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墨濺英雄血,赤足踏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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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大疤瘌那如同悶雷般的聲音裹挾著赤裸裸的羞辱和貪婪,狠狠砸在蘆棚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上。跪地磕頭!獻弩百具!這已不是結盟的條件,而是將礪刃穀踩在泥裏、敲骨吸髓的宣言!
    空氣瞬間凝固!篝火的劈啪聲仿佛被放大,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劉鐵鞭臉上綻開猙獰快意的笑容,看向陳墨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不少原本被陳墨話語打動的小寨主,此刻也噤若寒蟬,眼神閃爍,悄悄後退半步。混江龍的意誌,在這片水域,便是天威!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冰山,轟然壓向孤立於棚中的陳墨!他能感覺到身後兩名“書童”瞬間繃緊如弓弦的肌肉,以及那按在腰間暗器上、蓄勢待發的手指!冷汗浸透了他內裏的衣衫,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破膛而出。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的脖頸。
    怎麽辦?屈服?替大哥答應這屈辱的條件?那礪刃穀的脊梁便斷了!反抗?血濺五步?身死事小,大哥的計劃…礪刃穀的希望…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死寂中,陳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吳大疤瘌身後那張巨大的、鋪著虎皮的座椅。椅背上,赫然掛著一把裝飾華麗、鑲嵌著寶石的彎刀。刀鞘上,一個清晰的、屬於前朝工部軍器監的徽記,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荒謬感,如同岩漿般猛地衝垮了恐懼的堤壩!
    “跪?磕頭?獻弩?” 陳墨猛地抬頭,清臒的臉上再無半分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悲愴的、讀書人特有的傲然和憤怒!他指著吳大疤瘌,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如同金玉交擊,響徹死寂的蘆棚:
    “吳大當家!你身後那把刀!那把鑲嵌著民脂民膏、沾著工匠血淚的寶刀!它身上的徽記,可認得?!那是前朝工部軍器監的烙印!是朝廷用苛捐雜稅、用無數百姓的枯骨鑄就的!它本該斬向犯境胡虜!護我黎民!可如今,它掛在何處?掛在你混江龍的椅背上!成了炫耀武力的玩物!”
    他猛地踏前一步,無視了吳大疤瘌驟然陰沉的臉色,目光如電掃過全場所有或驚愕、或茫然、或若有所思的“豪傑”:
    “看看你們身上的錦袍!看看你們桌上的金杯玉盞!看看你們搶來的、本屬於良家女子的綾羅綢緞!這些!哪一樣不是民脂民膏?哪一樣不是百姓血淚?你們口口聲聲被官府逼得落草為寇!可你們現在做的,和那些盤剝你們的狗官,又有何區別?!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個名頭,繼續吸食這天下蒼生的骨髓!”
    陳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雲裂帛的悲憤,直指核心:
    “你們恨官府!可你們自己,早已成了新的官府!新的豪強!新的…吃人者!”
    “你們嘯聚山林,縱橫水澤,快意恩仇!可曾想過,那些被你們劫掠的商旅,那些被你們燒毀的村莊,那些被你們擄掠淩辱的婦孺?!他們的血淚,他們的冤屈,又有誰來聽?!你們所謂的‘英雄’,不過是建立在他人地獄之上的魔鬼!”
    “轟!” 如同投入滾燙的冰水!陳墨這番誅心之論,瞬間在蘆棚內炸開了鍋!
    “放屁!你他媽找死!” 劉鐵鞭第一個跳起來,目眥欲裂。
    “小兔崽子!老子撕了你的嘴!” 幾個被戳中痛處的水匪頭子拍案而起,拔出兵刃。
    但也有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出身貧苦、尚存一絲良知的小頭目,臉上露出掙紮和羞愧之色,下意識地避開了陳墨那灼灼的目光。
    “都給老子閉嘴!” 吳大疤瘌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他緩緩站起身,鐵塔般的身軀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氣。他死死盯著陳墨,刀疤扭曲,眼神冰冷如毒蛇:“好一張利嘴!好一個顛倒黑白的酸秀才!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老子的刀快!” 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刀尖直指陳墨,“剁了他!把那兩個小崽子一起扔湖裏喂王八!”
    “殺——!” 劉鐵鞭和幾個凶悍頭目如同得了聖旨,獰笑著帶著親衛撲了上來!刀光霍霍,殺氣撲麵!
    “先生小心!” 陳墨身後兩名“書童”厲喝一聲,瞬間將陳墨護在身後!其中一人手腕一翻,數點寒星激射而出!
    “噗噗噗!” 衝在最前的兩名劉鐵鞭親衛應聲倒地,咽喉插著烏黑的短矢!
    “有暗器!抄家夥!” 匪徒們驚怒交加,攻勢更猛!蘆棚內瞬間陷入混戰!桌椅翻倒,杯盤狼藉!陳墨被兩名“書童”死死護在中間,險象環生!
    就在這生死一瞬!
    “報——!!!”
    一個渾身浴血、連滾爬爬的水匪嘍囉,如同喪家之犬般衝進混亂的蘆棚,聲音淒厲得變了調:
    “大當家!不好了!懷…懷遠縣…被…被端了!”
    如同平地驚雷!
    所有的廝殺、叫罵瞬間停滯!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蘆棚內隻剩下那嘍囉驚恐的喘息和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劉鐵鞭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你…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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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嘍囉哭嚎著:“是…是李長天!他…他沒去鬼見愁!他帶著人…繞過了我們的眼線…突襲了懷遠縣城!劉…劉府…被…被攻破了!糧倉…銀庫…全…全被打開了!城裏…城裏亂了!百姓…百姓在搶糧分錢啊!大…大當家…您…您的根基…沒了啊!”
    “噗——!” 劉鐵鞭如遭重錘,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被身邊親衛手忙腳亂地扶住。
    “李…李長天?!” 吳大疤瘌握著鬼頭刀的手也僵在半空,刀疤臉上的肌肉瘋狂抽搐,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萬萬沒想到,李長天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了一手聲東擊西,直搗黃龍!這份膽魄!這份狠辣!
    趁此良機!
    “走!” 護著陳墨的一名“書童”低吼一聲,猛地擲出兩枚煙霧彈!
    “砰!砰!”
    濃密的、辛辣刺鼻的白煙瞬間在蘆棚內爆開!遮蔽了視線!
    “咳咳咳!”
    “攔住他們!”
    匪徒們驚怒交加,亂作一團!
    混亂中,兩名“書童”架起陳墨,如同狸貓般撞開蘆棚後方的草簾,不顧一切地撲入外麵茂密的蘆葦蕩中!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了小腿!
    “追!別讓他們跑了!” 吳大疤瘌氣急敗壞的咆哮從煙霧中傳來!
    幾乎同時!
    “咻咻咻——!”
    數支帶著淒厲哨音的火箭,猛地從野鴨蕩外圍幾處隱秘的蘆葦叢中衝天而起!劃破夜空!
    緊接著,是四麵八方驟然響起的、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火光點點,如同鬼火般在蘆葦叢中亮起,迅速蔓延!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合圍而來!
    “中計了!有埋伏!”
    “快撤!保護大當家!”
    野鴨蕩徹底大亂!原本氣勢洶洶的各路匪首,此刻如同驚弓之鳥,在濃煙、喊殺和不知虛實的“伏兵”威懾下,倉惶招呼手下,爭先恐後地湧向各自的船隻,隻想逃離這片殺機四伏的水域!哪裏還顧得上追捕陳墨?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下半身,蘆葦的葉片如同鋒利的刀子刮過臉頰。陳墨被兩名“書童”拖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齊腰深的淤泥和蘆葦叢中狂奔。身後是野鴨蕩方向震天的混亂和火光,前方是深不可測的黑暗水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泥水的腥氣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心髒如同戰鼓般擂動。
    “快!這邊!船在蘆葦裏!” 一名“書童”喘息著,撥開一片濃密的蘆葦。一條蒙著濕泥、毫不起眼的小舢板,如同潛伏的獵豹,靜靜停泊在隱蔽的水汊中。
    三人如同落湯雞般爬上小船。“書童”之一奮力劃槳,小船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入更深的蘆葦迷宮,將身後的喧囂和火光迅速拋遠。
    直到徹底聽不到追兵的聲音,小船駛入一片相對平靜的河灣,三人才如同虛脫般癱倒在船板上,劇烈地喘息。劫後餘生的巨大虛脫感和冰冷刺骨的河水,讓陳墨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他攤開一直緊握的右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方才那直麵刀鋒的恐懼、慷慨陳詞的激憤、以及劉鐵鞭老巢被端的震撼,如同走馬燈般在腦中瘋狂輪轉。
    “先生…您…沒事吧?” 劃槳的“書童”抹了把臉上的泥水,關切地問,聲音恢複了原本的清亮,竟是柳紅袖手下的一名女情報隊員。
    陳墨艱難地搖搖頭,喉嚨幹澀得說不出話。他掙紮著坐起身,望向野鴨蕩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夜空,又望向礪刃穀所在的北方,眼神複雜難明。大哥…成功了!懷遠縣這顆釘子,被拔掉了!但…他陳墨,在混江龍麵前,終究是失敗了。沒有說動任何豪傑,反而徹底撕破了臉…
    就在這時!
    “嘩啦!”
    前方不遠處的蘆葦叢中,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水響!緊接著,一條比他們稍大些的梭子船如同幽靈般滑了出來,船頭赫然立著一個赤著雙足、身形挺拔的身影!
    火光映照下,那人臉上沾著煙灰,赤著的腳上滿是泥濘,褲腿濕了大半,手中倒提著一把仍在滴血的鋼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森冷的寒芒。不是李長天又是誰?!
    “大…大哥?!” 陳墨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長天的小船迅速靠攏。他一步跨上陳墨的甲板,船身微微一晃。他看都沒看驚魂未定的兩名情報隊員,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陳墨蒼白沾滿泥汙的臉,最後落在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和被掐爛的掌心。
    沒有詢問,沒有責備。李長天伸出沾著敵人血跡和泥濘的大手,重重按在陳墨冰冷顫抖的肩膀上。那手掌粗糙、厚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回來就好。” 李長天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被煙火熏過,卻帶著一種踏破千軍歸來的沉穩,“懷遠縣,姓劉的金庫糧倉,現在都姓‘公’了。百姓在分糧。”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野鴨蕩那片依舊混亂的火光,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至於吳大疤瘌的‘英雄宴’…墨之,你那一把火,燒得比懷遠的糧倉還旺。”
    陳墨感受著肩膀上那隻沉甸甸、溫熱的手掌,聽著那平淡卻蘊含驚雷的話語,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委屈、以及一種更深沉的歸屬感猛地衝上鼻尖。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卻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淚水混著臉上的泥水,無聲地滑落。
    李長天不再言語,轉身對劃船的隊員道:“回穀。順流,全速。”
    小船再次劃破水麵,駛向礪刃穀的方向。李長天站在船頭,赤足踏著濕滑的船板,任憑冰冷的夜風吹拂。身後,是野鴨蕩未熄的狼煙和懷遠縣新燃的烽火。身前,是漳水深沉的暗流和礪刃穀那麵在望的、獵獵作響的赤底黑龍旗。
    墨濺英雄血,赤足踏金堂。
    這一夜,漳水的天,徹底變了顏色。潛龍撕開了圍網,露出了染血的獠牙。而風暴,正從這燃燒的水域,向更遼闊的天地,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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