請柬,指尖傳來硬紙的粗糲感。
“大哥,不能去!” 拄著拐杖、臉色依舊蒼白的趙鐵柱聞訊趕來,獨眼中燃燒著警惕的火焰,“吳大疤瘌那老水賊,出了名的笑裏藏刀!劉鐵鞭肯定埋伏了刀斧手!這就是個坑!等著我們往裏跳!”
陳墨也匆匆走來,眉頭緊鎖:“鐵柱說得對!大哥身係礪刃穀安危,豈能輕入虎穴?況且…我們根基未穩,水營新立,實在不宜與混江龍這等巨寇正麵衝突!不如…虛與委蛇,派人婉拒?”
李長天沒有立刻回答。他赤足碾過一顆尖銳的石子,腳底傳來清晰的痛感。他望向漳水浩渺的南方煙波,仿佛能穿透重重水路,看到野鴨蕩那場即將開席的“英雄宴”。拒絕?便是示弱,坐實了“根基未穩”,更給了吳大疤瘌和劉鐵鞭聯手發難的借口。去?確是九死一生。
“去,自然要去。” 李長天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我去。”
眾人皆是一愣。
李長天目光轉向陳墨:“墨之,這趟‘英雄宴’,你去。”
“我?!” 陳墨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讓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去闖那龍潭虎穴般的匪窟?
“對,就是你。” 李長天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吳大疤瘌擺的是‘英雄宴’,請的是各路‘豪傑’。我李長天是‘泥腿子’頭領,是他們的眼中釘!但你陳墨不同!你是前朝宰相之子此身份尚未公開,但李長天已知曉),是讀書人!是‘士’!他們可以看不起泥腿子,可以提防草莽梟雄,但對一個頂著前朝宰相名頭、手無寸鐵的讀書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反而不好直接動刀!”
他走近一步,聲音低沉卻極具穿透力:“你去,不是去打架,不是去拚命。是去講!講我礪刃穀的《均田令》!講我們為何造反!講這天下不公!講那周閻王如何屠戮百姓!講劉鐵鞭如何盤剝鄉裏!講…講我們願與天下豪傑共抗暴政、共享太平的誌向!” 他猛地一拍陳墨的肩膀,力道之大,讓書生一個趔趄,“把你的滿腹經綸,把你的三寸不爛之舌,都給我用上!讓那些水匪、豪強聽聽,什麽叫做大義!什麽叫做人心!”
陳墨被拍得肩膀生疼,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讓他去匪窟講聖賢道理?這…這與送死何異?
“大哥!這太危險了!墨之他…” 趙鐵柱急道。
“危險?” 李長天打斷他,目光掃過眾人,“在這亂世,何處不危險?穀口守城不危險?鬼見愁燒糧不危險?亂葬崗突圍不危險?墨之!” 他再次盯住陳墨,“你是讀書人,你的戰場不在刀山火海,在人心向背!在唇槍舌劍!這一趟,若能說動一兩個搖擺不定的寨主,若能離間吳大疤瘌和劉鐵鞭,便是潑天大功!若不能…” 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那便用你的血,告訴天下人,礪刃穀的骨頭有多硬!讓那些想對我們動刀的人,掂量掂量代價!”
陳墨渾身劇震,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他讀聖賢書,心懷濟世之誌,卻從未想過要以這種方式、在這種地方踐行。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心髒,但李長天話語中那沉甸甸的信任、那關乎礪刃穀存亡的重托,以及那“以血明誌”的悲壯,卻像烈火般灼燒著他的靈魂。他閉上眼,仿佛看到王家莊分田時百姓狂喜的淚水,看到穀口血戰中倒下的兄弟,看到趙鐵柱奄奄一息的臉…
再睜開眼時,陳墨眼中雖仍有恐懼的殘餘,卻被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所取代。他整了整沾滿灰塵、早已不複昔日光鮮的儒衫,對著李長天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清晰:“學生…領命!定不負大哥所托!此去野鴨蕩,縱是龍潭虎穴,學生也要…以墨為刃,以舌作槍!”
“好!” 李長天眼中精光爆射,“紅袖!你挑兩名最機警的好手,扮作書童,隨墨之同去!記住!你們的命,第一要務是護住墨之周全!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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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 柳紅袖重重點頭。
“鐵柱!” 李長天轉向趙鐵柱,“水營操練,一刻不能停!五日之期不變!另外,給我挑三十名水性最好、膽子最大的兄弟!隨時待命!”
趙鐵柱獨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用力點頭:“大哥放心!水裏火裏,兄弟們跟著你!”
三日之後,雲夢澤,野鴨蕩。
此地水網縱橫,蘆葦如海,煙波浩渺。一處地勢稍高、相對開闊的湖心島被布置成了宴席之所。島上臨時搭建起巨大的蘆棚,棚內鋪著搶來的華貴地毯,粗陋的木桌旁卻擺著金銀器皿。空氣中混雜著烤肉的焦香、烈酒的辛辣、湖水的腥氣以及一種不加掩飾的草莽匪氣。
各路“豪傑”已然齊聚。有盤踞一方水寨的寨主,有嘯聚山林的悍匪頭子,也有像劉鐵鞭這樣勾結官府的地方豪強。個個奇裝異服,麵目凶悍,身邊跟著殺氣騰騰的親衛。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喧囂震天。主位之上,端坐著一個身材異常魁梧、如同鐵塔般的巨漢。他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額角斜劈至右嘴角,如同趴著一條巨大的蜈蚣,正是威震雲夢澤的混江龍——吳大疤瘌!他眼神睥睨,帶著審視獵物的玩味,粗壯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鋪著虎皮的座椅扶手。
劉鐵鞭坐在吳大疤瘌下首,臉色陰沉,目光不時掃向入口方向,帶著刻骨的怨毒和一絲迫不及待。
“礪刃穀使者到——!” 一聲高亢卻帶著明顯嘲弄的通傳聲響起。
喧囂的蘆棚內頓時一靜!所有目光齊刷刷投向入口!
隻見陳墨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漿洗得筆挺的儒衫,頭戴方巾,麵容清臒,在兩名精悍“書童”實為柳紅袖手下精銳)的護衛下,緩步走入這充滿野性氣息的匪窟。與周圍粗獷凶悍的環境格格不入,如同一滴清水落入了滾燙的油鍋。
“哈!這就是李長天派來的使者?一個酸秀才?” 一個袒胸露乳、滿身刺青的水匪頭子首先發出哄笑。
“李長天是怕死不敢來,派個替死鬼來糊弄吳爺吧?” 另一個寨主陰陽怪氣。
“嘖嘖,細皮嫩肉的,怕是經不起爺們一刀!” 汙言穢語夾雜著放肆的嘲笑,如同浪潮般湧向陳墨。
劉鐵鞭更是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陳墨厲聲喝道:“李長天呢?!他殺我兄弟,焚我塢堡指懷遠縣勢力據點),罪該萬死!派你這麽個酸丁來,是瞧不起吳爺,還是瞧不起我們各路英雄?來人!把這廝拖下去,剁了喂魚!”
幾名劉鐵鞭的親衛獰笑著就要上前。
“慢著!” 端坐主位的吳大疤瘌終於開口,聲音如同悶雷滾動,瞬間壓下了所有喧囂。他那雙被刀疤扯得有些變形的眼睛,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鎮定自若至少表麵如此)的陳墨,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劉老弟,急什麽?來者是客嘛。這位…陳先生?李長天派你來,有何指教啊?莫不是…來替他求饒的?”
蘆棚內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粗重的呼吸聲。無數道或凶狠、或戲謔、或好奇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陳墨身上。
陳墨深吸一口氣,壓下擂鼓般的心跳和喉嚨的幹澀。他能感覺到身後兩名“書童”瞬間繃緊的肌肉和按向腰間暗器的手。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無視了劉鐵鞭那吃人的目光,對著主位上的吳大疤瘌,拱手行了一個標準的儒生禮,朗聲道:
“晚生陳墨,奉礪刃穀李長天首領之命,特來拜會吳大當家,並轉達我礪刃穀對在座諸位英雄豪傑的問候!至於求饒?” 他抬起頭,清朗的目光掃過全場,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書生意氣的傲然,“我礪刃穀男兒,自揭竿而起,破潼關,斬王剝皮,焚周閻王糧道,守穀口血戰,何曾向任何強權低過頭?求饒二字,從何談起?”
不卑不亢!先聲奪人!
陳墨的開場白,讓蘆棚內不少頭目收起了幾分輕視。敢在混江龍麵前如此硬氣,這小子…有點膽色。
吳大疤瘌眼中興趣更濃,手指敲擊扶手的節奏慢了下來:“哦?不求饒?那李長天派你來做什麽?總不會是來喝酒吃肉的吧?”
“晚生此來,” 陳墨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慷慨激昂的穿透力,“一為澄清是非!二為共商大義!三為…給諸位英雄,指一條活路!”
“活路?哈哈!好大的口氣!” 劉鐵鞭怒極反笑,“一個泥腿子頭子,也配給我們指活路?”
“劉員外稍安勿躁!” 陳墨猛地轉向劉鐵鞭,目光如電,“是非未明,大義未申,何妨聽晚生一言?敢問劉員外,你勾結官府周閻王,引其大軍壓境,欲滅我礪刃穀,所圖為何?是為報私仇?還是為替朝廷剿匪立功?”
“哼!李長天聚眾造反,禍亂鄉裏,人人得而誅之!我劉鐵鞭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劉鐵鞭義正詞嚴。
“替天行道?” 陳墨嗤笑一聲,帶著讀書人特有的犀利,“好一個冠冕堂皇!那敢問劉員外,你名下田產萬畝,佃戶數千,租稅高達七成,遇災年顆粒不減,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私設公堂,擅用酷刑,草菅人命,又該當何罪?你勾結稅吏,巧立名目,盤剝鄉裏,中飽私囊,這難道就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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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問一句,便踏前一步,氣勢逼人!字字如刀,句句誅心!將劉鐵鞭華麗外衣下的肮髒勾當,赤裸裸地剝開在眾目睽睽之下!
“你…你血口噴人!” 劉鐵鞭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指著陳墨的手都在哆嗦。
“血口噴人?” 陳墨毫不退縮,聲音如同洪鍾大呂,響徹蘆棚,“王家莊王有財,魚肉鄉裏,草菅人命,已被我礪刃穀公審處決!其盤剝百姓的田契債據,盡數焚毀!其囤積的糧倉,開倉濟民!此乃王家莊數百戶百姓親眼所見!劉員外,你與那王剝皮,可有區別?你所謂的‘替天行道’,不過是替那吃人的朝廷,行那敲骨吸髓的‘道’!你所謂的‘剿匪’,不過是怕我礪刃穀的《均田令》,砸了你敲骨吸髓的飯碗!”
“說得好!” 蘆棚角落,一個穿著破舊皮襖、一直沉默喝酒的矮壯漢子某小山寨寨主)猛地拍案而起,滿臉激憤,“老子早就看劉鐵鞭這假仁假義的東西不順眼了!陳先生!接著說!”
有人帶頭,不少本就與劉鐵鞭有隙或受過其盤剝的小寨主、頭目也紛紛出聲附和,看向劉鐵鞭的目光充滿了鄙夷。蘆棚內的風向,悄然轉變。
吳大疤瘌眯起了眼睛,看著陳墨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這小子…不簡單!
陳墨見機,不再理會麵如死灰的劉鐵鞭,轉向主位,對著吳大疤瘌再次拱手,語氣轉為誠摯:“吳大當家!諸位英雄!晚生此來,非為逞口舌之利!實乃不忍見英雄豪傑,為虎作倀,自毀前程!”
他環視全場,聲音帶著一種悲憫和鼓動人心的力量:“那朝廷,早已腐朽透頂!皇帝昏聵,奸佞當道!官吏如虎狼,苛政猛於虎!我等為何嘯聚山林,縱橫水澤?不正是被這吃人的世道逼得走投無路嗎?!周閻王大軍為何一觸即潰?非戰之罪!乃失道寡助!糧草被焚,瘟疫橫行,軍心渙散!此乃天意!更是民心!”
“我礪刃穀李首領,起於微末,深知百姓疾苦!我等所求,不過一隅安身立命之地!推行《均田令》,讓耕者有其田!整飭水道,使商旅無阻!我等願與天下英雄,共抗暴政!凡願入盟者,無論出身,無論過往,皆以兄弟相待!有田同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共襄義舉,再造乾坤!此乃大義!此乃…真正的活路!”
陳墨的聲音在蘆棚內回蕩,擲地有聲!他描繪的圖景,帶著理想主義的光輝和對現實的深刻批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不少草莽豪傑心中激起波瀾。尤其是那些飽受官府壓迫、對未來感到迷茫的小勢力頭目,眼神閃爍不定。
“哼!花言巧語!” 劉鐵鞭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嘶嘶力竭地打斷,“吳爺!別聽這酸秀才蠱惑!李長天狼子野心!他今天能滅黑龍幫,明天就能把手伸進雲夢澤!他今天講均田,明天就要均我們的船,均我們的地盤!他才是最大的禍害!殺了他!殺了這使者!礪刃穀群龍無首,正是我們瓜分漳水的大好時機!”
劉鐵鞭的話,如同毒刺,瞬間刺破了陳墨營造的理想氛圍,將赤裸裸的利益爭奪和猜忌重新擺在台麵。吳大疤瘌臉上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難測的算計。他緩緩端起麵前巨大的金碗,碗中是渾濁的烈酒,目光在慷慨激昂的陳墨和歇斯底裏的劉鐵鞭之間來回掃視。
“陳先生,口才了得。” 吳大疤瘌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講的‘大義’,老子聽不懂,也不想懂。老子隻問一句…” 他豹眼猛地盯住陳墨,一股如同實質般的凶悍氣勢壓迫而來,“…李長天想結盟?可以!讓他親自來!讓他跪在這野鴨蕩的泥水裏,給老子磕三個響頭!再把他那能破船的怪弩,送一百具過來當見麵禮!否則…” 他咧嘴一笑,刀疤扭曲,“…就憑你這幾句話,就想讓老子替他擋周閻王和劉老弟的刀?做夢!”
圖窮匕見!吳大疤瘌根本不在意什麽大義,他隻要李長天的臣服和實實在在的好處!巨大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向陳墨壓來!劉鐵鞭臉上露出了猙獰的快意。蘆棚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殺機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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